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寂月像是被冒犯了一样,很明显的有些勉强了,“亡灵酒馆的大名我的确也听说过,可是却并非太好的名声。”
“炼魂是吧,”祝漓冷不丁主动报短,随后摆摆手道:“这种传言能活到现在也是不容易,灵山脚下,灵霄宗可是时时看着呢。”
林寂月:“听闻灵霄宗主是掌柜的朋友……”
“朋友啊,好说,”祝漓很慷慨把话堵了回去,“你要是想要,多去酒馆买些酒,那你也可以是。”
“……”
来都来了。
江玄清清了清嗓子,也说:“其实现在也可以,掌柜应该随身带了不少酒。”
檀生:“……”
檀生看了眼林寂月逐渐急促的脸色,顿了顿,不敢看似的闭上了眼睛。
关不掉的耳朵还在继续。
“掌柜说笑了……”
“我没说笑。”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好啊,那就让我们说回朝夕。”
祝漓半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大有这张牌打完了就换一张的意思。
“我实在不喜欢被质疑,”她说,“尤其是被门外汉质疑。”
林寂月当即反驳:“祝掌柜,我敬你是来解决问题的,可是你连修为都没有……”
“啊呀,这就说出真心话了。”
祝漓拍了拍手,对他会有此疑虑半点不意外。
但同样的,祝漓接取的灵魂有名有姓还能说话……她为什么还要给这个只会上来找茬的修士好脸色?
就因为林寂月是那个传闻中不争不抢和朝夕关系最好的师兄?
祝漓:“又不给钱又不给人,我还歹还能给朝夕一个清清白白的归去呢,你能给什么?”
“同一年入门,她化神,你元婴。”
“是因为不想吗?”
林寂月脸色彻底僵硬起来,空空荡荡的洞府连风声都藏不住,更何况那颗本就和修士互斥的闲心。
祝漓无意戳人肺管子,奈何有些东西就像是自身的贫穷一样藏不住。
又不耽于享乐,又不愿意努力,看着热心肠实际给人修行上的真实帮助为零……哦,还不在意自身的成绩。
听起来相当两袖清风光风霁月……那他云游个什么劲。
修士云游一般都是修心或者散心,更有甚者,会主动改变身份沉入凡尘中去悟道……但没有哪一个,是每一样都不沾的。
——因为被师尊催促所以才到了元婴巅峰。
说着倒是很好听了,但骗骗外人得了,真把自己也骗了那不就是舍本逐末吗?
祝漓手腕压了压,抓着江玄清的手往桌子底下一撇。
好几匣子药丸就从底下冒了出来。
“清心丸,增灵丸,这个黑乎乎的又是什么……”
林寂月沉下脸色,终于忍无可忍:“说够了吗?”
“把别人的窘迫摆到明面上来是不是很好玩?是啊,我不是天才,我没办法有和朝夕一样的进阶速度……但我也没必要对她动手!”
“我似乎没说是你杀的人?”祝漓笑容收敛,完全看不出刚把人惹生气了,很无辜的看向了身边人。
祝漓:“我刚刚有说这种话吗?”
江玄清摇头:“大概是他想多了吧。”
祝漓:“那他可真是脆弱啊。”
江玄清点头:“看上去是真的很在意。”
林寂月脸色涨红,身上的缥缈气质揉吧揉吧碎了一地。
眼神凶恶,提声道:“祝漓——”
“凝神,”檀生迫不得已加入其中,一手卡着林寂月手腕,沉声念起佛宗心法。
祝漓:“这哪是不在乎啊,明明就在乎得不得了啊。”
江玄清:“嘘,待会再说。”
人要是这么厥过去就不好了。
江玄清理解对方想要守护自尊的心情,但同样的,他更相信祝漓的判断,至少在他眼里,这位身怀绝技的酒馆掌柜绝不是随意践踏他人的人。
除非——那个人本身就有问题。
檀生给人缓了口清气,看向坐在桌面没挪窝的两位,低声道:“心有郁结,早有入魔之兆。”
祝漓笑眯眯:“我知道啊,毕竟他身上缠绕的因果线可不是假的,嗯……我忘了他自己看不见。”
否则哪能做出这么苍白的辩解,明明打一照面就被看透了。
“因果线……”听懂其中含义的林寂月呼吸一滞,但很快就陷入新一轮的迷障中,喃喃道:“怎么可能——”
“对啊,怎么可能,”祝漓好心的再次接了下去,“杀她的人不是你嘛……因果线又怎么会在你身上呢?”
江玄清有些诧异:“不是他?”
