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黄粱一梦(8)

人间四月芳菲尽,朱门上巳及笄迟。

京城上层的圈子里,本该在今年三月初三举行的及笄礼因为更重要的春狩而纷纷推迟,根据各家贵女所受到的重视不同而改作不同的日期。

作为未来的实权人物,阳朔侯府裴三小姐的及笄礼当然会更慎重一些,要和邀请的正宾、有司、赞者等进一步确认合适的时间。每个月筮日出来的吉日本就不多,这么一来一去,就拖到了四月中旬的休沐日。

当是时,春和景明,波澜不惊,有天光自云层洒落,为人间镀上了一层浅金。

正堂边新搭建的东房里,云姮穿着采衣采履正坐,发梢微微湿润。外面正堂的礼乐已经响起。从丝竹管弦的乐声中可以判断,现在应该是诸位观礼的宾客在就位。

正值碧玉年华的少女并不紧张,而是在心中思忖会有多少宾客到来,并分析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联姻合盟关系,推演这些关系对接下来朝政局势的影响,以及裴家在接下来的盟友和敌人。

这些都是作为继承人的自己在成年礼后需要面对的。

并没有等她思考太久,外间传来的礼乐声就开始发生变化,不久,侍女呼唤笄者就位。

初加,正笄,色泽纯丽的采衣换成浅而素雅的襦裙;再加,正发钗,换成发钗相配套的曲裾深衣;三加,正冠,更为大袖长裙礼服。

客席中,以傅家远房的名义前来的姜窕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一幕幕庄重肃穆的流程,心下酸涩。

前方,及笄礼还在继续。

承恩公府的正宾刘氏念祝辞:“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净明甫。”

笄者答:“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旁观的姜窕紧紧抿唇,思绪不受控制的翻飞至这场及笄礼开始之前。

当时,诸位收到请帖的宾客到场后一一按顺序入席,其中多年诗书传家的傅家也在其中。

跟着傅家二夫人从马车上下来,姜窕有些紧张的抓着襦裙的衣袖:“周姨,我们这样可以吗?及笄礼毕竟是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如果……会不会……”

她看了看周围侍立的侯府婢女们,谨慎的把某些过于明显的话含混了过去。

“可是有些东西本来就该是你的。”不等周氏回答,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傅谦一把抓住心上人冰凉的小手,压低了声音道。

周敏娘抬手把儿子赶去男宾的席位,低声耳语:“想想想你的养母,想想姜家的冤屈,阳朔侯府已经是你最容易拉拢到的支持者了,更不用说那本来就是你的家。”

姜窕沉默了片刻,眼神渐渐坚定:“您说的对。”

因为养母教养的好,她一贯是体贴包容、大局为重的性子,即使是此刻涉及到自身,仍然下意识的希望能更妥帖一点,便有意多等一等。

这一等,及笄礼的流程就走了大半,已经是到了聆训的部分。

云姮敛袖跪在裴伯康和杨淑芳身前,脊背挺直微微垂首准备静心聆听父母的教诲。她猜这些话大概不会和自己的心意,不过管他呢反正就这么一次而已,她还是忍得住的,最多有点走神而已。

此时,身后强烈的被注视感终于稍稍消停了,也不知道是谁一直盯了她整个及笄礼,云姮决定等会儿仪式结束就问问白薇。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走动声从身后传来,伴随着走动声的是一声含着泣音的呼唤:

——“母亲!”

意识到及笄礼被打扰的云姮立刻转头,锋锐的目光直直注视向来者。

视线里,一身素色襦裙的姜窕扑倒在杨氏身前哀哀畷泣。

不等有人质询发生了什么,周敏娘就主动走出席位,声音清晰的在安静的正堂开口:“很抱歉,淑芳,我恐怕不得不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正在举行及笄礼的裴三小姐并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周氏!”男宾的位置上傅二老爷发出严厉的训斥,看着她的眼神中透出怒火。

周敏娘深吸一口气,置之不理的继续道:“这位姜姑娘才是阳朔侯府真正的裴三小姐。”

霎时间正堂内宛如银瓶乍破,宾客们立刻交头接耳细细私语,这实在是今年最大的瓜了,现场吃到果然不一样。

唯独傅家,不管是吏部的傅侍郎还是他的弟弟都青筋直冒。这样的阴私事本来就很忌讳,特别是,还是自己家的人放出来的,简直是生怕阳朔侯府不记恨。

尤其是傅二老爷,这件阴私里还有他自己当年一时冲动的手笔在内,心虚之下对于妻子的举动更是气的三尸神跳。

正堂的中央,伴随着周敏娘说出这个真相,一直伏在地上的姜窕终于仰起头,露出一张和杨氏有六分相似的芙蓉面,微红的眼睛分明是和生母一样的杏眼。

“母亲啊!”她抓住杨氏的衣摆低低哭诉,“母亲,我找了您好久!”

