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折柳

下午将耽误的课补完,伴着夜色,于皖回到院中。

他四顾环顾一番,然后走回房内。上次请林祈安喝的酒还剩下不少,于皖取出一坛,飞身跃至屋顶上,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抬头看向皎白如玉的月。

于皖还记得,那是他结丹后不久,李桓山和林祈安执意要给他庆祝一番。于是他们三人背着陶玉笛,偷偷去街上买了二十坛酒,也想像话本里说的那样,来个一醉方休。

于皖刚被陶玉笛带回来的一个月,病得实在厉害,晚上总是做噩梦睡不着,白日又因高热而昏昏沉沉。陶玉笛为了照顾他方便,搬来这个院里,后来一直也没搬走。

李桓山同林祈安住一个院里,他们三人原本打算去那里喝酒,倒是林祈安拿起酒,提议道:“不如去二师兄的房顶?”

“不行,被师父发现怎么办?”于皖连忙否认。去他的房顶,意味着陶玉笛一睁眼就能看到对面的三个徒弟。

于皖看向李桓山,妄图寻求帮助。谁知他那平日里最安分守己的大师兄竟然点了点头,道:“也行。”

“哎,二师兄你看,就你不懂。”林祈安拍他的肩,坏笑道,“要的就是这个刺激。”

于皖最初对陶玉笛的印象是仙风道骨的修士,也是后来才发现陶玉笛的脾气其实并不如他想的好,甚至算得上差,被骂是常有的事。

不过于皖有时候也觉得是自己于修道一事上悟性太低,怪不得陶玉笛。他心想,反正金丹已经结出,今后再刻苦一些,总不至于被落下太多。

何况他也觉得李桓山和林祈安说得很有道理,在陶玉笛对面的屋顶上喝酒确实刺激。

夜深,他们三人偷偷摸摸翻上屋顶。李桓山和林祈安共同向于皖举杯,为他祝贺。于皖没来由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林祈安笑道:“二师兄,你脸怎么红了?”

“可能是喝酒喝的?”于皖狡辩道,“我第一次喝酒,你看大师兄也脸红。”

李桓山看他俩一眼,问道:“你们觉得好喝么?”

“不好喝。”林祈安摇头,“又苦又辣。”

于皖沉思片刻,道:“是不是因为没下酒菜?”

“有可能。”林祈安赞同他的想法,却又愁眉苦脸,“可这个点了,去哪里买下酒菜?”

坐在屋顶望去,只能见到远处模模糊糊的山影。庐州城内漆黑一片,一点灯亮都没有,更不会有商铺开门。

他们沉默地又喝了几口酒,李桓山的脸更红了。于皖见状,问道:“师兄,你不会已经醉了吧?”

“不可能。”李桓山摇摇头,非常坚定地补充一句,“我清醒得很。”

“一般这么说话的人都是醉了。”林祈安凑到于皖身边小声说道,“大师兄酒量这么差啊。”

他话音刚落,李桓山又喝下一杯酒,站起身大声道:“我没醉。”

“没醉没醉。”于皖忙起身去扶他,十分心虚地扭头看一眼,陶玉笛的房间没亮起灯,那就是没被吵醒。

他松口气,余光里注意到林祈安在偷笑。李桓山看着面冷,实际并不难相处,但又到底是大师兄,自带威严,于皖和林祈安也都没见过他这一面。于皖张嘴,无声地对林祈安作口型,“别笑了,过来帮忙。”

林祈安笑着应好。

李桓山半倚半靠在于皖肩上。于皖自幼便个高,如今比李桓山也高一些。林祈安走过来扶李桓山,谁知后者突然一扭头,道:“于皖,要不要去种树?”

于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种树?”

李桓山站直身子盯着于皖,摇摇晃晃的。林祈安在一旁伸出手,却被李桓山推回去。他道:“你不是想试试无心插柳到底能不能成吗?为什么不试试?”

