第4章 姻缘

玄渊的眼神仿佛是要把白玘看穿了。

在幽都府的地界,没人能在幽都府君的审讯下幸免。

姻缘簿造假不过是权宜之策,白玘的身份虽然有假,但虞羡和慕意的姻缘是真的,他们的姻缘线未断也是真的。

姻缘未了,虞羡势必还阳。

只是如今,连幽都府的公务也出了纰漏。

白玘不再隐瞒,但她仍然不能妄断。

“是天火,”白玘站定后坦诚道,“前些日,一场天火险些毁了祈神树,镇守神树的灵元四处逃窜,身为祈神山山神,我有必须尽的职责,还望府君莫怪。”

“祈神山?”玄渊似乎想起那日初见,确认了一件事,“你是观月的亲传弟子?”

极少有人敢直呼月神的名讳,白玘心中有些震惊,不曾想这幽都府君竟然当着她的面冒犯。此时白玘有求于他,便不好计较。

“是,我有月魂玉为证。”白玘释出自己的令牌。世间魂玉只此一枚,月神殿下的神官一见便知真假。

“你没有向月神殿呈报此事?”玄渊一针见血。

白玘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无法向月神殿呈报,这等过失我会一力承担。”

白玘原先不想暴露身份,是怕幽都府一纸状书递上月神殿。若真是如此,白玘连一丝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而现在,她在赌,赌幽都府君亦不敢将生死簿之事上呈天界。

玄渊沉默须臾,甩袖坐回了公案之后。

“天火一事,祈神山有眉目了吗?”玄渊扶着额,不慌不忙地问道。

此事虽然危急,可若天界问责下来,白玘和他也是一根绳上的。轮回路上,他并不孤单。

“没有,”白玘沉着应着,“不过,灵元的踪迹出现在碧虚郡境内,虞羡一案必然与其有关。”

玄渊冷淡地抬眸,依旧以一种审判的眼神看着白玘。

“你来幽都府,是想借助生死簿找到虞羡的下落。”

“是,连山寻这样的法器都遍寻不到她的魂魄,我别无他法。”

玄渊算是信了她七八分,但也不曾直言说要帮祈神山这一回。

“你亲眼所见,生死簿中虞羡的命案被抹去了,这并非幽都府刻意为之。而且,你我应该皆知这意味着什么,”玄渊迅速结审,“所以,幽都府不会与祈神山并案,大家各扫门庭雪。”

玄渊的态度已然很明确,白玘此时若还想商谈,只能退一步。

“好,”白玘问询无果,好在有所获,“今夜多有叨扰。”

“白泽,送客。”玄渊说罢便径直离开公堂。

一旁的白泽迎面笑道:“山神大人,好走。”

话音将落,白玘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夜已经很深了,祁然在客栈足足为白玘守了一个时辰。外头风大,祁然便将白玘的真身放在了案几上的瓷瓶中。那是一株白得似雪的山茶,在山中养了七百年之久,可见神性。

片刻后,白玘的神识重新回到人间,那株白山茶也就显出人形。

白玘的脑袋有些许的眩晕,说实话,她属实是不喜幽都府这套迎人送客的规矩。仅这片刻,她失去了对自己神识的控制。

“阿玘,怎么样,他们没有为难你吧?”祁然观察到白玘的不适,轻声询问道。

“没有,”白玘摇摇头,说,“祁然,我们还是得去一趟虞府。”

此话一出,祁然便知此行无果,安慰道:“嗯,总会寻到蛛丝马迹的。”

慕家的车马一早就在客栈外等候,白玘和祁然简单收拾了行装,便去了深在杏花巷的慕宅。

慕意带着父亲母亲和一众家仆亲自迎接了白玘和祁然,一众人对他们的到来满是盛情。

旁人都说慕家公子在外结交了两位仙师,家中的长辈这日见到白玘二人总算是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此前我们总是放心不下小儿,多亏了有二位仙师相助。”慕夫人笑眼盈盈,向着白玘和祁然行礼道谢。

“是啊,我们担心慕意这孩子会做傻事,”慕家家主面容和善,诚心说道,“多谢二位仙师的疏导,愿与我慕家结下一段善缘。”

“相逢即是缘分,慕家主、慕夫人不必客气。”祁然大方回礼道。

“是呀,”白玘对下界的礼节还不甚熟悉,便接着祁然的话音说,“慕公子本身就是一个极好的人。”

慕家主畅怀,恭敬道:“二位仙师,请进屋上座。”

“二位仙师,请。”众人齐声说。

慕家家风纯正,处世以礼,白玘和祁然一进慕府就感受到了。慕家虽说是商贾之家,以贩茶为营生,但商人重利的刻板印象在这里是全然没有的。

“静气修身”四个字悬在檐下,尤为醒目。整个慕府都好似被茶道熏染着,弥漫着的新茶香气也让人觉得十分清爽平和。

“我儿与郡守千金虞羡幼时既定婚约,将要成婚之际,世事难料啊……”慕夫人说着说着,不禁掩面而泣。

“慕夫人莫要太过悲伤,当心身子。”祁然好言宽慰着。

慕意唤了声母亲,不敢露悲,在旁悉心照顾起来。

慕家家主和夫人早年在外经商,走南闯北,只有慕意一个儿子,所以格外珍惜。如今孩儿高中回乡,将要成亲之时,未婚妻却遭了难,做父母的不免替他伤心难过。

“今夜虞府举行安魂礼,邀我慕家一同前往,”慕家主眉目间尽是愁容,说,“去虞府不好引荐生人,需要委屈二位仙师,扮作我家侍女和护卫的样子。”

