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入宫以来,侍寝的规矩,嬷嬷们早教过了。

什么夫妇,君臣,纲常,孙云儿虽不说熟稔于心,却也是认真习过的。

宫中规矩成百上千,恨不得连走路的姿势都给教了,却没一条是教妃嫔服侍皇帝沐浴的。

孙云儿脸上滚烫,不知怎么想起方才殿中那个大宫女,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酸话:“皇上有那位宫女姐姐服侍,哪用得着我。”

皇帝饶有兴味地看着孙云儿,又举起金杯,啜一口酒。

他是个冷性子,不好美色,可是从做皇子时,身边正妃侍妾便少不了,对于女子,算是了解的。

大凡女子,总是善妒,虽不至于为此谋害人命,却也要酸言醋语一番。

眼前的佳人,虽然只是个低位宫嫔,却敢玩笑似的说一句酸话,皇帝知道,这女子待自己除开敬重,也是有一丝真情的。

身为皇帝,大约是不会拥有哪个女子的真心,哪怕是有,也无法证明。

这道理,皇帝自己明白,宫里各人,亦都明白。

因此这皇宫里,无论是皇帝和后妃,都不去强求所谓真心和真情。

然而各人终究也是凡人,遇见一个人以真心相待,谁能不动容。

皇帝此时,对着满脸娇羞的佳人,便骤然放轻了声气。

从前在简王府时,还是侍妾的丽嫔敢对他撒娇争宠,后来入了宫,便自重身份起来,别说是撒娇,恨不得学了张贵妃和容贵嫔的气派,日日把规矩体面挂在嘴上。

规矩体面,那不是妾妃们该想的事。

皇帝举杯喝干蜜酒,将眼前的佳人,从柔荑看到肩膀,再看到那梳得一丝不乱的发髻,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这簪子,云儿可喜欢?”

孙云儿方才说一句醋话,心里已是懊恼,不知为何,在这男人面前总是不自觉地松了心神,对着容贵嫔和大小罗美人,分明还记得许多忌讳的。

这时听见皇帝自己揭过话头,孙云儿大大松了口气,抬手扶一扶簪子:“妾很喜欢。”

皇帝看向孙云儿的手腕,眉头微微蹙起:“你这镯子……”

孙云儿一时倒忘了这事,听见皇帝问起,便拿出自己早先预备好的话:“容贵嫔娘娘为表恩德,赐了妾这只镯子,妾今日打扮得隆重些,特地戴上。”

皇帝轻轻“嗯”一声,随后便道:“这只镯子赤金嵌宝,一副富贵气象,云儿姿容清雅,不必戴这累赘之物。”

“是,妾明白了。”孙云儿乖巧应了,摘了那镯子搁在边上,再提起酒壶来,殷勤地道,“我给八郎再斟一杯酒。”

皇帝见了孙云儿如释重负的样子,心下不由得好笑。

这个妮子,只怕是故意戴了镯子来自己面前显摆,盼自己斥一句逾矩,便不必再戴了。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早就看透她的心思了。

他知道容贵嫔是有意为难她,特地替她解围来着,就不知这傻姑娘猜没猜到自己的心思?

皇帝微笑着喝干杯里的酒,止住了孙云儿的动作,“再喝,你的八郎就要醉了。”

这话似有无限缱绻,浑然不似那传说中冷心冷性的贞平皇帝。

孙云儿猛地抬头看向皇帝。

红烛明亮,照得皇帝面色和煦,他紧紧地盯着孙云儿,眼神热得似要把人给融化了。

这人,仿佛是醉了。

孙云儿心下慌乱,低下头去,却被皇帝牵了起来:“走,我们去沐浴。”

两人并行,孙云儿才发觉皇帝身材算得上颀长,几乎挡住了墙角的烛光。

绕过一道屏风,又穿过一道珠帘,烛光转动,在男人脸上投下明灭阴影,更映得他英武不凡,清隽无双。

不知怎么,孙云儿脑中冒出一个念头来,这男人若不是皇帝就好了,她待他的心,便显得真诚多了。

可是,世上最不可能,也最不应该发生的,就是这件事。

孙云儿不过是稍稍一想,就把这念头抛在脑后,恭敬地捧起毛巾:“我……妾服侍您沐浴更衣。”

眼前的女子,娇羞可爱,好似一朵沾着露珠的粉玫瑰。

玫瑰?她头一次侍寝,头上簪的,仿佛就是一支粉玫瑰。

皇帝忽地冒出一句,“你头上戴的这簪子也不好,改日叫下头重做一支。”