于皖这才有点印象。他曾经同李桓山和林祈安抱怨过,说自己人魔混血,并不适合修道,或许努力一辈子都结不出丹。那时候李桓山安慰他,“无心插柳柳成荫,说不定哪日就成了。”

于皖也问过林祈安结丹的技巧,但林祈安自跟随陶玉笛修道后,一路顺风顺水,实在给不了什么有用的经验,只能和李桓山一同劝他,“师兄,所谓大器晚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这些文绉绉的大道理于皖背得只会更熟。他看林祈安一眼,苦笑道:“恐怕我不是大器晚成的那块料。至于无心插柳,随便折根柳枝过来,当真能活成柳树吗?”

李桓山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可于皖却摇了摇头,握紧腰间的剑,道:“算了,我还是去练剑吧。要是被师父知道我去种什么柳树,又要挨训。”

此刻于皖和林祈安面面相觑。林祈安压低声音问他,“怎么办?”

于皖道:“我也不知道。师兄没喝多少,怎么还耍酒疯?”

林祈安伸出手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才两杯啊,两杯!”

他们一人搬了两坛酒来屋顶上,眼下却连一坛都没喝完。于皖开始发愁如何处理这些已经打开的酒,倒了太浪费,喝又喝不完,留在屋顶上肯定会被陶玉笛发现。一个没留神,李桓山已经走到屋檐边,纵身跳下去。

“师兄!”于皖不敢喊得太大声,怕吵醒陶玉笛。林祈安反应比他快,跟在李桓山身后一同从房顶上跳下去,落在地上。

于皖听到李桓山在院里喊他,“于皖,你也下来。”

于皖没心思去管剩的酒该如何收拾,急急忙忙跟上,还因为没稳住身形,踉跄了一下。

李桓山等他走到身旁,一把拔出剑,指向前方,“走,我们去种柳树。”

他说得正气凌然,好像不是心血来潮去折柳枝,而是率兵出征。于皖连连应好,上前两步走到李桓山身旁,怕他摔倒。他回头看林祈安,无奈道:“顺着他吧。”

他其实很想一掌把李桓山劈晕,好送他回去。但于皖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他打不过李桓山,更舍不得下这个手。

林祈安点点头,走在李桓山的另一旁。

庐州城外的河边上种了些柳树,细长的枝条上长满嫩绿的叶,垂落在水边,随着水面泛起的波澜而飘动。夜深人静,于皖和林祈安紧跟在李桓山身边,看他走到柳树前停下,伸手去扯柳枝。

“回去种上。”李桓山把扯下来的几枝柳枝递给于皖。

“好。”于皖接过,又道,“大师兄,你困吗?”

方才跟着李桓山一路走来,林祈安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而于皖提心吊胆地跟在李桓山身边,陪他闹这么久,也觉得困顿,只想赶紧把李桓山送回去,然后睡觉。

什么一醉方休,来日方长,下次再说。

“我看着你种。”李桓山的眼神半醉半醒,看不出他困不困。

于皖也不知他这一醉酒能醉成这个样子,更不敢忤逆他,只能道:“那我们现在就回去种?”

李桓山点头,没走两步,便直直往前栽去。好在于皖和林祈安就在身旁,扶住了他。

“可算睡着了。”林祈安吐出口气。

于皖“嗯”一声,轻声道:“我把大师兄背回去。”

“咱俩一起扶着就是了,回去还有不少一段路。”林祈安道。

“大师兄现在这个样子,不好扶,还是背回去吧,何况我又没醉。”于皖笑了笑,把李桓山摘下的柳枝递给林祈安,“你帮我拿这个就好。”

林祈安有些不放心地看他一眼,道:“若是累了就和我说,咱俩换着背。”

虽说回去还有不少一段距离,但于皖已经结丹,不说耳目,便是体力都比之前好上不少。他稳稳当当地背起李桓山,道:“其实大师兄醉了,也挺有意思的。”

“比起平时里来说,确实是。”林祈安随手转动那几根柳枝,“师兄,你真要把这些种下?”

于皖道:“种下试试又没什么。倘若直接丢了,不是辜负大师兄的心意?”

