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扶楹的思绪恍若水中游藻浮萍,在幽深的海浪中浮沉,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将她缓缓吞没,留滞巨海最深处。
……外面是谁在说话?
声音被故意压抑得很小,细若游丝,就像小猫崽的叫声一样。
猫,她好像见过一只黑猫。
不久前的某日,孟如玺出殡的那一天,她遇见了个带猫的女人。
那个人一手托着黑猫,另一只手安抚着它,修长的指节没入猫毛,一下又一下,理顺着它那光滑油亮的乌毛。
女人衣着普通,相貌也是……应该是普通相貌吧。
奇怪,燕扶楹好像想不起来了。
她注意到了驻足远望的燕扶楹,似乎是认出对方的身份,眸光一闪,主动开启了话题:“听说这棺材板下面压着的是前夫?”
“嗯。”燕扶楹礼貌回答,不予多言。
可她看起来对这件事怀有好奇,疑惑问道:“那,您不会难过吗?”
燕扶楹心下闪过一丝古怪,不清楚她为何这样称呼自己。
“人有悲欢离合,我倒是觉得,不会有长久停留在我身边的东西,所以我早有所料,没有太感伤。”
燕扶楹停顿一瞬,手握成拳头,举起来,温和地笑着补充道:“毕竟人心只有这么一小块地方,不是吗?”
女人低声重复一遍,紧接着短促笑了一声:“有道理。那您带着吃食,接下来要去庙里还愿吗?”
燕扶楹委婉回复道:“过两日吧。”
不知为何,她甚至比燕扶楹还要遗憾,有些失落:“好吧。”
燕扶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在她看不见的后方,女人抚摸着猫,却抬起眼皮,直勾勾地盯着燕扶楹的身影,偶尔眨下眼睛。
她苦恼地呢喃:“怎么才能改变她的想法呢?一定要她的四肢种上傀儡线吗?”
“可我已经观察了这么久,把人玩死了就要重新找,麻烦。”
当然,这不知名的陌生人后续,燕扶楹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还在昏睡中,耳边的嘈杂声音只响起片刻,随即如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片静悄。
燕扶楹勉强睁开一条缝,明明只是少许光线,却也像巨量海水倒灌,猛然闯进她的眼睛里。
她立刻松开酸涩的眼皮,任由自己面前重新蒙上一片黑幕。
整个人缓缓深陷黑暗沼泽,连带着思绪也停滞住,凝固,冻结。
……!
陷到一半,她倏然被揪住了,还被拽住肩膀抖了抖泥泞。
事实上那正是孟如玺。
他一直关注着燕扶楹的情况,自然也没错过她的细微举动。
尽管只有短短一瞬。
于是孟如玺怀揣着排山倒海的激动,面色红润,把燕扶楹重新从安逸舒适的床上捞起来,还晃了晃她的肩膀,试图赶走停留在她身上的瞌睡虫。
燕扶楹被他这一晃,倒是没了什么如他排山倒海的激动。
只剩下胃里的排山倒海,连续不断冲上她的喉间。
燕扶楹被抖得七零八落,勉强再次睁开沉重的眼皮,疑心这是哪个混蛋试图弄死自己。
下一秒,放大版的那张面孔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深深烙印在她的眼眸中,仅有咫尺之遥。
活像是燕扶楹仅是眨了眨眼睛,并没有逃离那个场景,自己还身处寒冷的桃都山清晨,背后依旧是被吓出来的濡湿。
她不敢睁开眼,第一次这么真诚恳切地希望这一切都是梦中。
哪怕她许愿死相公都没有这么恳切。
着实是被吓到了。
燕扶楹强硬、狠狠闭上双眼,努力让自己再次晕倒。
可孟如玺明显不是很想让她逃避。
毕竟他自己还准备了半时辰的自我介绍加两个时辰的告白流程,同意后的月光晚餐,以及被拒绝后的三套解决方案。
无论怎样都要做到尽善尽美。
于是,孟如玺疯狂掐住人中,欲哭无泪,怕人又撅过去了。
燕扶楹眼见躲不过去,咬牙切齿,沉默地睁开眼睛,伸手“啪”的一声把孟如玺的手打掉,毫不客气。
孟如玺捂着发红的手背,委屈巴巴地瞅着她,要不是燕扶楹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被他的可怜模样骗了。
燕扶楹两手撑床,往后稍微挪动几寸,远离了孟如玺,眼睛炯炯有神,警惕地望着他,不清楚他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而孟如玺被她突如其来的敌意打得措手不及,连带着内心的粉红泡泡颜色也淡了几分。
别无他法,只能先把告白推迟,他眼中的喜悦暗淡下来,连忙把茶杯递给燕扶楹,让她喝口水润润嗓子。
燕扶楹捏着茶杯,却没着急喝下去。
“呦——醒了。”
一道清亮的嗓音倏然之间响起,横插进来,利落地长驱直入,隔开这两人尴尬诡异的气氛。
王子涵手上握着一把腊梅枝,大步跨过门槛,把枯枝扔掉,晨露未干的花枝代替了它,散发着幽香,被稳稳当当地塞进床头花瓶。
她拍了拍手掌,不拘小节,顺手抹在衣服上,转身把碍事的孟如玺挤开,把微凉的茶杯水倒了,重新加水递过去,坐在燕扶楹床边上问道:“怎么样?”
