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倾泻在池面上，微风掠过，于水池中漾起道道波纹，澄澈的池水中莲花微微摇曳，半片花瓣欲落不落。

池面上映出木制的回廊和建筑，宁静典雅。

卫琅睁开眼，这样的景象占据他的视线，他不由产生一种恍惚。

君逑注意到了他的恍惚，道：“这是我母亲给我的宅子。建筑风格和白帝城的很相似吧。”

卫琅点了点头：“确实。”

“白帝城是召集一群建筑大师建成的，当初建这座古宅的人也参与了白帝城的建设。不过后来，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些大师。”君逑淡淡地说。

为什么没再见过，也不稀奇。

江起澜为了那座城市的独一无二与不可泄露，把那一群建筑大师都给杀了。

卫琅垂眸望着池内的莲花：虽然即将衰败，却仍是美丽异常。

君逑说：“我的父母也很喜欢这幅景象。阿琅应该也很喜欢。”

“确实很美。”卫琅坦然承认。

君逑不明白美在何处，却愿意与卫琅一起欣赏着池中的莲花，归一宗之事在他们相互应允时已翻篇，剩下的便是自主的时间。

然而片刻后君逑皱眉，自袖中取出一枚微微颤动的玉简。君逑查看了玉简之上的信息，眼中划过一丝惊讶：“阿琅。”

卫琅回神，偏过头看君逑。

君逑觉得通讯玉简发来信息的这个时间点过于巧合，但是告知的事情又不得不解决。

他叹了一口气，向卫琅介绍：“这里是初决的不夜城，初决的首都。”

不夜城位于北二区，是初决唯一落在地上的大城市，允许了凡人和修士共同生活，带着几乎病态的生生不息与繁华。

君逑简单地和卫琅介绍了不夜城的体制，后道：“我等一会儿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先自己在城里逛一会儿。我会来找你的，到时候或许还能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

卫琅没有异议地点头。

君逑犹豫了片刻，取出一块只有一半的玉环，将它系在了卫琅的腰带上。

“师尊？”卫琅看了一眼莹白的玉环，不解地出声。

“我能感应这块玉环的位置。”君逑解释，“到时候寻找你也会方便一点。”

君逑看了看卫琅，再想想，又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个绣着枫叶的小荷包：“这里面装着铜钱、银子和黄金还有灵石，你想要取出多少就是多少。你逛街的时候，要是看到什么喜欢的东西就买下来。”

卫琅觉得君逑的口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特别像是父母对自己的孩子说话。

但他也没有出声纠正这点，只是颔首。

“我会早点回来的。”君逑自然而然地摸了摸卫琅的头。

他还需要去问一下凤临炙，确定什么情况下，凤凰火会没有用。

*

在君逑离开后，卫琅无事可做。

他走到了街上，入眼便是与他格格不入的喧嚣。卫琅并未靠近，只挑了个稍僻静的地方，往江边走去，在柳树旁做下。

太阳一点点移动着位置，用它的余晖将江水染红。风吹过荡漾起的波纹像片片鱼鳞，闪烁着橙红的光。

江面映出卫琅，面容破碎，双眼有轻微的茫然。

离开归一宗、得到些许安静后，便很适合沉下心来思索。

卫琅辨析自己离开白帝城后的经历，想起归一宗和四王朝的人，更想起了刚刚与他分别的君逑。

初见君逑，卫琅也以为自己和他一样，但越接触，越感到差异。他不能说出不同在何处，却能清醒知道存在巨大差异，知道存在的矛盾。

他越见众生形形色色，心中的迷惘越积愈多。

他孤坐于江边，隔绝了繁华的城池，凝视江面。恰逢黄昏，场景显得落寞又让人担忧。

但往来客人皆匆匆走过，无一人关心。

卫琅百无聊赖之余辨别着往来那么多人的脚步声，每个人的都不一样，有的轻柔，有的笨重。

从某个“啪嗒啪嗒”、富有节奏的脚步声中，卫琅辨别出有人走进。应该是个小孩，略胖。

大抵只是路过吧。

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卫琅想。

但突然一只小手抓上了卫琅的衣袍。

卫琅瞥了一眼：这是一只小孩子的手，肉肉的、和莲藕似的。

卫琅抬头。

小胖墩“咕咚”一下坐到了卫琅的身旁。

卫琅收回了目光。

却不想小胖墩又继续地拽了卫琅一下：“喂！”

声音很清脆。

卫琅再次看向这小孩。小孩子才五六岁，很难分辨性别。卫琅自空中灵力传递信息，知晓这是个女孩。她抓着两个红彤彤发绳绑成的冲天辫，眉心贴着一颗红痣。入秋不久，天气还不是特别冷，她就已经穿上了厚厚的大红花袄，也不嫌热，看来是十分畏寒。她左手紧紧攥着三串糖葫芦，有根吃了一半的。整个人看上去喜气洋洋，还很受家中人宠爱。

卫琅看着她，眉心跳了跳：才五六岁的小孩，她的家长——修士……放心她这么小是做了什么保护措施吗？

“你有什么事情吗？”卫琅开口询问，靠得离她近了一点，挡住了一些若有若无的目光。

小女孩直直地盯了卫琅半秒后，毫不客气地开口：“你们大人的世界，总是有这么多的烦恼吗？”

因为有烦恼，才坐在江边。

卫琅听闻她的猜测，眉心略微舒展。

一个早熟开朗的孩子，心地不错。

卫琅下了判断，认真思考片刻问题，道：“或许如此，我不知道。”