“也是。”林祈安轻声应下一句。河边传来阵阵蛙声,盖住他们二人的脚步声。林祈安沉默许久,开口道:“师兄,师父有没有和你说过一个传说?”

“什么传说?”于皖问道。

林祈安道:“传说上古时期,也有和你一样人魔混血之人,留在人界结丹修道。后来生出心魔后,竟借着心魔入了魔修,修成两道。”

“听过。”于皖停了下来。他一路把李桓山背回庐水徽,林祈安只当他疲惫,忙道:“师兄你累不累?要不换我来?”

“我不累。”于皖又继续走起来,扭头看林祈安,“所以你是觉得,师父收我为徒,也想让我修成两道?”

“师父没说过,我胡乱猜的。”林祈安话里带着不确定,“不过也就是传说,兴许是瞎编出来唬人的。心魔这玩意,搞不好就会被反噬,太危险了,我不想你出事。”

“放心,你师兄也没那么厉害能修两道。”于皖朝他和善一笑,转眼间已经走到院里,背李桓山进屋。林祈安帮忙把李桓山扶到床上,道:“师兄,你也回去睡吧。”

于皖接过林祈安递来的柳枝,道:“屋顶上没喝完的酒,我搬回去,藏床底下?”

“我陪你一起去。”林祈安跟于皖走出去,顺手为李桓山关上门。于皖止住他,道:“我多搬两趟就行,你困得眼都睁不开了。”

林祈安笑了一下,尴尬地挠头。于皖轻拍他的肩,道:“我走了,你快睡吧。”

他和林祈安告别,走回院中,过了困意反倒十分清醒。于皖先是把那几坛酒搬下来藏在床下,他有些不信邪地又喝了一些,依旧没感觉到哪里好喝。

但是头却晕了起来。于皖随手把几根柳枝种在土里,回屋倒头就睡。

第二日的晨练,他们仨没一个人起得来。于皖一觉睡到太阳高照,醒来发现陶玉笛蹲在院里,正在看他种下的那几根柳枝。

“师父。”于皖恭恭敬敬叫一声。

陶玉笛抬头看他一眼,道:“过来。”

于皖不明所以地走上前去,走到陶玉笛身旁停下。陶玉笛站起身,指着那几枝柳枝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不是说无心插柳柳成荫么?我想试试。”于皖解释道。

陶玉笛重新蹲下去,把那几枝柳枝从土里拔出来,道:“你这样种,是活不了的。”

于皖也顺势蹲在他旁边,问道:“那怎么才能活?”

陶玉笛伸手把柳枝下端沾满泥土的叶子摘去一些,道:“我也是听人说,得先在水里养出根,然后种进土里,才能长成树。”

于皖恍然大悟,长长地“哦”了一声,“师父你好厉害啊,什么都知道。”

陶玉笛冷笑道:“我还知道你们三个昨晚干什么去了。”

于皖心虚,避开陶玉笛的视线,沉默不语。陶玉笛也没追究下去,而是问道:“喝了多少?”

“真没多少。”于皖小心看他一眼,见他神色平和,没有要批评人的意思,才敢继续开口,“大师兄酒量可差劲了,两杯就开始耍酒疯。”

陶玉笛也不免一笑,摇头道:“他爹娘酒量可不差。”

他这么说完,笑意却僵在脸上,看向那几根柳枝,轻声念道:“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

“当真是留人不住。”

于皖极少在陶玉笛的脸上看到这般神色,比起悲伤,倒更像悔恨。他觉察出异端,自知不便留下去,却不想转身步子都没迈出一个,就被叫住。

陶玉笛将柳枝递给他,神色已看不出异常。他嘱咐道:“回去找个花瓶,放点水养几天,看看能不能生根。”

陶玉笛今日有意放他们一马,于皖也乐得偷闲。他答应下来,打算按陶玉笛的吩咐行事,可陶玉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是有话说。

“师父还有什么吩咐吗?”于皖主动开口。

陶玉笛沉默地看着他。于皖没得到回答,便静静站在原地等着,终于等到他问出一句:“于皖,和师父修道,后悔吗?”

*取自晏几道《清平乐·留人不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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