“直接动手的的确不是他,”檀生思考了一会,终于在这些已知条件中走出一条逼仄小路,神情复杂道:“祝掌柜大才,看见的或许与我们并不一样。”
他并没有在林寂月身上找到直观的指向。
但佛宗本就不是专门精通于此道,若是有些细枝末节的地方看不清楚,实属寻常。
檀生从不会按修为见人,他闭了闭眼,双手合十,思考过后才重新看向好整以暇的祝漓,问:“请掌柜解惑。”
“简单,”祝漓示意心情先将人控制住,随后才慢吞吞说道:“还是因为那坛子梅子酒。”
“朝夕见到实物会恐慌,但提及却并没有任何情绪,”她慢条斯理道,“我觉得这很奇怪。”
“好巧不巧,仇源并没有舍得处理从季雅那里调换下来的酒,去找更有经验的药修检测时……还撞上了去给人送东西的朝夕。”
朝夕没有那段恐惧的记忆,自然不会刻意避让。
于是——
有些东西就藏不住了。
江玄清很快想到了什么,“槐树被送走是因为染上了药剂,但是喝酒的朝夕本身就是足够有实力的药修,真有一星半点的不对劲,她是不会没有察觉的。”
檀生:“……除非,在她的意识里,那坛子酒最初就是那个样子的。”
没有变化,自然就谈不上警惕。
药剂或许早就被埋在那里了,槐树被搬走……或许只是因为那一次被人看见。
林寂月垂下眼眸,“说的倒是很理有据,但朝夕自身实力胜过我许多,我要给她下毒药,怎么可能瞒得过一天呢?”
“因为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毒药,”祝漓起身,语气一下冷漠了下来。她说:“朝夕并不懂酒,酒量也不好,更不会怀疑你。”
身为药修大能,却是那么一个试图包容每一个人棱角的性子。
她在师兄给的酒里发现几味药材,第一反应当然不会是检验,分析作用,而是下意识把它当做师兄研究出来的,减缓酒力保持味道的结果。
林寂月声音更轻了,神思也有些恍惚:“不是毒药,你凭什么界定我的罪?”
不见棺材不掉泪。
祝漓都想要叹气了,“你好歹是朝夕的同门吧……虽然三长老是药体双修,但你总不至于一点皮毛都没学到。”
“现在没有毒,但只要接触到某种环境就会转化……这样的例子应该不少吧?”
她好歹也会炼药,虽然不是一回事吧,但大差不差。
祝漓残忍的钉死了对方想要逃离的道路。
她不再询问了,只使用那种仿佛飘在空中的,与当事人格格不入的眼神安静的注视着他,然后怜悯问出一句:“很爽吧?”
“这种将天才师妹的生死掌握在手里的感觉……是不是每次午夜梦回都让你欲罢不能啊?”
林寂月终于沉默了。
良久,他苦笑起来,捂着半张脸,似有泪水,抽泣声如同迟暮老人。
“我也不想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想着杀了她,”林寂月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被拽回了过去的时光里,又染上几分无能为力的控诉。
他说:“我没有足够的天赋,要不是占了朝夕的光,或许都没办法拜到三长老门下……明明过去的我们还能一起努力一起被夸奖,可渐渐的,她突然开窍了,远远将我抛到了脑后。”
林寂月:“她离我太远了,如果没有那坛酒,我就会陷入独自一人的恐慌……”
于是,贪念打倒了他。
“只是药引罢了,附着在槐香上药力又减一层,”他无力的说,“星月草不是什么寻常可见的东西,更何况还要求燃烧的星月草——这点贪念本来不该影响到她的。”
本来不该。
多么理想化的词啊,祝漓听了都想给他鼓掌了。
但事实是什么呢?
“朝夕知道你想了这么多吗?”别说祝漓了,就连江玄清都有些看不下去。
他在修行之人中也算的上是亲和了,从不主动干预任何人的命运,可即便如此,林寂月的欲念泛滥起来,还是让他觉得荒谬。
朝夕是个怎样的人,他这个过去有过几面之缘的尚且知道一二,何况是理应更亲密的师兄呢?
檀生叹息:“朝夕施主若是知道你的难过,她或许会有更好的方式帮助你。”
偏偏仍由膨胀的自尊心将事情作弄成了这样。
祝漓可没闲工夫给他找理由了,“事已至此,说说吧,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是我杀的,是,是……”
林寂月突然瞪大了眼。
脱力般跪坐在地上,两只手反常弯曲着,眼睛被蒙上一层黑沉沉的雾。
嘴角压不住的血落下来,又很快被什么腐蚀,灼烧间……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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