答案还不如敷衍。

外向的小女孩也不在意。她打量下卫琅，愤愤不平地砸了一下地面：“你们大人总是有很多的烦恼。我爹娘也是。爹爹每次外出回家，虽然装得很好，但其实一点也不开心。”

“娘亲每次谈起哥哥，谈起外面的世界的时候，总是很担心……”

哦，原来是生了闷气跑出来。

卫琅反应过来，却什么也没说。

他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任由小女孩发泄情绪。

“我一直想要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去看烟花呢……”

“结果我到现在连哥哥的面都没有见过，问他们哥哥在哪里也不告诉我，说是我还不能知道……大人总是没有必要地担心着小孩……”

小女孩嘟起了嘴：“你呢，你的父母也像这样吗？”

卫琅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了她：“我没有见过他们。”

“怎么可能？”小女孩睁大了眼睛，然后她反应了过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看出了小女孩在想什么，卫琅顿了顿：“我不是孤儿。我有父母。”

那不是更惨了吗？小女孩的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这几个大字，但顾忌着卫琅的心情，没有开口。

她小心翼翼地说：“哥哥你不要伤心。”

卫琅微微一笑，用手摸了摸小女孩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说：“我没有伤心。”

小女孩盯着卫琅的笑容，脸蹭得一下红了，忘掉了之前的问题。她试图从贫乏的词汇中找出一个词语形容对方的笑容，但是无果，只能大声地说：“大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等我长大后，一定要娶一个像你这样漂亮的男孩子。”

卫琅啼笑皆非地听着小孩的豪言壮志，问：“相信我不伤心了吗？”

“嗯。”小女孩点了点头：“可是你为什么不伤心啊，你父母这样对你？”

为什么？这种事情不能和小孩子解释啊。

卫琅想，他垂眸，打算将回答委婉化。

“大哥哥，不能说吗？”小女孩担心地看着卫琅。

“不是哦。”卫琅放柔了语气，“只是因为对他们没有感情而已。”

“哎？”小女孩懵懵懂懂，没有明白。

卫琅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将小女孩的注意力转到了另一个地方：“想听歌吗？”

“啊？”

卫琅翻出了一片叶子，用双手拿起叶子，放在嘴边。卫琅嘴唇轻抿，变化着力气，吹出了一首曲子。

黄昏静谧，晚风如诉，曲调与暮色共舞，缠绵悱恻，萦绕在人的心间。

卫琅望向江面，目光温柔无比，好像透过江面在看什么人。

小女孩用手撑起下巴，听着卫琅的曲子，感觉心里好像升起了一种奇奇怪怪的感情。

她不明白这种感情是什么，只是觉得很温柔、很温柔。

小女孩等着卫琅吹完了曲子，过了一会儿，为了掩饰这种感觉，她啪啪地鼓起了掌：“大哥哥，你吹得真好听，这首歌是哪里的，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别动。”卫琅放下了叶子，看着小女孩，皱起了眉。

小女孩刚刚为了鼓掌，把手举得高高的，左手有一根糖葫芦没有拿稳，粘到了眼睫毛上，她粗暴地想要直接拿开糖葫芦。

卫琅按住了她的手：“先别动，不然会痛的。”

卫琅拿出手帕，从空气中凝聚出水珠，凑近小女孩，小心地往她脸上吹气，用帕子沾湿了她的眼睛，把糖葫芦取了下来，轻柔地给小女孩擦脸。

小女孩闻着近在咫尺的树木的味道，耳垂通红。她恍恍惚惚地看着对方认真的侧脸，仿佛被魇住般移不开眼。

“好了。”卫琅移开了帕子。

小女孩飞快地抓住了卫琅的手指，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卫琅疑惑地看着她。

小女孩对着卫琅疑惑的表情，看到他身后被夕阳映照的江面，突然心灵透彻明悟了：这就是娘亲说的一见钟情吗？

按照她亲娘的理论，喜欢的人就要快点抓紧。

“我要娶你回家！”于是小女孩大声地宣扬着。

卫琅有些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女孩又低下头，觉得有些羞涩，小声说：“大哥哥，告诉我你的名字，等我长大，就和你在一起好吗？”

卫琅这下明白了，小女孩被他的长相迷惑了。哪有人会对相处不过片刻的人产生真情实感啊？

卫琅笑着摇摇头，挪开对方的手：“等你长大，我就老了。”

“不，我不会嫌弃你的。我娘亲长得很漂亮，我长大也会很漂亮。我爹是大修士，我长大也会是大修士。”

“我会努力赚钱，给你买仙人延寿的丹药，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小女孩还在越说越兴奋着，脸颊红扑扑的，语言条理逻辑清晰。

卫琅啼笑皆非地听着孩童对卫琅的畅想。

她咕咚一下站了起来，把一根没有拆的糖葫芦塞到了卫琅手中，表情正经：“这是你听我牢骚的报酬，不许拒绝。”

卫琅接过了糖葫芦，有些懵地眨了眨眼睛。

小女孩得意地笑了：“你既然答应了。那明天的现在我就找我娘，让她给你庚帖。我们订婚吧。”

等等，他答应什么了？

卫琅茫然地握着糖葫芦，想要说话，但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小女孩推行完强买强送一件套后，就一溜烟地跑了。

卫琅诧异地看着她的背影，终于反应了过来，再次摇了摇头。

这世上哪里有人会对才见面片刻的人产生深刻的、真心要和他在一起的感情。

这小女孩确实是喜欢他的，但也不是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或者说没有到那种程度的喜欢。

只是有一点点喜欢而已，就要抓住他。

卫琅盯着糖葫芦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什么样的家长才能养出这样热情的孩子。

卫琅从江边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泥土：而且喜欢，什么是喜欢呢？

真是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