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痛感正常的人，不应该在看见自己手臂流血的时候露出惊讶的表情。

李釉青连问受伤时间的必要都没有，很显然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他把里衣袖扣解开，将布料掀起。伤口的血液仍在缓慢浮出，李釉青用自己的袖子把表面的血印去。没有血液的遮蔽，在云游木的视魂能力下，直接黏着在灵魂上的黑紫毒雾清晰可见。

这些毒雾，竟然和灵魂属于一类东西。

毒雾察觉到还未被感染的李釉青，分离部分，通过二人相贴的肌肤移动过去。李釉青调出灵力阻挡，毫无作用。这些毒雾直接穿透淡蓝色的灵力屏障，试图附着在李釉青身上，然而它失败了。它无法寄生，便不再靠近李釉青。

附着魂魄却不搭理他，毒雾的寄生条件就能猜个大概了。李釉青和他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的身体和灵魂在两个阶段。

如果外形和灵魂不同是解毒的方法，那拥有金灵根的人就不必害怕这些毒雾，只要能变化外形，毒雾就会穿过他们。

方知维是金、水双灵根。虽然李釉青从未见过他变化外形，但即使修为再不济，稍微变化一部分形体应当还是可以的。

就是不知道老方意识到这点没有。

估计没有，不习惯变化造型的人可能根本察觉不到这点。

不过这也问题不大，只要见面后告知就行。现在最大的问提是，如果解毒的方法是变化外形，那没有金灵根的人该怎么办？

李釉青啧了声，再次尝试用灵力去包裹毒雾，依旧无效。

这些毒雾最初大概是某人的灵魂，灵魂往往不是独立存在，而是混杂着生物的意识和灵力。方才黑紫毒雾在结界中爆发的时候，很明显是含有大量灵力的，毕竟这个结界的运作方式是识别修士灵力后进行阻挡，如果没有灵力，那这个结界不可能困住它。

但现在李釉青用灵力去抓它却抓不到，说明现在这些雾里已经完全没有灵力了。

毒雾在进入人体后，舍弃了全部灵力。这没有灵力的单纯的魂魄之毒，在外界十分脆弱，一旦离开附着的躯体就会立即消散。与这种脆弱相反，只要在人体之内，它就是无法摧毁的毒物。

而这个毒的症状……

孟禾夕全身的灵力都在不自主的减少，而伤口处减少的格外明显。

“你的手，以前受过伤吗？”

李釉青问完自觉问了句废话。要说受伤，大大小小的伤绝不止手上有过，而要说最近受的伤或是还未愈合的伤口，方才孟禾夕给他分灵力的时候手上开了口，那个口子的位置现在还好好的。这个毒的爆发点，和伤口位置无关。

不论如何，要先到外面吸收灵气，决不能让孟禾夕的灵力耗尽。李釉青撕开袖口布料，使用非常粗暴的物理止血法，将流血处勒紧，然后架着孟禾夕到结界外坐下。

仅仅如此短暂的时间，这种毒雾就快速耗尽了人的体力。好在，只要灵力充足，暂时还不会致命。

退出云游木后，二人原地调息片刻，李釉青感触着孟禾夕稍许回升的体温，稍微放心了一点。而孟禾夕手上的伤口，在他补足灵力之后，也停止了流血。

这种毒雾附着魂魄，优先以灵力为食，一旦灵力消耗干净，就会开始消耗中毒者的血肉。孟禾夕手上流血不是因为伤口，而是因为方才揭符时，没有准确判断消耗及时调息，所以手部灵力相对缺失，成为了毒雾吞噬的破口。

