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川,项家后人,玄天阁上一任掌门。
身后之人没有答话。于皖只得先行表态,说道:“仟眠,你先放开。”
苏仟眠并不知道项川是何人。于皖颈间的血色映在眼底,染得苏仟眠一双眼中全是担忧。他的目光上抬,想从于皖那里寻得依靠。可于皖没给他任何安抚,只是用眼神示意,按照话中所说去做。
“我可以收了剑。”苏仟眠对于皖言听计从。实际上对他来说,左春灵只不过是个可能会对于皖有帮助的蛇妖,这和于皖的安危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但你不准走。”苏仟眠低声警告左春灵,“你得帮我和这老头解释清楚。”
左春灵瞥他一眼,没说话。
剑光一闪,青穹剑化为玉石。苏仟眠侧身一步,站在左春灵身旁,冷眼看向项川。
于皖垂眼,道:“前辈,我们已经放人了。”
话音刚落,颈间忽地一松,他重获自由,被封的灵脉也一并被解开。于皖咳了几声,伸手探去,伤口不深,只在手指上留下几点血迹。
“师父?”苏仟眠快步走来。
“我没事。”于皖道。余光间青光闪动,于皖伸手握住苏仟眠的手腕,话里带了些严厉,“还要动手?”
苏仟眠小心看他一眼,感受腕处自于皖掌心传来的温热,道:“不敢。”
他是自责的,方才若是不那样冲动,也不至于让于皖被挟持。
稳住苏仟眠,于皖收回手,转身见项川已收剑离开,忙道:“前辈可否留步,晚辈有事相求。”
“还有左姑娘,也劳烦你……”于皖说着,却见左春灵从身边走过。苏仟眠手下留有分寸,她并未受伤,只是发丝微微有些凌乱。她没理会于皖投来的目光,而是拦在项川身前,双眉紧皱,话音也是颤抖的,“你真是项川?”
项川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回答她,“是我。”
“怎么会是你?”左春灵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当年是你派人杀群墨,今日为何又要救我?”
“还是说……”
她话音一转,于皖意识到不对劲,忙调转灵力让剑挡在项川身前。
黑色毒液顺剑身滴落到地上,青草瞬间枯死成灰。
“你们是来取我妖丹。”
于皖还没来得及行至项川身旁,周遭忽地升起浓重黑雾,霎时山间昏天暗地,狂风吹得人几欲睁不开眼。他听见苏仟眠喊了声“师父退后”,而后便是剑刃相击的声音。
一片混乱中,于皖顾不上苏仟眠,而是勉强寻到项川的身影,持剑作屏障护在二人身前。
项川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于皖无暇再查看其他,问道:“前辈没事吧?”
“管好你自己。”项川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宛若古朴的沉钟。他早看出于皖那不怎么样的修为,“别是他们没打完,你先撑不住。”
见他还能说这么多话,于皖笑了笑,暂时放下心,道:“多谢前辈挂念。”
他说罢,便将心思全放在运转灵力之中。雾气萦绕,偶尔才能在其间得见一抹青光。于皖微微皱眉,心下已经盘算道,即便真的撑不下去,也要用传送符把项川送出去。
这一趟来南岭,能遇到项川实在是意外之喜。私心来说,于皖当然不想让项川离开,他是最清楚当年蛇妖一案具体情况的人。
只是眼下看来,于皖自身都尚且难保,也从没有过死前拉人垫背的想法。
头顶传来枝叶断裂的声音,于皖抬头望去,见黑蛇蛇尾绞住树干借力,吐着信子再次朝雾中飞去。
而树干则被生生绞断,朝他和项川直直砸来。
于皖及时运转灵力将法阵扩大,护住项川,没让他被伤及分毫。
可于皖并没有感到庆幸,反而咬紧下唇,眼底闪过担忧。
苏仟眠同左春灵这一战不知要何时才能结束,但于皖能清晰地感受到,由于屏阵的扩大,他的灵力在迅速流失,体力也渐渐变得不支。
于皖抑制不住地往后退,被项川伸出手,抵在背上。
但这作用微乎其微。于皖不敢再耽搁下去,勉强以一手撑住剑,另一手从袖间取出符纸。
“你做什么?”项川沉声问道。
“送您回去。”于皖侧过身,话音都有些虚弱。他咬破指尖,道:“没带笔墨,凑合一下。前辈放心,虽说我是剑修,但这传送符用过许多次,定能保您平安。”
项川的双瞳微微动了动。
传送符能传送的距离依靠修士消耗的灵力。故而于皖眼下实在无暇顾及项川的情绪,已经以指在纸上迅速完成作符。他正要以灵力驱动符纸,项川突然开了口,话里满是惊异:“那青龙,莫非是你徒弟?”
