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他们人呢？”

典礼上那些冷嘲热讽的修士们当场看着君逑和卫琅在高台上消失，冷汗涔涔，六神无主。

最初，他们不过是仗着有四王朝的势力支持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向君逑嘲讽、发泄着心里的一丝不平衡。后来天雷出现时，一切都太快太出乎意料了，君逑的云淡风轻本就让他们慌张无比，他们依靠强行安慰自己君逑没有退路才能支撑。

可现在……君逑和卫琅消失得无影无踪诡异至极，再联想一下他始终镇定的态度，鬼知道背后有什么底牌。

容止见到修士们的慌乱，放大了声音：“诸位无需担心，这窃贼定是害怕事发，用了隐身咒，他此时定然还在这里。诸位自乱阵脚，无疑是让小贼看了笑话。”

虽然这个解释可能牵强、可能不合理，但修士们愿意相信这一点。哪怕容止和墨小宗主都未敢拿出检验的法器。

容止见到修士渐渐停止骚乱，松了口气，稳住心神：“我现在就向四王朝发布通缉令，将小贼缉拿归案，给诸位一个交代。”

墨小宗主紧随容止发声：“……我为治理归一宗不到位，向你们道歉……”

“我同样要向诸位宣布，此刻起，正式将君逑逐出归一宗……”墨小宗主站到了高台之上时，如此宣布。

君逑被除去了归一宗长老的身份，还被四王朝下了通缉令。罪名如下：偷盗天行国器，杀死归一宗前任宗主，利用**伤害生灵……

四王朝、归一宗，对！

听到关键词时，修士如吃了定心丸，找到了主心骨，连声称赞容止和墨小宗主的深明大义。

芷薇看着他们，早就意识到了不对，却不敢出声。她如深陷冰天雪地，呼吸入的空气都是冷的，强忍着靠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维持清明，紧紧盯着修士，仿佛要看清他们皮下的真面目。

“这可真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啊。”少女音色极其独特，如同银铃，在芷薇耳畔响起。

芷薇惊悚地回过头，姜清璇不知何时凑近，冲她神秘地微笑。

初决的郡主常年一身浅紫色的留仙裙，右手系着精致的银铃铛。此刻，她用右手捋了捋垂下耳边的发丝，银铃的光泽与她耳垂上血红的红宝石耳坠相映衬，衬得她整个人明丽动人。而这样的美人盯着姜清璇，目光绵绵。

芷薇只觉得有毒蛇伸出长舌，舔过脖颈：“福惠郡主你……”

芷薇在此目光中下意识收缩脖颈，又很快反应，恢复原状，想要询问，却又担心被人听见。

姜清璇冲她晃了晃自己右手手腕上的铃铛状法器，表示她已经阻碍了外界的听觉，让芷薇尽情询问。

芷薇知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尽管这位郡主名声糟糕，长于煽风点火，是以前芷薇见了绕道走的那种人，可她现在迫切地需要信息。

郡主既然来找她，就是有向她透露消息的意思。而消息真假，则是芷薇需要自己判断的。

芷薇吐出一口气，先抛出了一个问题：“君逑到底是什么人？”

姜清璇笑得更加甜蜜和放纵，话语却很不客气：“你是在关心自己的情郎吗？不过你是多傻，才对情郎一无所知？”

芷薇听到这话，抿唇，心底很不舒服，更有几分烦躁。

早先她是对君逑有好感，可这好感大部分是仰慕，现在看清楚了周围环境，更对君逑多了几分了解，她哪里还有这样的想法。

姜清璇的语气……小魔女总是三言两语让人恶心。

芷薇没办法，现在是她有求于人，何况她也不是刻薄的性子，仍是好声好气地和姜清璇说：“我与君峰主关系并不密切，自然不了解他的事情。”

姜清璇似有似无地笑了，手中颠了块白色留影石，漫不经心至极：“不错吗，倒还知道应当态度好一些。看你态度的份上，我不建议告诉你一点儿。”

她话里话外都没把芷薇当回事儿，只斜眼看向高台上正气凛然的止帝和墨小宗主，又看了眼台下附和的修士，语气中带了一点嘲讽：“我本来也没有猜到的，看到容止到来，还是一副指鹿为马的气场，我才想起来。”

芷薇等待着她继续。

姜清璇轻声细语，转了转手中的石头，嘲道：“容止他，杀了他的兄长和嫂嫂，抢了侄子的皇位，还把锅推到了侄子身上，脸可真是大啊——”

姜清璇拉长语调，满意地看到了芷薇的神情变化。

“什、什么？”

这么一个大消息轰炸上来。

芷薇脸色白了几分。纵然卫琅说了什么，芷薇可想没有把卫琅的话和现实真的联系起来。侥幸心理总是有的。

即使是到了现在，面临着蛇鼠一窝的境地，芷薇觉得事态不是不能挽回，她仍情不自禁地想：也许，也许这一切只是误会呢？

她不敢这么轻易地相信姜清璇。

姜清璇的声音如恶魔低语，不停添火加油：“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天行太子的名字，与君逑有一字重音。君逑、容璆，他不就是那个被抢了皇位的侄子吗……”

