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燕扶楹出来给自己开小灶的时间不算晚,当时天边尚且还亮着,天色只是看上去有些暗淡,可绝对算不上是夜晚。
可是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忙活了不少时间,天色也愈发昏暗,云层剩了点儿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落到地上,只照亮了一小片石砖砌成的地面。
而厨房里的燕扶楹和孟如玺俩人跟个孩子似的,你学我,我学你,交替鼓掌拍手,甚至还知道声音小点不要打扰别人。
燕扶楹也不知道被孟如玺的鼓掌戳到了什么笑点,咯咯笑起来。
孟如玺嘴里咔吱咔吱嚼着糖,坐在边上看着燕扶楹笑。
红螺小小年纪,看他们两个人却像看自己孩子似的,一脸欣慰地看着他们闹,对两人的相处放下了不少心。
她不光看着,手里也不停,挑挑捡捡拾起来树枝,往火炉里又添了一把柴火。
从火炉里面透露出来的火光融融映照在三个人身上,一派和谐。
半晌,红螺估摸着时间好了,就站起身,绕到灶台旁边,挽起袖口,用自己的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拿把勺子在手里颠了颠。
她又换另一只手拿起微烫的木锅盖,掀开后热气携着水汽扑面而来,甚至还能细听能听见水珠落在滚烫锅边后发出的“呲呲”声,最终变成了白汽上升至空中。
红螺攥紧大汤匙,生怕自己一个没抓住就掉了进去,把木勺从锅的左边开始放入,缓缓滑到右边,再从右边滑到左边,看着银耳羹逐渐搅拌均匀,暗红色的红枣粒粒分明浮在表面。
燕扶楹眼疾手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过来三个小碗,堆放在一旁,孟如玺还顺手帮她摆好顺序,白白胖胖的小白瓷碗规规矩矩地排成一溜儿。
合着俩人守候在灶台旁,就等着什么时候能开饭了。
红螺等白雾散开些,才小心翼翼地拿勺子,把银耳羹分开盛到了三个碗里。
银耳炖得雪白细软,上面还撒了不少切成丁的红枣干,在银耳羹里沉沉浮浮。
燕扶楹兴致冲冲地跑到后方,又从仓库里拿来一罐子砂糖。
她正准备撒的时候,手一顿,看向孟如玺,询问道:“你要加糖吗?”
孟如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那给我多加点吧,我喜欢吃甜的。”
燕扶楹似有所悟地点头,用小汤匙往每个人的碗里撒入不同分量的糖,而孟如玺的糖是最多的。
孟如玺矜持地端过来,拿调羹搅了搅,等它稍微有些冷了,方才入口。
银耳羹的清香味浅和糖的甜味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不失清甜口感的同时,也能闻到浅浅枣香。
孟如玺拿起调羹舀起一勺,才送入口,就不觉眼前一亮,恰到好处的清甜,冲淡了口中刚才杏仁糖的浓郁香甜。
他又往嘴里送了几勺子。
以前怎么不知道人间有这等佳肴?!
为什么自己的贡品是酸到牙崩的枣?
他一边喝着银耳羹,一边疑惑地陷入沉思,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被供奉的人误解了,比如自己爱吃甜的不爱吃酸的。
燕扶楹瞧见锅里还剩下一些,便想到了在客房的任参,又拿起勺子盛出了一碗,向外走,打算给他送去。
孟如玺余光看见了她的动作,放下已经空一大半的碗,拦住了正要往外走的燕扶楹。
燕扶楹端着热气腾腾地碗,疑惑地看向他,不明白为什么。
孟如玺解释说:“方才我从他屋里回来,见他已经打算熄灯了,你现在去恐怕会打扰他。”
虽说刚才任参没有睡的念头,可万一他现在想睡了呢,到他的屋前他又恰好熄灯了呢。
他总不可能不睡觉吧,所以提前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孟如玺心安理得地用自己的理由完美劝服了自己,真是可喜可贺。
燕扶楹倒是没有怀疑他的话。
毕竟两个人是好朋友,而孟如玺又才从他的客房里出来,没必要说这种谎话来骗自己。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银耳羹,心中犹豫不决,“…我还是不去了吧。”
孟如玺顺着她的话点点头,若无其事地从燕扶楹手上接来银耳羹,欲盖弥彰地说:“那我喝了吧,别浪费粮食。”
燕扶楹顺手递给他,看着他一个人就解决了两碗。
孟如玺半点没为自己骗小姑娘只是为了多分一碗羹而羞耻,暂时把任参抛之脑后。
看看人家燕姑娘,人多好,还想着给任参端去!
燕扶楹坐在小板凳上,好奇地眨眨眼问他:“你半夜不睡觉还跑到厨房了,怎么,你也饿了?”