孙云儿心里原是绷得紧紧的,听见这句醉话,倒自在些,抿嘴露出个浅浅的笑来,“皇上厚爱,臣妾怕承受不起。”

皇帝不置可否,也不要孙云儿帮忙,自己动手解起衣裳来。

孙云儿一双眼睛不知往哪里放,慌乱地四下一顾,紧紧盯住了架子上的寝衣。

余光中,男人精瘦的身材显露无疑,宽肩长腿,颀长匀称。

皇帝低低一笑,也不勉强孙云儿过来,自个儿进了浴桶,扯过布巾挂在脖子上:“云儿来帮我舀水就好。”

孙云儿大大松口气,眼神闪躲地上前来舀水。

皇帝闭着眼睛靠在浴桶边,隔得半晌,又忽地冒一句不相干的,“芳芷只管我吃喝,不管我别的。”

芳芷?必是方才殿里那个大宫女了。

皇帝是在对自己解释吗?

“谁问这个了。”孙云儿轻声嘟囔,然而想起皇帝到底是九五之尊,赶紧又添一句,“八郎心思细腻,云儿感激不尽。”

水声清越,热气蒸腾,熏得人晕乎乎的,皇帝心烦意乱,伸手握住了孙云儿的腕子,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不似平日冷峻,“你还没问过我的名字。”

孙云儿这时顾不上害臊了,只默默无语。

但凡识字的人,必知道皇帝名讳,平日里读书写字才好避讳。

当今皇帝,姓裴名纪,谁人不知?

“我叫裴纪。”皇帝低低地道,“许久没人叫过我的名字了。”

孙云儿不由得后退一步,惊疑地盯着皇帝。

这位九五之尊喝醉酒,难道失态成这样了?他该不会叫她一个小小的低位宫嫔唤他名字吧?

借两个脑袋给孙云儿,她也不敢!

幸好皇帝只是摇摇头,“我再不是什么皇子纪,也不是什么简王,更不是什么王兄,我如今,只是皇上了。”

外头朝堂之事,亦有一丝波澜进了后宫,孙云儿了然,再看向皇帝的眼神,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悲悯。

这男人不过而立之年,寻常富户人家,这个年岁的公子哥儿,多的是醉生梦死、走马观花之徒,然而他却不同,九州万方,都已压在他的肩上了。

皇帝今日不像皇帝,像个寻常人,说得许多心事。

孙云儿这才知道,皇帝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样随心所欲。

内阁四位大臣,除开徐首辅,其余人各有心事,有的是立嫡,有的则拥立那位十一皇子。

朝堂上的六部大臣,更是各有派系,不必赘述。

就连后宫,亦不让他轻快。

孙云儿沉默听着,间或应一声,并不多作评论。

皇帝觉得舒心,他说这些,本就不是指望孙美人这个低位妃嫔替他出谋划策,她静静听着,他反而觉得心神放松。

热气熏人,蒸得酒意上涌,皇帝指挥着孙云儿把布巾取来,自己擦干身子,潦草披了寝衣,打横抱起了孙云儿:“爱妃,安寝吧。”

这一晚,又与前次不同。

皇帝像一阵疾风,又像一阵烈火,不住地燃烧,索取,孙云儿轻声呢喃,却依旧不能解脱,渐渐昏沉,不由得低低哀求:“别,轻些。”

皇帝低头落下细碎的吻,不肯放轻了动作,幸好待孙云儿还算疼惜,不住爱抚。

深秋的夜,竟好似仲夏,湿热而烦躁。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轻声催促:“瞧你一身汗,我叫人抬水进来给你沐浴。”

孙云儿的声音好似细细的春风:“不,不许叫人进来。”

皇帝凑近了些,在她额头上轻轻啄一口,“那朕亲自替你沐浴。”

孙云儿连忙起身:“不,不要。”

皇帝低低笑了一声,“走吧!”

长夜寂静,孙云儿一夜好眠。

次日晨起,一个女声在绫帐外头轻轻唤:“皇上,美人,该是起身的时辰了。”

孙云儿听见这道陌生的声音,立时醒了过来,先回头看一眼皇帝,接着掀开绫帐,映入眼帘的正是那个样貌端正的大宫女,她连忙乖巧地打个招呼:“芳芷姐姐。”

说罢,一个骨碌就起身来,“有劳姐姐唤我起身,请姐姐把衣裳递来,我服侍皇上更衣。”

芳芷微微一笑,沉默地递上皇帝的衣裳,识趣地退了下去。

孙云儿接了衣裳,回头搁在床上,却遇见皇帝带着笑意的眼神,不由得糊涂,“皇上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在自己殿里,睡得和憨小猫似的,来了乾泰宫倒一副勤快样子。”皇帝说罢,乐呵呵地总结一句,“装相!”