芷薇打断她：“但，潜龙榜上他的名字是君逑啊——”

姜清璇听到芷薇傻得冒泡的话，没忍住笑出声，她边把玩留影石，边打量珍稀动物似的打量对方：“哈，潜龙榜？这上面名字又不是不可以更改，缺了支腿的天道，欺骗起来还不容易。”

芷薇知道小魔女性情偏激，恶劣成性。可她不能不去思考这件事真实的可能。

而如果小魔女说的是真话，这一切之中，最不能让芷薇接受的是，止帝继位以来，干出了不少实事，广受赞誉啊。

那功德里有几分真实呢？

对姜清璇来说，芷薇的心思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姜清璇嘲讽得毫不客气：“他是一个人渣败类，和他能够成功治国，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就连国力最强的瀚海王朝的帝王江起澜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冷酷分子，还指望着每个人有着与能力相符的品性吗？

“不过比起容止，我觉得他的兄长和嫂嫂，治理天行王朝才是真的厉害呢。”姜清璇耸了耸肩，“可惜被容止用阴谋诡计杀死了，不然天行不会仅仅在炳耀榜上排行第二。”

姜清璇漫不经心地想。

对众人有益却对个人有害的人，和对个人善良对众人有益的人，孰轻孰重，自然简单分辨。

但是，江起澜……

这个名字浮现的刹那，无数微妙的巧合叠加，无数的线头从水面出现。与那强烈的既视感照应。

姜清璇眯了眯眼，全然把芷薇丢到了一边。

她率先想起的是清光，其次是卫琅那番话。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中再度闪过卫琅的面容。那是一张她一开始便觉有几分熟悉的脸。

姜清璇以为那熟悉是因为那愤世妒俗的气质，可是现在想来，分明还有另一个原因。

卫琅的脸，和江起澜带着几分五官相似、却又比江起澜长得更加精致，有点像初决的皇后，又像瀚海的皇后。但又胜过他们，气质截然不同。

【你不认识我吗？】那个少年如此问容止，也在如此问她。

姜清璇豁然停止了把玩留影石的手。

原来如此。

……他在问他们这一群加害者，认不认识他这个受害人。

彼时年幼的姜清璇与韩非泽一起被送往瀚海求学。机缘巧合之中，她曾进入白帝城，遥遥地与城中那厚重的冰馆对望。

冰馆上的冰雪太过厚重，她只能模糊地一瞥，但那缺乏的生命力，与被漠视的模样，如苍白凋零的纸花，给姜清璇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以至于时隔多年，在电光火石之间被那灵感击中的姜清璇刹那想明白了卫琅到底是谁。她在此刻觉得荒唐，又觉得应该如此。

她彻底明白了卫琅身上的气质从何而来。

可是，卫琅吗？

卫琅，卫琅……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呢？这当中又有何等因缘？

姜清璇难免好奇。

世事真是滑稽又可笑的闹剧。

有谁能想到，那位众所周知的瀚海太子，会是现在的境地呢？

姜清璇终于回过神来，给了芷薇一点时间消化，也给了自己一点时间消化。

芷薇自己仍处于震惊中，没有注意到姜清璇的异常。

她明白姜清璇希望自己相信她说的话，冷下心肠，假定一切是真的，去询问姜清璇自己关心的事情：“那么，容止给了什么代价，让我的哥哥这么帮他？”

虽然芷薇知道墨小宗主厌恶君逑，可她却不觉得，墨小宗主会无缘无故答应容止。

哈。

小魔女听到这话，彻底回神，哈哈哈大笑：

“哪里是容止给了什么代价？分明是两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一拍即合啊。”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墨小宗主不是看君逑很不顺眼，很是嫉妒他吗？”

“不就是你的哥哥联合了天行、临渊，甚至还向我求助，借助初决的势力，想要折腾死君逑的吗？”

芷薇的嘴唇迅速变得苍白：“不可能。”

“即便他厌恶君逑，可那仍是一己私欲，如何能利用归一宗达成愿望？”

姜清璇听着芷薇的话，停止了笑容，她的目光冰冷如同毒蛇看准猎物伸出獠牙——这个和她差不多年龄大小的女人，为什么还是一副傻白甜的样子？

她一眼可以看出来的事情，芷薇看上十几年也看不出来。是当局者迷吗？其实还是因为生活太优渥，天天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吧。

姜清璇最讨厌这种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傻白甜了。

让人非常有破坏的**。

看热闹的魔女想让浑水更乱。她重新披上伪装，用留影石点了点那个黛色眼睛的小姑娘，温温柔柔地笑了，语气却讽刺无比：“你看，这是临渊王朝掺和了一脚的证明。这位姑娘可是临渊女帝的心腹。”

“临渊的女帝对君逑求而不得好久了，能免费得到君逑的机会不尝试白不尝试。她可不在乎墨小宗主为什么要对付君逑。不过她也肯定没有弄死君逑的想法。”