这样相似的面容上两行清泪滴落,不要说杨氏了,就是裴伯康也要忍不住心软。

“敏娘,有证据吗?”这一心软,就犯了错。

明明应该当机立断把人送到内宅控制住,可她竟然当场确认了起来全然没有注意到观礼席上阳朔侯铁青的脸色。

所以说,周氏对这位手帕交的性子真真是了若指掌,眼下的情况跟提前排演好的也不差什么了。

听到杨氏的问题,她当即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泛黄的贡缎。“在这里,这是姜姑娘出生时的襁褓,更多的恐怕就得让证人过来了。”

云姮定定的看着身旁杨氏怀抱着一个陌生的少女上演母女情深,不知道该惊叹母亲的天真执拗还是该遗憾她的冲动妄为。

不过看着父亲原本不赞同的神情渐渐转为怜惜,被打扰了及笄礼的少女最终也只是露出了一个悲悯的眼神。

然后,她冷静的起身,走到始终没有开口的祖父身边。

云姮觉得她大概可以猜到这场大戏的一些内幕,比如傅二夫人的目的,看来,“母亲”的这位手帕交的心思比自己想的还要更复杂一点呢。

这就是所谓的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可是现在好像两个都占了……

真是天真的惊人呐,她的目光扫过正堂的所有人,无论是好奇八卦的客人们,还是忿怒之火熊熊燃烧的傅家人,亦或者是就差当堂验血的父母。

到了这会儿,该冷静的都冷静下来了,剩下的不是在表演就是在顺水推舟。

只是,为什么有人会认为阳朔侯府发生的事情,可以瞒过阳朔侯本人?为什么有人认为,阳朔侯府的内宅来去自如到可以从外面随便找个婴儿来掉包?

察觉到某些人,尤其是傅谦眼底的怜悯愧疚,云姮懒得理会的想。

“咳咳。”一声低沉的咳嗽,阳朔侯对着世子冷声道:“还不把你的妻子送回后面?抱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哭什么!”

如果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确认女儿的身份,等到事后能怎么安置她?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记名嫡女。

这个结果周敏娘能猜到,同样接受着主母培养的杨淑芳当然也可以判断出来。

为母则强,或许是在血脉的共鸣中想起了当年十月怀胎的辛苦,亦或许是被对女儿的愧疚冲昏了头脑,杨氏选择了顺水推舟的当场调查十五年前的旧事,哪怕承恩公府的来客也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这个外嫁女。

“……我不知道是谁,真的,只不过当年我确实收了五十两银子就放他出门了。但我真都不知道哪个包袱里放的是小姐,当时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啊!”证人是一个早就出籍的粗俗仆妇,此刻匍匐在地上一边干嚎一边推卸责任。

到了这时,原本的及笄礼已经彻底达成了一团糟的特殊成就,不知道是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为本朝创造了独一无二的谈资倒是事实。

真是,多大仇多大怨啊。阳朔侯轻轻拍了拍孙女的手背安慰她,表示会为她做主的:

“好了,杨氏,答案已经出来了,这个女娃娃可能是当年西院生的……”

“——父亲!”庶女两个字还没说出来,杨淑芳就打断了公公的话,她浑身颤抖着,一字一顿道:“这——是——我——亲——生——的——孩——子!”

她不愿意大局为重了!

所有人都说杨氏命好,出生在承恩公府,上有做皇后的同胞姐姐,下有感情深厚的继承人弟弟,嫁的又是开国功臣之后的阳朔侯府继承人,婚后夫妻琴瑟和鸣,丈夫的妾室都成了摆设,婆婆慈祥从不磋磨媳妇,没过几年就去了,在子嗣上成功生下一子一女凑成了个好字。

但多少人知道,承恩公府的内宅争斗极狠,在姐姐成为皇后前她时不时就要病上那么一场来避开危险。十七年前,她遵循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了过来,嫁给了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一点点忍着冷言冷语去拢男人的心,还要应对已经身为婆婆娘家侄女的贵妾,一直到后来丈夫的小表妹难产去了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苦尽甘来。

杨氏大局为重了半辈子,现在,难道她的女儿也要这么忍上半生吗?

她看向承恩公府的刘氏道:“弟妹,你看,这贡缎上难道不是你的女红吗?”

十五年前杨氏生产的时候婆婆还在。那位小表妹即使已经失了丈夫的宠爱信任,但婆婆总还是要护着几分的。

于是她只能一边照顾儿子一边自己处理生产的事宜,一忙起来就没工夫仔细挑选女儿的襁褓,为了稳妥起见,就用了弟妹送的贡缎,上面还有对方的女红。

本以为是已经处理了,没想到今日正好作为线索。

今天晚上有加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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