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星域，U122星球，矿石转运场。

监工罗洪有些烦躁地在铁轨附近踱步，时不时拿起警用橡胶棍用力敲一敲站牌，咣啷咣啷的巨响让囚车内的三人都轻轻战栗。

半小时后，像是冲锋的号角漏了气，远方终于传来了传来忽大忽小、断断续续的汽笛声。

“干你娘的，一群猪猡！这劳什子阀门又他妈堵了！”蒸汽火车还未停稳,一个穿着深蓝色工作服、腰间别着警棍的男人跳下车来，手上操着一个本子，一边骂一边刷刷地记录着什么。

过高的脏话浓度让囚车最内侧的年轻人皱了皱眉。

车上，两个穿着囚服的锅炉工一身碳粉，像没有灵魂的机器一样进行着最后的停车工作。唯一让他们看起来像是活人而不仅是躯壳的，是他们的眼睛——那眼神麻木中带着恐惧，又带着逃无可逃的绝望。

车停稳了，罗洪走到囚车附近打开铁门，示意几个人下车。

蓝衣服从罗洪手中接过带有字纸板夹，接着听罗洪念新奴工的信息。

听到第一个人的变异能力是“背肌增强”时，蓝衣服打断道：“看看。”

犯人愣了一下，紧接着就被罗洪从背后撩起衣服。蜜色的背部刻满了结实的肌肉线条，一直延伸到衣服遮蔽着的上臂方向。

蓝衣服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转到下一个容貌尤其引人注目的男人身上。

罗洪笑了笑，果然警长也被骗了：“他是C级器质型变异：白色瞳孔。”

“嘁！”警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嗤笑，“废物。”

白色瞳孔的中年男人好像已经习惯被人贬低，背更加往下驼一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到。”

罗洪在警长不善的目光转来之前敛了笑容，指着下一个人，语调特地放慢了些念道：“赵羽皓，24岁，B级元素型变异：元素感知。”

“什么玩意儿？”警长第一次低头看自己手上的板夹，“元素感知？”

年轻人颔首而立，玉山般的站姿中透出几分贵气。他的目光也跟身边二人一样落在自己的脚尖，但仿佛只是因慵懒而不愿抬眸。

警长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转头看罗洪。

罗洪赶忙解释道：“就是发育不全的元素型变异，只能感受到元素，用不了。”

警长靠近赵羽皓两步，上上下下又打量一遍，问道：“以前做什么的？”

赵羽皓也抬眼了，目光在警长身上停留了两秒，带着两分审视与两分不耐，接着不感兴趣地再次挪开目光，无所谓道：“无业。”

警长皱了皱眉头：“因为什么原因进来的？”

板子上其实写了“无差别杀人”，但警长更想知道年轻人自己的解释。

“无差别杀人。”赵羽皓的声音平静中带着自嘲，让警长不由得想起某个人。

警长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年轻人的脸庞，灰褐色头发半长、圆而湿润的眼睛里是灰褐色的瞳孔，轮廓分明的面颊还带着些许少年的圆润感……警长基本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开口道：“你是……”

“我不是。”打断的声音来得极快，反倒让在场几人都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正在警长开始纠结该采用何种态度处理此人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哀嚎。

“唉哟——”

三个犯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不远处的火车，在监工的呵斥声中搞清楚了情况：

“废物！找事是不？不能干就给老子滚回矿里去。”

“能！能！别让我回矿上，求您……唉哟——”

只见两个男人跪趴在地上，沾满煤灰的外裤褪到膝弯，裸露出的臀部上带着深深浅浅的淤痕。是刚刚火车上两个锅炉工。

一名监工拿着警用橡胶棍，正一左一右泄愤似的往两人臀上抽着，每一下都带动一大片臀肉震颤变形，继而传来此起彼伏的凄惨哀嚎。

赵羽皓皱眉思索着：烟灰堵住了阀门造成晚点，可能是锅炉工的清理不够及时，但也可能是煤炭质量或者器械老旧之类的问题，怎么能直接动手体罚？

但看这两人褪下裤子跪趴的样子，显然是挨惯了打。明明手脚都没有镣铐枷锁，却老老实实趴在原地，甚至连躲挡都不敢有。

这个地方，大约真的是没有律法的。

警长看见三个新囚都有些愣神，满意地裂开嘴笑笑：“不是就好。走吧三位，上车。”

