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编了。”
均羽还在绞尽脑汁地想有什么能勉强称得上急事的事情,就见师父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从容地坐在沙发上。
均羽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答话,是不是该先认个说谎的错。
“坐。”位容方指了指身边,“本来找我什么事?”
均羽把心装回肚子里,靠着沙发的边缘坐下,小声道:“没什么事,回来几天还没当面跟您请安。”
位容方看着均羽快挂到地上去的眼袋,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问道:“长翎把舆论的事交给你去处理了?”
“是。”均羽心中默默感慨一句师父消息真是灵通,接着说道,“已经处理完了,拟的案子哥哥也通过了。可是我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师父罚人虽然严厉,但生活中待他们诚恳耐心。有些心里话,兄弟之间说不出口,反而愿意来找师父解惑。
用王红翼的话说:“带了三个没父母管的孩子,可不就得又当爹又当妈。”
位容方伸出一只手摸摸均羽的脸颊,拇指在眼下扫了扫,有点责怪的意味。
师父手上的茧子粗糙,抚在脸上像砂纸似的没什么温度。均羽轻轻往师父手心里蹭蹭,撒着娇道:“不是故意熬夜的。”
“想让长翎帮你发声,被他拒绝了?”位容方笑笑,在小徒弟的脸上轻拍两下,“都写在这儿。”
均羽点点头,声音有些落寞:“我也知道哥哥的做法是对的,但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情。”
位容方拍了拍均羽的肩膀,缓缓说道:
“舆情会让你委屈,但你并非不知道如何解决,也不是过不去这个坎。
“你想要的,其实是长翎的一个表态:无条件地支持你,站在你身后。他却认为矛盾是因你而起,让你去弥补过错。
“你觉得被背叛了。”
均羽刚开始还噘着嘴,随着师父的话逐渐睁大眼睛,一句句都被说进心坎里,最后用力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样。”
“哥哥还没有您懂我,天天就会拉着个脸,跟他那个办公室长在一起了。”均羽两只脚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两下,“我不高兴!”
“想通了就去找他,他还能不哄你?”位容方身体往沙发上靠靠,拉远视角看着均羽,感觉这小孩心中还藏着事。
“才不要,等会哥哥又说我娇惯。”均羽撇撇嘴,目光往楼上转了一圈,又觉得自己还是走为上记,心虚地补一句,“那我先去锈宫了,谢谢师父提点。”
均羽站起身,再看了一眼楼上,小心翼翼地说道:“全星域的飞行器专家都急着要见朗哥,没想到在您这里。”
“知道了。”位容方抬眼看均羽一眼,摆摆手示意他走。
书房内,金朗维持着平板支撑的姿态,胸肌发力,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手臂的距离。
手臂上的汗水太多,撑在木地板上又湿又滑,稍一放松就会向两边滑动。
武装带对折搭在腰际,两端垂下轻轻颤抖着,随着动作也有偏移的趋势。
金朗大口而缓慢地吸气,尽量让身姿更平稳些,要是让武装带掉下来,他今天非交代在这里不可。
脚步声渐进,敲乱了他的呼吸,在师父靠近的时候几乎只能屏息,生怕引来任何一点不满。
位容方看金朗撑得辛苦,将武装带拿起,等他的肌肉稍稍放松了一点,问道:“还重来吗?”
金朗闭了闭眼,知道师父在给自己台阶下,将刚刚反省的许多思绪快速捋了捋,才开口道:“弟子知错,刚才一直好好守着规矩。”
“哦?这会儿知错了?”位容方冷笑一声,在一旁坐下,一副听他讲的样子。
抗命挨罚,金朗没有一句怨言。但他只是问师父一句“这种情况您会如何选择”,就因不自省被罚到了现在。
他心中的怨气可没有藏着一点,后来均羽在场才选择沉默。
认罚不认错,非要罚到受不住了,才真正开始想自己也许是有该反省之处,谁见了不说一句活该。
“现场很多细节都显示着这些人的身份并非平民,那些孩子也是贩毒团队的一部分。但我当时情急,没有细想其中关窍。”金朗低头换一口气,才接着道,“况且他们明知被围,还要在瞄准镜底下虐杀小孩,是故意激化矛盾,不想让这事善了。”
位容方点点头,这崽子的脑筋总算舍得转两下了。接着又问:“如果当时想到这些,你还动手吗?”