“没问题,只是得麻烦慕家主为我们准备两套合身的衣物。”白玘答应得极其爽快。

“这些我已让下人准备妥当。”慕家主颔首说道。

“我们初来此地,还不太了解虞府的情况,不知二位能否告知一些详情,也让我们好提前做打算。”祁然仔细询问道。

“虞大人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只是家宅常年有些不太平。大夫人去的早,虞羡这孩子九岁时就没了娘,一应起居都由虞信的娘亲三夫人照料着。只是三夫人自己也有一儿一女,并不是总能顾及到羡儿,”慕夫人拭完泪,长叹道,“虞府的二夫人又不是个好相与的,先前对羡儿掌家颇有微词。如今羡儿不在了,她倒是得意起来,管了家后甚至不准下人在府中提及羡儿。说是怕虞大人伤情,实际上是对羡儿多有怨恨。想必你们也知道了,羡儿从小就爱钻研些古怪术法,二夫人常常是敢怒不敢言的……”

“虞羡未出阁时就掌家了?”白玘大约猜到了虞府的纷争从何而起。

“是,虞大人对羡儿的教导向来都是很严苛的,掌家的本事也是请了嬷嬷亲自传授,”慕家主接着说,“他并不反对羡儿看些杂书怪谈,只要求羡儿不做些伤天害理的事。他早就期盼着羡儿能够独自管家,想着将来嫁到慕家也是能够独当一面的……所以早在三年前,虞大人就已经让羡儿去管理府中的事务了。”

“这虞大人倒是个开明的人。”祁然对这位郡守大人的形象有了些具体的感知。

“管理偌大的家宅并非易事,阿羡,她也吃了很多苦……”慕意回忆起从前在虞府听学的日子,说,“阿羡白日下学后管家,夜深了还要温书,并不比我等考取功名容易。内宅的琐事多,容易生出许多大大小小的矛盾,阿羡从来没有过一句怨怼。”

听到这,白玘忍不住去揣测,难道虞羡出事其实是虞府的内宅之争?可是转念一想,虞羡将要嫁人,虞府的掌家大权自然又落回到某个夫人手中。怎么说都是自家人,不至于下这般死手吧?

“想来虞小姐是个良善之人,只是人心复杂,外人也并不好插手虞府的家事。”祁然算是听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今夜,就拜托二位仙师了,还望二位能助羡儿顺利得渡。”慕家主拱手道。

白玘愣了一愣,敢情慕意并没有对父母如实交代。她看了一眼慕意,露出些许疑惑的神色,慕意见了只是不经意地摇了摇头,并不敢多说什么。接着她又看了一眼祁然,两人互递了眼神,决定还是对慕家家主和慕夫人隐瞒此事。

“家主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让虞羡的安魂礼出任何纰漏。”白玘说得坦然。

今日傍晚时分,街上就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商铺、客栈也早早地关了门,有些店家在门外悬起了一盏点亮的莲花灯,还在灯旁挂上了一枝垂丝海棠。

白玘有些好奇,便问慕意:“碧虚郡是有什么习俗吗?”

慕意看着那一枝枝垂丝海棠有些伤神,说:“不是的,垂丝海棠开在阿羡生辰这日,是她的最爱。”

白玘有些讶异,这分明就像是为虞羡准备的,难道整个碧虚郡的人都如此爱戴郡守的千金吗?

祁然也注意到了不同寻常,便问道:“慕公子,碧虚郡的人家都知道今天是虞小姐的安魂礼吗?”

“嗯,郡守大人早前放了消息,所以就传开了。”慕意轻声回应。

“看起来虞小姐在碧虚郡深受喜爱,家家户户都挂了垂丝海棠。”白玘如实说出了所见所想。

慕意深知并非如此,抿了抿唇说:“与其说是喜爱,不如说是忌惮。”

“忌惮?那为何要悬挂虞小姐的心爱之物?还有那盏莲花灯,若我没猜错,应该是用来祈福的吧?”白玘有些不解。

“是怨灵,”慕意缓声说道,“他们是在害怕怨灵,怨灵伤人的时候不会顾及无辜,他们悬挂莲花灯和垂丝海棠,是想着若阿羡化作怨灵归来,能看在心爱之物的份上,不要报复错了人。”

白玘一时无言,原来郡中百姓只是担忧自己的安危。

虞府和慕家隔得不算远,所以他们走了没多久便到了虞府门外。

站在虞府门口迎接的是个年岁看起来比慕意略小些的少年,他的手腕上绑了一根五彩绳串成的金铃铛,神色有些桀骜。白玘忍不住抬眼多看了两下,此人应是虞府的公子,也就是虞羡的弟弟。

“慕家主、慕夫人,请。”少年口中说着敬辞,言语间却并未见得多欢迎慕家。

“阿澈,劳烦你带路了。”慕意对上虞澈稍显犀利的眼神,罕见地加重了语气。

虞澈避开慕家主和慕夫人的视线,盯着慕意看了一会儿,眼神里满是轻蔑。

“请吧。”他抬了抬手,手腕上的金铃铛随着动作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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