没有人从这笑容和敬称中感受到尊重，反而是更重的威胁。

一旁的哀嚎也止息了，两个锅炉工颤颤巍巍地提起裤子，一瘸一拐地爬回锅炉车厢，动作习惯而麻木。

手铐钥匙被转交，三人机械地跟着警长走到车厢附近，因为都被反铐着手，爬上火车的时候还被警长“友好”地拽了一把。

赵羽皓是第一个上去的，他敏锐地捕捉到车厢壁上一根大约小腿高的长条铁杆，再转头看狱长的时候，缓缓眯起了双目。

狱长随意地把三人的钥匙拴在腰间，然后解下警棍，站在自觉排成一排的三人面前道：

“正式介绍一下：这里是U122星球锈石开采中心，我是警长柯连凯，你们可以叫我柯老大。

“虽然法律判了你们苦役，但是在这里，希望你们弄清自己的身份：

“奴工，我的奴隶。”

话音未落，一记警棍直击赵羽皓腹部最柔软处。

赵羽皓一时没有准备，在剧痛中本能弯腰发出一声闷哼。接着，大腿和小腿之间传来剧痛，他不愿屈膝，硬挺了几下。但接连不断的重击带来惯性，让他的身体不可抑制地向前扑去。

不肯服软的奴工柯连凯见过不少。在赵羽皓身体前倾，双脚即将向前迈出的时候，柯连凯左手猛地抓住他的手铐，右手又一记重击贯穿他的两侧膝窝，让他被迫呈跪姿倒在地上，然后一脚狠狠踩住他的背。

赵羽皓双膝猛地砸在地上，仿佛能听到膝盖骨碎裂的脆响。

他来不及呼痛，脚踝蹬地刚要发力，就感到一只脚在他的脊柱上狠狠踩下，力道之大仿佛要直接将他的脊柱折断。

然而他并不慌张，力量虽不是他的强项，但要论格斗与脱身技巧，一般警官还真未必是他的对手。

没等下踏的力量见底，赵羽皓猛地一俯身，腰腿一齐用力，直接向前侧方翻了出去。

柯连凯一下踏空，重心不稳，又被朝自己前滚翻而来的赵羽皓带到，不受控制地向前方另外两个囚犯的方向摔出去。

等赵羽皓站稳，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双腿的杖伤不轻，嘴角“嘶”地吸进一道凉风。

这在另外三个摔作一团的人耳朵里多少有点讽刺。

柯连凯气急败坏地推开另外两人，伸手就要去抓刚刚脱手的警棍。

赵羽皓也注意到了，飞起一脚将警棍往车厢连接处踢去。在刺耳的“咕噜咕噜”声里，警棍往开启的车厢门的方向滚去。

柯连凯急急伸手去抓，因着本就没站稳以及火车启动的惯性，差点把自己也摔出车厢。他在狼狈之中双手猛地撑地，止住前扑的身体的同时，眼看着警棍在车门处“叮咚”一声没了踪影。

紧接着，铁轨上传来“乒铃乓啷”的金属相撞声。

赵羽皓退后两步，看柯连凯的脸像染了色一样紫胀起来，颇为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语气不可谓不真诚：“抱歉警官，你可能得等下一次物资飞船来的时候再申请新警棍了。”

说罢又有些无辜地耸了耸肩，“要不你下车捡一下？弄丢警械，你也要脱了裤子挨打的吧？”

另外两名囚犯此刻完全惊呆了，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对视一眼，然后自觉退到车厢的另一头靠墙站了，在柯连凯视线扫到的时候，更是直接蹲在了铁杆边。

车厢内的风变得急促而凛冽，紧接着，温度骤降。

柯连凯右手掐诀，左手放在胸口，直到身周的车厢内壁凝出一层霜华。接着带着瘆人的寒气，一步一步向赵羽皓的方向走去。

锈石矿范围内，所有电子设备都无法工作，因此，囚犯们的胸口也不再插满封印异能用的电极片。

只有几根带倒刺的银针深深刺入他们的胸膛，在关键经络处施以限制，一定程度上克制着他们的变异能力。

本身就缺乏主动攻击能力的赵羽皓，在双手被反铐的情况下，面对一个监测等级为A级以上，且全无限制的元素型冰属性变异者，只有逃跑一个选择。

但在这个荒无人烟的贫瘠星球上，逃下车，等待他的也只有死亡。

他不怕死，或者说非常想死，但若最后以逃犯的身份死去，那个人，大抵会对他很失望吧？

于是柯连凯看到，原本紧绷着肩背，双腿微屈，随时打算发力反抗的赵羽皓，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站直身体，恢复最早先临风玉立的姿态，带着几分无奈地对他说道：

“警官，我说过抱歉了，我只是不想跪。麻烦你配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