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月不知江婆子为何如临大敌,却也知道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
她依言躲进花房,虚掩上门,不发出一点声响。
来人是个五大三粗的婆子,穿金戴银的倒是颇为富贵。她嗓门很大,说的好像是什么庄子里蔬果菜的事情。
“行了,就这么说,我先走了。”
那婆子似乎不乐意在花房多待,几句话完事就匆匆走了。
掬月推开门,探出个脑袋,就见江婆子往那婆子离开的方向吐了口唾沫。
“大娘,这是谁啊?”
江婆子往嘴上抹撒了一把,不喜道:“方十五,府里的老人了,老爷的奶妈妈。”
“哇,难怪浑身珠光宝气的,原来是身份地位不一样。”掬月又奇怪,“既然是府里的嬷嬷,那大娘你干嘛让我躲起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江婆子挤眉弄眼,又招手让掬月再靠近一些,“她啊,最近在给她的孙子相看孙媳妇。她那个孙子,才十五岁,就吃喝嫖赌,不学无术。哼,哪个女人嫁过去可就惨了。”
原来江婆子是怕自己被那位方嬷嬷给看上。
这可真是多虑了。
“大娘,我才十三,又身无长物,她哪里会看上我呢?”
江婆子微微晃了晃脑袋:“这种事谁说得准,万一她眼瘸,保不齐就瞧上你了。”
掬月语滞,脸上表情些许无奈,大娘,你还是那么会说话。
“不过你这丫头,去了绣房几个月,是不是成日的不见日头,怎么好像白了一点,高了一点?”江婆子越说越吃味,眼神都带着哀怨,“到底还是绣房好,是个养人的地方。”
“再好我也记着回来看您啊。”掬月说着把做好的里衣递了过去,“您瞧,我还给您带了什么。”
有东西收,江婆子当然是眉开眼笑,她抖开一件里衣,上手就知道是贵价的布料。
“不错,不错,小丫头还想着老婆子。去了绣房,这手艺是越发好了。”
江婆子收起衣服,从房里又翻出一盒胭脂,礼尚往来地让掬月带回去。
这胭脂颜色艳丽得很,也不知是江婆子什么时候买的。
掬月拿回去放在案头,池兰一见拿起看了看:“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日日舍不得钱用,也会买这个?”
“不是买的。”掬月道,“是花房的江婆子送给我的,不过我皮肤黑,涂这样的颜色不好看,倒不如不涂。”
听了掬月的话,池兰想到自己妆匣里那三四块颜色鲜艳的胭脂,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撅嘴道:“胭脂不是越红越好么,肤色黑就不能涂了吗?再说胭脂不是红色,还能有什么颜色?”
掬月当然不好说,腮红颜色多了去了,什么三文鱼色、干枯玫瑰色...都已经算常见,就是腮紫、腮蓝也是有的。
不好解释,她就绕过话题:“下边怎么安安静静,师傅和余师傅她们人呢?”
“去给主子们送秋衣了,白青也跟着去了。”池兰放下胭脂,拿起桌上的梨咬了一口,汁水四溢,“说不定回来就带着赏了。”
有时候掬月不得不佩服池兰这张嘴,说什么就来什么。
陈师傅回来果然带了好消息,给大小姐的芸黄缎绣桂花玉兔袄裙和二小姐的芍药红散花绫绣百蝶裙都得了小姐们的喜欢。
“这次大家的活儿都干得不错,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有赏。”陈如意说着,从怀里拿出两封红纸包,一手一个递给了掬月和池兰。
是银子!
掬月攒下不少铜钱,但收银子还是头一遭。
拿住红纸一角,能清楚摸见里头弯弯的形似月牙儿的一个小物件。
等陈如意一走,哪里还能再等,三两下就把红纸撕了,露出里头的银锞子。
到底是传统的中华血脉,掬月也未能免俗,拇指和食指捏着银锞子凑到嘴边咬了一口,上头果然留下一个清晰的牙印。
“嘿,是真的。”
掬月进了绣房,在白青和池兰面前贯来是留下上进勤力、小小年纪就懂事早熟的印象,这还是第一次在两人面前露出个孩子般傻呵呵的笑脸。
池兰哈哈一笑,直呼:“傻女,傻女,当然是真的,难不成主子还会给假的。”
她们这边是欢天喜地,余惠娘那头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带去给夫人的两套秋裳,一套嫌下裙的水波纹样颜色太过老气,一套则是翻出夹袄内里缝线不够仔细。虽是嘴上没说什么,但两套衣裙都被退了回来,让改改再送回去,分明是打了她的脸。
余惠娘在绣房这么多年,向来是和陈如意平分秋色,今次却是栽了个大的。
屋子那头传来小丫头的笑声,愈发刺得她怒气冲天,两件衣裳被她“啪”地一下随手扔了出去,扬起的衣袖正好打在水莲脸上。
“废物!”余惠娘在人前虽不苛责她的两个徒弟,但不代表她私下里不骂她们,相反她骂得更狠,“从小学习刺绣的手艺,反而不如那个半路出家的臭丫头,夹袄的内衬也能缝错,个没脑子的夯货!”
