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的尽头是另一个平平无奇的房间,看起来是卧室改的,只是封起窗户并撤去了床铺。
因为缺乏光源,房间内显得略微晦暗,第一眼望去只能看见五六个人在地上,或站或坐。
他们似乎都没什么意识,也没有动作,赤条条的身体因缺乏阳光而显得惨白,与浸水脱皮的墙面合成一组明暗清晰的素描画。
然而诡异的是,他们每个人的胸口上,都伸出一根粗壮的金属色花茎。
六个人胸口的花茎都差不多半米高,茎上无叶、断口齐整,显然是经过修剪打理。偏灰的花苞伸在头侧,或左或右,若从背后看,好像是人双手捧着一支花靠在肩头。
锈花为什么会插在铀核上?金朗跟在最后,看清屋内的时候,已经从均羽身上感受到了一些恐惧的意味。
几秒之内,铀均羽的脑子像是被闪电击穿。从神秘的信号开始,到药剂与刺杀,再到锈宫地下室、风琴之死……就像是空中散落的星辰,忽然被人指出了星座与轨道,逻辑开始呈现,万事有了因果。
每一个铀族的生命,都来自同一片海洋。
两百多年前的铀变事故,在爆发的瞬间带走了整个星球上一亿人的性命。
生命的本质凝为流体,灵粹海形成,铀变族裔诞生。
而如今,横跨物质与非物质世界的存在——锈花,终于折服于人类无止境的贪欲,将无形的生命转化为蓝绿色的流体。
曾经被注入均羽和长翎胸口的药剂、现在被作为货物交易的溶剂,本质上,都是生命。
换句话说,使用药剂者,是在吃人。
铀均羽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金朗以为出了什么变故,右臂一振就要亮武器,被均羽按住。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胃部,疯狂地搅动,一阵翻江倒海。铀均羽单手撑墙,另一只手捂住嘴巴,好半天才克制住喷涌而出的恶心感。
金朗不敢擅动,恶狠狠地盯着老者,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老者叹口气没有说话,转身走出了房间。从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金朗读出了两分失望与三分悲悯。
金朗爆了一句粗口,直接上去拉起一个花奴甩了一巴掌,低吼道:“怎么回事?醒醒!”
“朗哥!”均羽出声制止,手还撑在墙上,渐渐缓过劲来。
他又拿出一个货币芯片一顿操作,塞到金朗手上:“给那个老头,让他找东西把这些人……包起来,隐藏好。”
金朗接过芯片,问道:“你真的没事?”
“没事。”均羽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墙坐下地上,头深深地埋进手臂里,“叫几个可靠的人,把他们带走。”
他感到金朗在犹豫,愤怒与恐惧终于像无法控制的猛兽一般汹涌而出,无法克制地喊道:“别管我了!这是命令!”
金朗无奈地摇摇头,在均羽身边扔下几个防护罩与报警器,走了出去。
直到金朗重新带着医师女孩和许多棉布进来,均羽才恢复了几分精神,看他们把那些人毫无意识地跟随女孩的指示站起、配合裹起全身,然后被拴在一根绳子上,跌跌撞撞地被往外牵引。
在队伍的最后,均羽拉住金朗说道:“先不要带回营地,他们的存在要保密。等下午我们的接驳艇到了,你亲自送上去。”声音喑哑。
金朗很是担忧地看着均羽,少年的嘴紧抿成一条线,手被握住的时候还在微微地发抖。金朗叹口气,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我们的人已经在外面接应了,都交代好了,你先跟我走另一条路回去。”
均羽顺从地点点头,睫毛低垂着,不再言语。
把均羽送回营地后,金朗就马不停蹄地忙着各种对接事务。接驳艇到了之后没有声张,先是秘密地送了一趟花奴。
亲王的大飞船可以算是个太空游轮,载着两百来人仍然宽绰有余。
金朗亲自找了个妥当的房间把那六个花奴安置好,又把先前医师交代的细节写在纸上放在房间,才发信息通知均羽,大约猜到有人接手。
营地内,铀均羽在为长翎发来的另一条消息发愁:“第五星域越线,速回。”
第四星域和第五星域的边境纠纷已久,常有袭扰,先前已经发过越线即视作宣战的警告。现在有第一星域撑腰,军部和民间都是真的想打。
此时他又收到金朗消息,钟离六也来敲门通知接驳艇要到了。铀均羽脑中一团乱麻,只得劝自己集中注意力,一个个按顺序解决,先出门去找第一星域领头那位。
“刘部长,接驳艇快到了,我是来跟您辞行的。怕您有伤不好行动,所以自己过来了,您不介意吧?”铀均羽走进第一星域的临时营帐。
刘部长也差不多时间知道消息,本来也打算去找亲王。但他迟疑了一下,又坐回了床上,就是等着亲王来探病。没想到这位亲王的脸色好像比他还差,整个人都蔫蔫的,忍不住问道:“您是不是不太舒服?”