若说灵力缺失会加剧症状，那结界里面的人岂不是……

李釉青嗖地站起，面对结界定住半晌，又缓缓坐回地上。

想救人就得把结界打开，但现在唯一能帮他的人只有孟禾夕。可若是孟禾夕再消耗灵力去揭符，还不知会怎样。

他不能拿孟禾夕的命去冒险。

“送我进去吧，就剩最后一处了。”孟禾夕瞬间就明白了李釉青的想法。他的声音一如平常，但李釉青还是听出了些许乏力。

毒雾吞噬灵力的速度在不断加快。虽然暂时能靠补充灵力抑制毒发，但时间再长一些，终究会赶不上它的速度。

解开结界的确能延缓里面人的死亡，但最后还是救不了他们。而且这地底还藏着不知多少毒雾，要是结界打开它们扩散出去，不知会引起多大祸患。

孟禾夕知道他会担心里面的人才如此提议，可放在平日，他的好师兄不会想不到后续的祸患，现在如此大意，多半是因为身体不适。

此刻，李釉青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如果不解毒，所有被毒雾沾染的人都会死。他的好师兄，他为之穿越的任务目标，他在这里最亲近的人……孟禾夕，也会死。

绝对不行。

李釉青脑中如一团乱麻，这辈子都没这么后悔过。从一头栽进水里开始，事情大转弯偏离原道路，马上就要往悬崖去，拉都拉不住。

这不应该，明明距离事发还有两百来年。哪怕算上其他封印和修士自身作为容器的禁锢作用，孟禾夕至少也还能活个百来年。可现在这情况，他恐怕马上就要看着对方死去。

还有什么法子能救人？就算是王正缺来，剑宗宗主也只能变自己不能变别人。或者，搜魂术？也不行。且不说搜和分离是两回事，搜魂首先搜的就是主体，若是都轮到毒雾当主体了，那人应该也没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李釉青越想，越觉得无能为力。

——————

“云游木是很特殊的术法。”

“拥有了它，你会比别的修士更强大、修行更轻松。今天来这是为了告诉你，无论拥有什么能力，到真正想用时都不够。”

“切记，努力修行。”

——————

明知悲剧要发生，却无法阻挡悲剧。

彼时，看着昔日同学尸体的李釉青，只恨祖父为什么要他离开学校，恨自己为什么不在场，恨人不能分身，恨时间紧迫，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快一点。如今，又怨自己不会医治术法，怨云游木术法强大却做不到解毒。

似乎从来都是如此。

越是想救的人，就越救不到。

……等等。

毒？

李釉青回过神，突然想起毒雾不是“毒”，而是“魂魄”。

若是魂魄，那就在云游木的应用范围内了！

虽说有赌的成分，但这些毒雾混成一片，其中掺杂的灵魂看起来也能算是一个整体。既然如此，毒雾就能满足云游木的“同进”条件，在被李釉青接触后和他的灵魂一起分离躯体进入空间。

至于之后怎么办……

李釉青让孟禾夕把手给他，贴住伤口处将毒雾和自己的灵魂一同送入云游木。正如他所想，虽然不能感知到每一处毒雾的具体所在，但触摸手中这小片毒雾时，有非常强烈的连接感——所有毒雾的命运都连接于此。李釉青稍有庆幸，随即，他操控自己在现世中的身体松开孟禾夕的手，云游木内外同时向后退去。

现在云游木中的毒雾已经离开孟禾夕了。李釉青深吸一口气，退出空间。

……

…………

空间切换的瞬间，毒雾回到了原先在孟禾夕手上的位置。

如果把一个人的灵魂抽离原先所在，那么在退出空间后，这人的灵魂会自动返回原先的躯体。毕竟是土生土长的灵魂，晓得自己回家也正常嘛。可是这半路杀来的一丢丢小毒雾，竟然也知道回家，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必须得像杀人一样杀这些毒雾，只是，这么一来……

李釉青盯着孟禾夕的手，不动声色在心中叹气。

孟禾夕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那处伤口渗出一滴血。于是面不改色把袖子翻下来遮住，问李釉青怎么了。

李釉青继续盯着那截染血的衣袖，半晌笑道：“这些毒雾，我知道怎么办了。”

“你会解毒？”孟禾夕有些惊讶，此前李釉青并不会医治术法。

李釉青道：“这不是普通的毒，是魂魄之毒，附着人的灵魂，一旦被从躯体分离开就会消失。云游木可以分离灵魂，所以，师兄你懂的。”他故意漏说了分离之后怎么办，默默许愿孟禾夕不要现在发现，否则有些事就做不了了。