水莲和水月低着头,半个字也不敢反驳,只任由余惠娘那个劈头盖脸的咒骂落在身上。
明明夫人的衣裙都是余惠娘自己做的,颜色花样也是她选的,现在反而将所有的过错都赖给了她们。
余惠娘骂了一通,火气未消,又罚两人不准吃饭,连夜要将夹袄缝错的线迹拆掉。
余惠娘一走,水莲紧张得耸起的肩膀总算是放松下来,她眼角带泪,抹了一把委屈道:“在夫人哪里受了冷遇,便都怪在我们身上,还不是她技不如人。”
水月闻言,慌张地朝门外看去,见没人才敢回身小心道:“你疯了,这样的话也敢乱说!”
“难道不是?”水莲一肚子的不满,旋即又不服气道,“难不成是我们不如那个臭丫头?还不是人家师傅教得好,山鸡也能成凤凰,我们呢?你是没瞧见陈师傅让那丫头给大小姐绣得桂花玉兔的花样,又新奇又好看,若是让我去绣,肯定也能得赏。”
水月也接话道:“那能怎么办?谁让我们跟得是她。”
“哼。”水莲鼻孔出气,不再接话,只是手里挑着丝线的剪子愈发用力。
——
一场秋雨一场凉,接连几个雨天之后,温度骤然降了下来。
新发的夹袄被掬月翻出来穿上了身,下边配的是一条浅杏色百褶裙。许是她个子长高了几寸,脸上又养出了几分肉,原本锥子一样的下巴显出些圆润的痕迹,整个人瞧着不似刚来那会儿像个黑瘦的猴儿。
同大厨房的几个丫头熟了之后,掬月也私下里请她们留些洗米水,发酵之后用来洗头。再去药方抓了些白芨、白芷、白牵牛磨碎了和皂子融在一起,用来洗脸。长久下来,头发倒真的黑了不少,脸上也去了些黄气。
池兰见状,也日日跟着掬月一起,说是要在除夕之前改头换面。只是那胡吃海塞的毛病仍旧没改,被白青揶揄别洗着洗着成了个白胖子。
“白白胖胖的也比黑黑胖胖的要好。”池兰坐在镜子前,左右照了照自己圆嘟嘟的脸颊,“诶,好像真的白了一点。掬月,你这个法子好,若是瘦下来也这么简单就好了。”
“想瘦下来也不难,不过六字真言罢了。”掬月缝着衣服道。
“什么六字真言?”
“管住嘴,迈开腿。”
白青闻言笑道:“你这说得倒是不错,不过这第一条,她就做不到。”
池兰也不反驳:“人生在世,吃喝二字,看见那么多好吃的,要憋住不吃,多痛苦啊!”
她说着又想起什么,开口道:“九月九主子们都要去鄞山登高,师傅说不定也会给咱放上半日的假,咱们也出去逛逛吧?街上肯定有重阳糕卖,咱们也买一点尝尝。”
掬月摇摇头,她不去。她如今做里衣的业务已经从大厨房扩展到了其他院落,就连雪荣都听闻掬月的手艺找上门来。
订单很多,她忙不完。
白青看了掬月一眼,也摇了摇头:“我也不去了,那幅佛经还没绣完。”
“疯了,都疯了。”池兰见不得她们一个两个拼了命干活的样子,摇着头,一脸的生无可恋。
虽然说是这么说,重阳那日,掬月还是被池兰拉着出府了一趟。不为别的,她匣子里的铜钱已经要堆不下了,池兰便建议她找个钱庄兑成银票。
大雍所谓的“纸币”并不是见票即对的流通货币,它更类似于后世的支票,可以在钱庄里头兑出银子。
一番操作,一匣子的铜币换成一张黄纸票子,上头大雍银钞四个大字,下边则写的是诸州见票可兑钱银十两。
掬月珍而重之地把银票叠了两折,塞进荷包放在夹袄内里特意缝着的小兜里。
她如今也是有十两银子的人了。
“不买衣裳,不买首饰,连吃的都不买,也不知道你存这许多钱拿来做什么?”池兰不解,“难道是要给自己存嫁妆?”
掬月无语:“才不是,我是在攒钱给自己赎身出府。”
“出府?你出府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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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不能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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