“啊?没、没有啊。”铀均羽摇摇头,心中一动,又说道,“哦,就是第五星域越过我国边境了,我刚知道消息,有点担心。”
刘部长只是表达了惊讶,接着表情很快也难看起来,铀均羽感觉对方有话不好开口,只得主动说道:“听说曲率穿梭机已经检修完毕,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第一星域的外交部没有任何不好,就是习惯性拐弯太多、语速太慢,铀均羽耐着性子听对方讲完,总结了一下:
穿梭机能飞,第八星域太危险不想待了,要借黄楚璇和金朗做主副驾驶,直接回第一星域。
“好啊。”铀均羽也不管金朗到底有没这实力,几乎一秒就答应下来。回去要是真开战了,朗哥腿伤未愈,身份却特殊,参不参战都很难办,能借给第一星域帮忙当然是最好。
心中安下一块,铀均羽才接着道:“能帮上忙真是太好了,就是金少尉腿上伤到了骨头,可能得劳烦您多照顾些。”
“当然,当然。您放心,我一定亲自为他安排母星最好的骨科大夫。”刘部长本来担心要不到金朗,此刻也是高高兴兴地应下,随即又补充道,“您的航线好像会经过第四第五星域的边界,务必小心些。”
铀均羽微微皱眉,心中升起一些不好的预感,似乎第一星域并不想在这其中帮忙。于是干脆坐下,以闲谈的姿态感慨道:
“匆匆几日,满目都是‘路衢唯见哭,城市不闻歌’的光景。”铀均羽重重地叹口气,暗暗吐槽这句诗引用得真是一般,但此时实在是没有心力,又开口道,“此行波折颇多,但我们第四星域调停战争的态度是诚恳的。”
刘部长客气地笑笑:“是啊,我们常说和平才有发展。亲王放心,第一星域愿意与星际各域各国一道,为和平努力,尽力避免第五次星际战争的爆发。”
又一番寒暄后,铀均羽只能带着第一星域永远含蓄克制的官方发言离开,登上回家的航船。
大飞船进入第四星域后,并未直接开回主星,而是慢悠悠地在边境转圈。
前日国君已经下令清除了进犯的2艘飞艇,双方都在赌对方不敢有进一步的行动。铀均羽离得近,干脆号称路过来巡航一圈,万一隔壁真敢进犯,打起仗来也算师出有名。
星域边界宽广,大飞船开得又慢,这几日,铀均羽一直在和岑风桥研究那几个花奴,想找到救人的方法。
岑风桥的面色相当凝重,不得不再次拒绝道:“不要说分离了,现在这个状况是怎么结合的我都搞不明白,还是要找两个医生来。”他此刻正和二殿下一起蹲在一个花奴身边发呆。
“救不了就算了。”铀均羽忽然说道,“测一下花茎内组织液的成分。”
“二殿下,我是用科学方法搞生化的,手上没有仪器,相当于没有武器,给我我也测不了啊。”
“那你在这里有什么用?”铀均羽的耐心终于到底。
“我一开始就说了我没用,是您不肯找医生,一定要我来。”岑风桥一脸冤枉。
少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站起来,烦躁地给了墙壁一拳。
不是他不想找医生,而是他过去一切的人脉都和长翎共享,要慢慢分离出自己的势力并没有那么快。
更何况此次出发前没做针对性的准备,手边可用的,除了钟离六和岑风桥,就是几个贴身的秘书文员。
岑风桥看殿下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问道:“这些人的生命体征都很稳定,不哭不闹,您为什么这么着急要结果呢?”
“兄长要是知道他们的存在,就再也不会同意用先前的药剂了!”铀均羽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我做这些不就是……”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知道,很多人对他的期望并不只是协助长翎。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