姜清璇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如果君逑真的死了，女帝说不定会勃然大怒，立刻和容止、你哥翻脸。但现在还活着吗，彼此还能继续合作合作。”

“到场的这么多修士，往少的算，有二分之一和这件事情有关，他们都是托儿，哪怕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他们也清楚自己要支持谁。所以氛围才会这么容易被调动起来。”

姜清璇眯了眯眼：“这么说来，除了瀚海王朝之外，其余三大王朝加上一整个归一宗的势力都汇聚在这里，站在君逑的对立面，还能让君逑带着一个人逃掉，真是没有用。”

不过有卫琅在，也不奇怪啊……

姜清璇将留影石放回手心。

“我该说的说了，你自然可以一一认证。”

芷薇当然可以去认证，因为这一切都是真的。

“多谢郡主。”芷薇嘴唇苍白，仍向姜清璇道谢。

不够，还不够。

听着芷薇的道谢，姜清璇不满极了。

她还能维持自己的礼仪，还没有彻底崩溃。

姜清璇舔过嘴唇，目光飘过芷薇，落到远处的墨小宗主上。

别人猜不出几分墨小宗主的心思，她可以。芷薇能察觉如此多异常，无非是墨小宗主瞒不下去了，想先下手为强，让妹妹彻底见识到外面世界的残酷，然而归顺于自己。

可是世事哪能尽如人意啊？

姜清璇将留影石丢到了芷薇的手中，笑着冲她说：“你有这么多不知道的事情。我猜，你也不知道，是墨小宗主亲手杀了你的养父咯？”

“你说什么？”芷薇的唇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青紫色了，她的面色灰白，整个人都在不停地颤抖着。

看到芷薇的神情，姜清璇愉快地眯了眯眼，她指了指留影石：“喏，那段记录就在留影石里，不信你去看一下，随便你检验真假。”

姜清璇说完就哼着曲儿，一点也不管芷薇的心情，转身离开了。走之前，她好心地摇了摇铃铛，把芷薇照到了隐匿符咒之中。

平常小魔女会有心情欣赏天真破灭的样子，如今倒不同了。她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欢乐，不在乎这一星半点了。

她非常肯定，芷薇会打开那块留影石的。

以芷薇的脑子，恐怕看完留影石后，就会忘了去想姜清璇为什么会有留影石。

为什么她会有留影石呢？

姜清璇漫不经心地想：那当然是因为挑拨归一宗宗主和他孩子的关系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初决王朝秘密机关眠龙做的呀。

这种能让现任宗主身败名裂、狠狠削减归一宗势力的证据，肯定是要多留几分备份的。

小魔女是初决掌握信息最多的人，她所知道的信息串联起来如蛛网，而她本人就是这张蛛网上吐着蛛丝的毒蜘蛛、黑寡妇。

这张几乎圆满带着毒性的蛛网令她如此高兴，简直心满意足。

她哼着小曲往前走，韩非泽一直等着她。她笑嘻嘻地挽住了韩非泽，亲了亲他的脸颊，然后用惊叹的语气和他说话：“非泽哥哥我刚刚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什么秘密？”韩非泽俯下身，顺从地问。

“一个惊天大秘密，但是不告诉你。”姜清璇嘻嘻地笑着，“我要非泽哥哥背我。”

“好。”韩非泽蹲下来，将姜清璇牢牢地背了起来，他的手扶得那样有力，任凭姜清璇胡乱地摇着手里的铃铛。

忠心得，像一条狗呢？

姜清璇噗嗤地笑了，倒在韩非泽的背上：“我们走吧？”

姜清璇成功在归一宗卷起惊涛骇浪，又毫不留情抽身离开。此时她在韩非泽的背上更叹息更多的却是这混乱局面没有困住她想要困住的两个人。

这两人在归一宗即将掀起惊涛骇浪时离开了那里，明智得让人倍感无趣。

她却不知道，他们此后的遭遇，也并未比归一宗的变革所带来的波动好到哪里去。

*

宴会结束，芷薇跌跌撞撞地回到幻峰。她等到符文的法力消退，终于勾起一抹生硬的笑，进入洞府。

门口的小童递上来一封信。芷薇问他是谁给的，他又说不清楚。

芷薇回到房间，输入灵力，灵力波纹对上后，信封终于打开。

而她看清信封的内容后，刹那跪在地上。

那是君逑的字迹。

那内容和小魔女讲述得如此相像，更为简洁。

仿佛在和小魔女表明同一个信息：信不信由你。

假的吧，假的吧。

芷薇跪在地上，留影石被她按下播放，她对着留影石的内容，崩溃大哭。

很久很久以前，她的养父摸着她的脑袋，她牵着哥哥的手，站在归一宗的诸位前辈的面前，念起入宗宣言。

他们发誓以宗门为先，维护宗门，维护道义，维护公正。

养父站在他们的身后，以冷漠中藏着温柔，看着他们。

那个被她的生父生母、养父养兄还有宠爱的长辈依托建立的世界存在了很久很久，直到这一刻终于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