于皖应下一声。龙作为群妖之首,对寻常修士来说,一辈子恐怕也不能见到。于皖明白项川的心情,但依旧并起双指,不由分说地将传送符以灵力点燃。
符纸燃尽,其上的咒术才能发挥作用。于皖在明火后朝项川笑道:“前辈,今日没机会了。倘若后会有期,我好好同你……”
一声龙吟响彻云霄,打断了他的话。
说时迟那时快,只于皖这一瞬停顿的功夫,手腕忽地传来阵痛。项川一掌劈在他的腕间,另一手则夺去未燃尽的符纸。
符咒一术,最大的缺点便是在此。一旦中途遭遇打断,整张符纸都会作废,只能重来。
与此同时,山间风雾也因龙吟而平定,青龙四爪缚住黑蛇,在不远处落地化为人形。
“庐水徽?”项川皱眉念出符纸底部的属印。
日光重新落在脸上,恍若隔世。山间恢复寻常的寂静,于皖收剑平复片刻,才道:“前辈听过?”
“没有。”项川怔怔地看向那半张符纸,“曾经有个师妹,是庐州人。”
于皖并不追问,而是从他手中取过符纸,指尖金光闪过,燃为灰烬。
“毁尸灭迹。”于皖解释道,“万一被人发现这符纸碎片,解释不清。”
见项川似是没有打算离去的意味,于皖又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前辈可否帮忙同左姑娘解释一番,你我也是初次相遇。”
项川没答话,却和他一起朝方才龙蛇落地的位置走去。本就狭窄难走的山路上全是碎落的枝叶和石子,于皖走在前方,主动清去障碍。
青穹剑插在地上,形成法阵,将左春灵缚于其中。苏仟眠站在一旁,带着满眼忧虑打量他。
“你怎么样?”于皖问道。
苏仟眠轻轻摇头,见于皖无恙,才为他们让出路,示意道:“她听得见我们说话。”
左春灵身上有几道血痕,但不算严重,束发的簪子落在脚边,几缕乌发垂下。她两眼空空地跪坐在阵中,仿佛魂魄也被无形的丝线束缚而住。
于皖弯腰捡起那根银簪,递上前,柔声道:“左姑娘?”
左春灵闭上眼,将头扭到一边,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于皖叹口气,不免握紧手中的银簪。还未待他起身,项川已经主动开口:“我的确不认识他们。”
左春灵嗤笑一声,总算愿意抬眼看他。她冷笑道:“我凭什么信你?”
于皖道:“仟眠方才冲动,对姑娘多有得罪,我替他向你道歉。可姑娘是聪明人,应该想得明白,若我们真是为了取你妖丹而来,已有青龙帮助,为何还要费这一番功夫,演戏给你看?再者说,当今修真界所有门派都禁止私取妖丹,我又何必做那自毁前程的事。”
左春灵眼睫微微动了动,于皖继续道:“至于项川前辈突然出手,他也是怕我们伤到你。”
他说完,以眼神示意苏仟眠收回剑,将银簪再一次递上前去。左春灵垂着头,沉默半晌才接过银簪,道:“关于群墨,我确实无可奉告,请回罢。”
“群墨?”项川再次露出惊异眼神,朝于皖看去。
面对这样的目光,于皖泰然自若。他颔首道:“群墨大抵是于姑娘有恩,所以你这般保护,我能理解。今日也是沾了姑娘的光,才让我们遇到项川前辈。”
“若项川前辈当年真是为私欲而杀群墨,”于皖扭头盯向项川,“那我也不明白,为何他如今毫无修为,还要冒着风险来救左姑娘呢?”
接近正午的时分,洞口的日光落在身上一股暖意。苏仟眠坐在于皖身旁,不顾劝阻地凑上前,道:“给我看看。”
方才于皖无意间仰头,害得伤口又一次破开,血珠渗出。即便项川背对着他们,于皖也觉得不自在,甚至还有些心虚。他轻轻按住苏仟眠的肩,道:“没事了。”
苏仟眠却执意查看一番才坐回去。
他们被左春灵带至这里。她本邀请他们几人深入洞中,却被项川否决。于皖也一并笑道:“姑娘不必同我们客气,天怪冷的,不如就在洞口晒晒太阳。”
左春灵回洞内深处换衣服。于皖看一眼项川,后者似是晒太阳太过入神,并不在意背后之事。于皖压低声音同苏仟眠道:“我有话问你。”
苏仟眠随手捏起几个石子在手里上上下下地抛。仿若被血浸过的红绳缠在他手腕上,几年而过依旧鲜艳异常,其下坠落的水滴型的青玉连带着摇晃,搅得于皖心神不宁。苏仟眠歪起头看于皖,道:“师父尽管问。”
明明已经想好该说什么,于皖还是犹豫了一下,才道:“你的青穹剑既然有灵识,为何对我没有任何防备?”