孙云儿脸上一红,软软地顶句嘴,“在自己的地方,和外出作客,自然是不一样的。”

自己的地方?宣明宫那个东侧殿,哪能算是这姑娘自己的地方。

想给这姑娘一个好些的住处,竟也做不到!

还是自己这皇帝当得太软弱!

皇帝这时又不笑了,自己动手穿衣,扬声唤了芳芷进屋,“把孙美人的宫女叫来,替她梳洗。”

说罢,回头对着孙云儿和气道一声,“朕这就去御书房了,等会早点来了,你在这里吃了再走。”

芳芷一边替皇帝整理衣角,一边对连翘笑着打招呼,待送了皇帝出门,便回身进屋,笑着道:“连翘姑娘可要我打个下手?”

连翘哪敢让乾泰宫的大宫女给自己打下手,连连摇头,嘴里不住谦虚,“怎么敢劳烦姐姐。”

芳芷看出这主仆两个都是懂分寸的,便也不赶着帮忙,只唤了个小宫女来听吩咐,自个儿对孙云儿微微颔首:“我去替美人瞧着早点,美人请慢慢梳洗。”

那小宫女便没芳芷那样沉静,对着孙云儿,天上地下地拍马屁:“孙美人真得圣宠,如今就已留宿乾泰宫了,这份恩宠,算是咱们贞平朝的头一份啦!”

孙云儿微笑不语,那小宫女也不气馁,又转过来对着连翘说好话。

“连翘姐姐昨儿等了一夜,也辛苦了呢,一会我给姐姐捶捶肩。”

主仆两个听不惯这样的恭维,从镜子里一对视,都是无奈。

然而乾泰宫的人,再怎么也不是寻常人能得罪的,连翘想一想,指使那小宫女打个下手:“我腾不出手来,请妹妹把美人的簪子递给我。”

那小宫女眼尖,转个身的空,惊呼起来:“哟,桌上还有只嵌宝镯子呢,美人可千万别落下了!哎呀,这镯子可真是贵重!皇上待美人,可真是恩赏!”

孙云儿笑一笑,“那镯子便不戴了,皇上说它气象富贵,与我的样子不合,就搁在乾泰宫吧。”

连翘看一眼那镯子,立时在心里替主子叫个好。

主子看着又直又天真,实际上可真是个有成算的,容贵嫔赏的那嵌宝镯子是个烫手山芋,不定哪天就要惹一番是非,主子不动声色,就叫皇上开金口留下了那镯子。

孙云儿也不管那嵌宝镯子下落如何,斯斯文文用了早点,往永宁宫去请安。

她是从乾泰宫去,与旁人全不是一路,人群之中扎眼得很。

大小罗美人仿佛是守在永宁宫门口,一见孙云儿,立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孙美人早啊,今天一大早就去东侧殿寻你一起出门,竟没寻到,我们只能先来了。”

谁不知道昨夜宣明宫的孙美人往乾泰宫去了,可是谁也不说破这事。

此时正是请安的时辰,永宁宫门口人不少,听了这话,众人纷纷驻足,听宣明宫的三个美人,能起些什么争端。

孙云儿迎着众人各异的目光,对罗家姐妹微微颔首:“两位姐姐出门早,竟也能在这里遇着我,总不是特地等着我来的,可见是缘分。”

众人不由得开颜,都在心里叹这孙美人是个妙人。

她这话,仿佛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大小罗美人一下子窘迫异常,两张俏脸,红得好似霜叶。

人群中,发出轻轻一声嗤笑,大罗美人立刻循声望了过去:“旁人笑也还罢了,赵美人笑什么?我等没福气往乾泰宫去,只怕你有这样的福气吧!”

这话是戳了人的心窝子,赵美人的一张脸顿时白了,求助似的看向和嫔。

和嫔却好似不曾看见赵美人的眼神,只顾着低头看帕子。

大罗美人愈发得意,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见孙云儿轻轻咳一声:“贵妃娘娘的轿辇来了,各位还不进去?”

裴纪:真情什么的,不去细算了,难得糊涂吧。

云儿: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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