孟禾夕以为方才李釉青一番捣腾就是在解毒，结果运作一轮周身灵力，发现并没有变好的趋势：“感觉，还是……”

李釉青暗自松了口气，又道：“现在还没给你解毒呢。我的方法消耗大，只能用一次。我想等解开结界后到人多的地方去，到时候可以多给几个人解毒。”

理由充分，行为十分符合李釉青平日爱管闲事的形象。孟禾夕没有怀疑，和李釉青一同揭下了第三处结界内外符咒。

如同李釉青所预料，即使符咒之间的勾连性再好，也禁不起建设结界的技术之差。符纸离开结界的一瞬，这个庞大的场地符咒就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开始破口。先是发出了炫目的光，而后在第三张符纸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小洞口，接着不断扩大。

李釉青阻止了洞口继续扩大。他将之前揭下的六张符注入灵力，模拟结界做了个圆形的灵力屏障，而后将符贴在了洞口周边。

“现在打开结界，很多人可能就先走了。这些符现在受我操控，只要我断开和它们之间的连接，结界就会继续消散。”李釉青解释道。

二人往结界中心走，为了避免灵力缺失导致的毒发，这次没有御剑。

走了不远，李釉青在树林之中看见了几个人，其中一个一席黑衣，衣服样式有些眼熟，可这人的身形李釉青未曾见过。

等那人回过头时，李釉青看见了熟悉的黑狐面具——是游却。虽然身形变得不似先前那般高大，但面具下的那半张脸还是如之前一般昭示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游却面前还站着两男两女，其中一位男修士脱了上半身衣服，左肩和右臂上都有毒雾造成的出血点；另一位男修士执剑立在边上，神色紧张。两位女修士紧盯着他们两个，看架势手里时刻准备运转灵力。

这是在干什么？

“游……”李釉青一句道友还没出口，就见执剑的男修士唰一声挥剑，砍下了面前人的胳膊。顿时场面混乱不堪。血滋滋乱飚，砍人的惊恐丢下剑，伴随着比被砍的人还大声的尖叫去钳制对方，另外两人一边不忍直视一边强行控制自己上前给人止血，最后几个人手忙脚乱全倒在地上，终于安静下来。

虽是慌乱，但好在血止住了。被砍下的那条胳膊也被灵力包裹，看上去是准备想接的时候再接起来。

少了条胳膊的人虚弱地喘着气，问游却：“怎样，有用吗？”

游却动了下手。李釉青看见几根细小的金针从那人左肩的伤口边上钻出，血哗的流了下来。于是游却又把针扎了回去，止住了血。

“没用。”游却道。

游却为了减少灵力消耗，在和李釉青分头行动后变了个相对轻巧的体型，结果误打误撞找到了解毒的方法。在前往南门出口的途中，遇到了过来摧毁地底法器的人，见他们中毒，便在想办法救人。

“我以为，少了条胳膊也算是外形变化。”

所以几个人打算试试，看砍掉一条胳膊后能不能解毒。他们这个小队本就有医者，再加上后加入的游却，可谓是医疗资源相当丰富，敢想敢干，勇于面对砍同伴胳膊的心理压力进行了尝试。如今测试完，虽然还是没救，但现下几人无心伤感，关注点都在帮被砍的人装胳膊上。

李釉青感叹不已，所谓术业有专攻，他就没想到要把人整条胳膊砍下来变化形体。不过可惜，砍胳膊这个方法不行。

“我试着变回原样，发现一变回去就会中毒，只能保持不同的模样。”游却打量了李釉青几眼，确认和之前没有不同，问道：“你最开始就用的变化后的样子？”

这是见李釉青没事，以为他也有金灵根，也是靠变形解的毒。

误会。但误会了是好事。李釉青本就需要隐瞒云游木的能力，能不解释是最好的，现在游却的这个误会产生的时机恰好。

孟禾夕默默跟在边上，在想李釉青会找什么借口来接游却的话，但出乎意料的是，李釉青直接否认了。

李釉青摇头道：“我没有金灵根，不会变形。我有解毒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