“不会。”金朗答得笃定。他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更没有善良到见不得杀人。
“那如果事实真是你当时想的那样,敌人绑架平民虐杀小孩,而军令不许救援,你又会如何做?”位容方问。
金朗沉默了一瞬,接着无比坦然地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位容方笑了,还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没再评价,将武装带再次抵在金朗的腰间,斥道:“这种没脑子的问题,不带着答案回来,还好意思来质问我,这顿打你挨得不怨。”
话音刚落,四道鞭风从肩背处向下依次排开,将背部几道隆起的紫痕狠狠压下,然后快速弹起充血,肿到更高。
金朗的身体像暴风雨的山崖间一根摇曳的独木桥,单看画面,仿佛就能听见内芯崩裂的声响。他的手心掐出血来,头部高高扬起,好像一根绷紧的弓弦。
肺部剧烈鼓动的声音像催动风箱,金朗勉强侧身屈腿,斜依在地上,才不让自己瞬间趴下。
等到大脑不再被毁天灭地的疼痛统治,意识一点点拼回,金朗才再一次弯曲膝盖,调整成半跪的姿势,伸手向师父求一个搀扶。
位容方刚收起武装带,准备往书桌方向走,就见金朗脸上挂满汗水,一脸讨好地望着自己,一手微微向前伸着,像条刚跑完五公里又掉进水里的大狗。
想到他刚回家时横冲直撞地讨打,着实觉得有点好笑,于是位容方回身,开恩将金朗扶起。
金朗双腿肌肉一受力,就牵动皮肉上的棱子,疼得厉害,好半天才自己站稳,有点不好意思地偷偷瞅师父。
位容方放开手,等他站直了,又拿来一杯盐糖水看着他喝下。最后才换回严肃的表情,到书桌上拿起藤杖,问道:
“临阵抗命,藤鞭二十,你可认罚?”
先前的武装带,是对弟子行事冲动、不知自省的训诫。此刻的藤杖,则是对军人不遵命令的刑罚。
金朗脸色白了白。他没想过此错能饶,但先前跟师父较劲的时候,也真没想过这最重的错处该怎么熬。
成年时师父赐予他的藤鞭,是联盟体罚时的标准刑具。来自一种长而扁的硬质植物茎秆,既有藤条的韧性,也有鞭子的穿透力,一记抽下,皮肉皆伤,但不会伤骨。
若按律法,普通盗窃之类的轻罪,起刑只有五下。即使是重罪,超过三十也要强制间隔一月才能再次施罚。
金朗最多也就在师父这受过十下,偶尔拿着吓吓师弟们,不到三成力就能把均羽打哭。
二十藤鞭,还不许躲挡出声,即使是满血状态他也不一定能撑住,更不要说现在。
位容方看金朗半天没有应答,甩了甩藤鞭,用鞭稍指着左侧的白墙:“允许你去那儿撑着。”
金朗咽了口唾沫,低声谢过师父,站在墙面前鼓了好一会儿勇气才伸直双手撑住。
他将头深深地埋进手臂里,等待着不可想象的疼痛。
脊背上的脂肪很薄,抵不住重罚。被武装带照顾过几遍后,多数地方已经肿得有二指多高。
血液聚集在皮肤下,一道藤鞭下去,毫无疑问撕开一条血口。力道重得让金朗怀疑军部正刑也不过如此。
他低头弓背,咬住自己嘴里的嫩肉,好半天才将冲口而出的呻吟咽下。
位容方知道金朗埋着头是在咬嘴,只是警告似的让人抬头,并没有深究。
第二鞭依旧很重,力量落在肿伤上,一瞬间直达筋肉的最里层,然后一层层往上返着痛。血珠冲破皮肤,逃也似的往外涌。
金朗克制不住动作,手掌偏移几分又迅速挪回,呼吸听着都像是呜咽。
第三鞭落下,金朗右臂一弯砸在墙上,差点扑倒,干脆就势将手臂交叠抵在墙上。
他额头用力抵着左手,右手在左手的遮挡下塞进嘴里偷偷咬着,硬撑了过去。
位容方每一鞭都留了足够的空隙,在疼痛完全发散出来的时候再下移两厘米,扯开另一道血口。
金朗先前耗费了太多体力,此时再怎么控制身体,也像筛糠似的剧烈颤抖着。第五鞭完,整个人像脱力似的趴在墙上,一副支撑不住的样子。
位容方擦了擦藤鞭上的血珠,说道:“跪着受也可以,加五鞭。”
金朗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搏动,似乎随时想要逃出这副身体。不要说五鞭,多加一鞭就能要了他的命。
看出他不愿多挨,位容方冷漠地敲了敲墙面,斥道:“要站就站好了,五下一组,站不住全部重来。”金朗的耐力他清楚,二十七八才是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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