且不说之前苏仟眠发烧那次,方才左春灵的银簪明明落在法阵中,可于皖捡起时依旧顺利自如。
苏仟眠双眼先是露出疑惑,而后笑了。他盯着手心那几颗不规则的石子,轻声道:“我原来当师父知道的。”
“青穹剑,早就认你作主了。”
于皖一惊。他原只当是因为苏仟眠对自己的信任,连带着武器一起信任他。
却从来没有想过,是这个回答。
“什么时候?”于皖不免问道。毕竟他根本没碰过几次青穹剑。
“在你第一次拿起它的时候。”苏仟眠把石子放在一旁,轻轻拍了拍手,又补充一句:“我和你认识的第二天。”
还未待于皖从这一股震惊中回过味,左春灵已经走了过来。她换了件衣服,凌乱的发丝也被重挽成发髻。
苏仟眠埋起头,道:“师父你们聊,我睡会。”
左春灵坐在于皖对面,递上一个纸包,道:“方才我一时失智,对道长也是多有误会,实在抱歉。道长回去把这药粉洒在伤口上,一夜便可痊愈,且不留疤痕。”
“还有这样神奇的药?”于皖头一次听说,自是十分惊喜。他双手接过,小心收好,道:“多谢左姑娘。”
“道长客气了。”左春灵笑了笑,任谁也很难把她这幅清秀模样同方才的黑蛇联系在一起,“喊我春灵就行。”
苏仟眠说完后,就埋头进臂弯里一副睡去的模样。他一路而来,十分尽职尽责地做好保护于皖的角色,听到这话,却露出一双眼。
即便于皖看不清他的神情,也知他定是嘴角下撇,不同意这个称呼的。于皖暂且将青穹剑认主之事放在一旁,伸手替苏仟眠抚平几缕凌乱的发,笑道:“姑娘也不必客气,称我姓名即可。”
苏仟眠重新埋起头,终于放心睡觉。于皖知道,方才一战也是消耗他不少体力,任他休息。
左春灵见状,也未强求,微微一笑,评价道:“他在你面前倒是乖巧,我还是头一次见龙拜修士为师。”
于皖也是一笑,叹息道:“只是偶尔关心则乱。”
待这一番闲叙结束,项川依旧没转过身,也没出声,沉默地留个背影。于皖只得主动开口:“前辈?”
见项川不答话,于皖伸手去轻拍了下他的肩。项川头猛地一点,回头望来的眼似是刚刚睁开。
于皖哑然。他收回手,轻声道:“不知您困倦,待您歇好再说?”
想来项川一路跟着他们,方才又是对于皖招招破解,看似轻松,实际也要消耗不少精力。
左春灵也道:“不如和我回洞内休息?”
项川叹了口气,摇头道:“这几年精神差得厉害。”
别说头发,他的眉毛胡须皆已发白,坐下去时会不自觉地佝偻起腰,和寻常所见的老人没有任何区别。见他这幅模样,于皖不免一阵心疼。
项川上任没三个月,便因群墨而负罪离去,如今在修真界已经很少听到人提及他。可于皖却忍不住地想,他当年接任玄天阁掌门之时,也该是意气风发,风光无限的。
“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项川的话让于皖回神。于皖道:“其实我晨间练剑时,便注意到了您。”
少时的于皖十分讨厌陶玉笛定下的晨练的规矩,后来却主动将这习惯延续下来。今日早晨,他本是在客栈旁找了块无人之地照常练剑,不想被客栈的老板撞见。几番推拒不过,他为他们舞了一套剑法,也正是苏仟眠下楼时所遇的一幕。
“您和那些百姓不同。”于皖道,“他们很少见人舞剑,所以皆是好奇和期待,但您的面色,沉静地过了头。”
“不过我当时想,老人家,见多识广也很正常,就没往心里去。”
“至于后来您主动出手,对我剑法招招破解,我便猜到您是剑修。”于皖顿了顿,“加之您还会以穴位封灵脉这种几近失传的方法,我便猜测,会不会是世家的人。世家内部的一些传承比起寻常门派师徒之间,要悠久许多。再后面的话,则有些不敬了。”
项川笑了。他道:“这些年来,被废尽修为的剑修屈指可数,所以你借此推测出我的身份。”
“是。”于皖神色一松,“其实我觉得,叫前辈都有些生分。”
“我或许能称您一声师叔。毕竟您同我的师父陶玉笛,也该是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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