孟如玺经她一提,现在才有机会提起他的目的,“不是,我来的时候不饿,就是和你商量下明天回门。”
燕扶楹一拍脑门,像是才想起这件事,“对啊,明天我回门呢。”
其实在燕扶楹心里,回不回门都无所谓。
她的母亲已经死了,而且娘家的大夫人对她也不算优待,如果不是她们早就搬出去住了话,可能会受到更多苛刻。
这样的回门也就只是起到了一个形式上的作用,因为燕扶楹的心里完全没有留恋着那个没有她的家。
对她来说,这个家还不如说是大夫人和她孩子的家,而她和红螺相依为命长大的小院才是真正的归处。
因此对于燕扶楹来说,忘记回门可能是真的忘了,也可能是根本就没必要记住。
燕扶楹想到了早逝的母亲,心情有些复杂,嘴里嘟囔一句“回门啊……”
她眼神放空,也说不清楚是叹息还是在怀念。
孟如玺的判断失效了,并没有看到燕扶楹脸上的喜悦感。
他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不了解人的复杂和勾心斗角,也不清楚那些繁文缛节,以及关系远近的划分并不代表亲密程度。
孟如玺也不了解燕扶楹她们家的情况,只是按照他所见到的普通人家的母女关系来判断,觉得她应该很喜欢回门这件事,就打算和她计划一下。
可事实往往并不如人所想的一样,而是充满了变数与不确定。
虽说平常红螺和燕扶楹会相互调笑,可红螺毕竟身为侍女,没有替主子接话的权利,只能默默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
孟如玺身为一位常受祭拜的野神,对于人的情绪很敏感,察觉到燕扶楹心情不好。
可由于他不知道自己哪一点说错了,没法补救,也只能沉默地等着燕扶楹说话。
燕扶楹看不得周边人因为自己冷场,打了个哈哈,努力调动大家的情绪,“嗯嗯,我知道了,回门这种小事没必要和我再细谈。”
“哎呀,吃饱喝足,也该睡觉了呗,回门可不能晚。”
她又起身把碗筷收拾收拾,红螺连忙上去帮忙,生怕哪个地方划到她的手上。
孟如玺毕竟不是真的孟家公子,之前几百年就是自己独自生活过来的,身上没有公子架子,拿个抹布就开始擦灶台。
几个人心照不宣地把这件事略过了,各自忙碌着打扫厨房,毕竟是他们弄脏的。
三个人共同收拾起来,时间用的不多,很快就把厨房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红螺已经回去了,只剩下燕扶楹和孟如玺。
孟如玺把门关上,和燕扶楹沉默着一前一后走回后院。
今晚的云层时厚时疏,掠过皎月时,月亮撒在地面的光亮也随着它时亮时暗。
俩人循着走廊回屋,周围草木枝叶茂盛,郁郁葱葱,还有名贵的兰花摆在附近,供人观赏。
可燕扶楹无心观赏,走在孟如玺前面。
说实话,她刚刚想到了自己的娘亲。
可惜六岁那年一次高烧不退,记忆就没了。
之前的记忆不知道,而且母亲去世十年了,六岁之后母亲的面容也已经记不清了,犹记得是个温柔耐心的人。
后来听人说,高烧时候,她去了好几家医馆,最后在一个富有的好心人的帮助下,在郊外的宅子里接受了一位道士的救助,这才存活下来。
怀念过去当然对她的当下没有意义,只会徒添她的烦恼。
虽说如此,可燕扶楹还是对自己不能满足母亲去世前希望自己平安快乐而沮丧。
而且母亲的簪子遗物还在大夫人手里,她们之前约定会在回门那天还回来,算是个对于燕扶楹逃婚的约束。
毕竟只要燕扶楹嫁出去了,就不算燕家的人了。
燕扶楹正心烦意乱时,听到后面孟如玺突然说道:“燕飞堂,‘飞堂’应该是你重要的亲人取的小字吧。”
燕扶楹缓缓止步,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说话,相当于默认。
孟如玺上前两步,走到她身边,“你看我手里的这个东西喜不喜欢?”
燕扶楹等了一会儿才转身,往他脸上看了一眼,和他清亮的眼睛对上,又移开目光,往他握住的手看去。
孟如玺张开手,手心露出一只狗尾巴草编成的简易燕子,还伸手往燕扶楹那边递了一下,让她接着。
“喏,送给你,这是我给你的道歉礼。”
燕扶楹看了一会儿,就在孟如玺以为她要放弃的时候,却倏忽屏息,伸手去接。
孟如玺暗地松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在庙前看的那些情人间哄人的技巧不算没用。
他见燕扶楹心情缓和些,也就跟在她身边回去,没再跟在她身后。
可对于孟如玺来说,一同睡觉还是有些刺激了。
幸亏屋里还有个能当床榻睡的地方,好歹不用睡地了。
两人睡觉的地方隔了一道珠帘和一道床帘,看不清对方在干什么,倒也算成为两个人之间的隔层。
燕扶楹倚在床边,捏着草茎,转动着这只“燕子”,借着烛光细细打量着。
烛光为她铺上一层暖色,显得人气质温和近人,火苗在她瞳孔里轻轻跃动。
半晌,燕扶楹把草燕放在桌上,吹灭了火苗,整个房间瞬间漆黑无光,而她还没睡着呢。
她不得不承认,孟如玺确实扳回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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