燕扶楹喝了两口,嗓音还是有些沙哑:“……还行。”
“那就好,你这身体恢复得还行,”王子涵笑了一下,侧着身子,露出孟如玺,“这位是京城来的任公子,就是他把你送上来的。”
燕扶楹望着王子涵沉默片刻,打算蒙混过关,可王子涵不明所以,依旧用眼神暗示她道谢。
燕扶楹别无他法,压下心中的不情愿,缓慢地开口:“……谢过这位公子,出手相助。”
孟如玺矜持地理了理衣领,特意露出自己最干净整洁的模样,故作大方爽朗:“没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哈哈哈。”
燕扶楹温和莞尔,实则皮笑肉不笑。
虽说她之前就对孟如玺这人是否死了存疑,可直面死人复活还是头一次见,冲击力确实让她顶不住。
尤其是两次见面都是对方放大的脸。
燕扶楹的眼神暗搓搓扫过孟如玺优越皮相,心中啧啧作响。
即使他长得俊俏,也让人顶不住这种“惊喜”。
王子涵抬手,轻拍两下燕扶楹冰冷的手背,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随即塞进了被褥里,还贴心地压了压被角:“行,那你就先躺会儿休息,红螺那边我已经通知过了,若是着急,下午便可以走了。”
燕扶楹柔弱、乖巧地点头。
王子涵如释重负起身,把还想待在屋里的孟如玺推出屋,从外面把门关紧,防止有风吹进去,再次侵袭这位病人。
燕扶楹期待地看着孟如玺的身影远去,见他两步一回头驻足,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被王子涵强制推出去,不能打扰病人休息。
她终于有闲心往后放松一躺,舒舒服服地往下缩着,乌发松松垮垮压在后脑勺上,衬得燕扶楹整个人慵懒随性。
繁杂的思绪在脑海中胡乱闯荡,可千丝万缕间,它们居然皆指向了某处,遥远的京城。
由于嗓子确实不太行,燕扶楹躺着,长舒一口浊气,只能在心里囫囵默念:“又一个京城来的……”
看来这一趟非走不可了。
与此同时,孟如玺也默声叹气。
任参坐在他对面,随即跟着他愁眉苦脸,趴在桌子上,摆弄着手里的茶盏:“你和她在山上是怎么回事?”
“那个女道士会点皮毛东西,说她是体虚加上惊吓过度才昏倒。”
“好吧,也不算枉费我雪上加霜的头发。”任参郁闷地摆烂往后一仰,后背猛然靠在椅背上,单脚蹬着地,椅子腿翘起三根离地,摇摇晃晃。
孟如玺偷偷用余光往他头上连瞄几眼,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确实感觉少了不少,发量都打薄了。
任参绝望地捶胸顿足,嗷嗷直叫:“别偷看了,我知道我秃了,能不能不要提醒我这件事?”
“喔,抱歉,那下次我看你时小心点,不会让你发现了。”
孟如玺满含歉意,似乎是真情实感地感受到自己的不对之处。
当然,如果不听他的发言,任参会以为是这样。
可事实上,任参听完他的道歉后,紧绷着脸一言不发,手上变戏法似的倏然出现了一顶帽子!
紧接着他反手一巴掌,直接盖在孟如玺脸上,遮得严严实实。
孟如玺没忍住“唔唔”挣扎两下,把他的手打下来,把帽子扔到一边,揪着留下来的细毛,嫌弃地扭头呸呸两声。
任参瞪了他一眼,撇撇嘴道:“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要把你轰出去了。”
孟如玺却被他提醒到了,手上的动作减缓,迟疑片刻开口:“你见过一个人身上的功德消失吗?”
“我不像你,哪能看见这种东西?”任参摇头否认,不以为然,“你还不如去问问那个道士,看看她们门派有没有什么解释。话说你怎么问起这种事了?”
孟如玺神色自若:“随口一说嘛。”
“嗯?”任参半信半疑地望着他。
而孟如玺却半字不说,兴致勃勃拉他讨论起既然燕扶楹醒了,那他们下一步怎么办。
任参一听这个,整个人瞬间就萎了,为数不多、硕果仅存的两撮毛吧唧一下蔫儿了。
可孟如玺一个人就能絮絮叨叨讲起来,柔光映在他清亮的眼底,像是月下的小水洼,滢滢泛光。
任参则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宛若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双眼无光,愈发觉得孟如玺这是临近开花,发情期到了,穿的跟个孔雀似的在他面前晃。
虽然还有两三个月,但是不妨碍人家提前进入了求偶期。
啧。
“咚、咚。”
王子涵在屋外敲了两声门,标志性的爽朗声色极具穿透性,“任公子,扶楹……也就是您救下的燕姑娘想邀您一叙。”
她通知完就转身离去,想起孟如玺黏在燕扶楹身上恋恋不舍的眼神,心里还嘀咕两句。
果然,寡妇门前是非多。
孟如玺和任参闻言,两人皆是一惊,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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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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