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釉青以需要保密的“祖传术法”替换了云游木封印术的存在,将结界已基本解开的事实说了出来,同时请求几人帮忙将其他人召集到阵法中间位置,表示自己可以用“祖传术法”救人。
实际上,方才结界破开时那一瞬间的光芒许多人都看见了。只是李釉青提出的解毒方法太过随意,什么“不用做任何事”“人在就行”,在场的人打心底里都无法相信他的话。但作为李釉青同伴的孟禾夕一副淡然模样,站在旁边听他们说话时自顾自勒紧手臂的伤口止血,看上去浑不在意。
他们不知道孟禾夕一向都没什么表情,以为他的冷静是出于对同伴的信心,于是又对李釉青增添了几份信任。
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病急乱投医,就算不相信,试一试也不是不行。
李釉青都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至少他眼前这几人,既没有因不相信而不愿意行动,也没有顾虑自身的灵力消耗,当即就各分东西找人去了。
他和孟禾夕径直往结界中心去,一路快走,直至看见那道五米余宽的裂谷。最开始分裂东西赛场的裂谷,在方才的余震中合上了大部分,但没有完全闭合。
“当心些,这玩意之后没有的,还会再地震。”裂谷两侧都有原先场地里茂盛的树木,李釉青小心避开,站在崖边烧了一张讯息符——这是和游却他们约好的集合信号。艳红的雾气在高空消散,他松了口气,找了棵树靠着坐下,顺便招呼孟禾夕也过来坐。
孟禾夕坐下后,再度去调整手上止血的布条。这一路过来,原先扎着的布条几度被血浸染,李釉青干脆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撕成好些布条给孟禾夕。反正也不用穿了,布条管够。
“不对劲啊。你灵力耗得太快。”李釉青一边帮人扎紧布条一边说,“我方才看过,那些人就算把胳膊砍了装回去,这么一通操作都不如你走路消耗得大。我的灵力消耗也正常,只有你不同。”
“……”孟禾夕低头看他给自己包扎,没有回话。
李釉青又道:“我觉得我之前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的,会不会操控霜末的能力真在别人身上?你在他操纵霜末的范围之内,所以灵力消耗异常。”
孟禾夕道:“真要有,也不知道是谁。”
李釉青笑了笑,低垂的眼眸藏匿其中寒光:“若是今天能影响到你,那必定是参赛者中的某个人……要是能把这里的人全杀了,没准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
话虽如此,可李釉青方才还说要多救一些人。
“开玩笑的。”李釉青道,“不清楚术法范围,人家说不定在结界外面呢。杀人会被反杀,灵力有限的情况下我不一定能杀几个,直接不救倒是能让死的人更多些。但我想,如果操纵霜末的那人有心来此,或许也有应对毒雾的办法——比如说,这人是金灵根。”
李釉青下结论:“所以,你以后要当心有金灵根的人。”
孟禾夕听人讲完,在执着的注视下勉强答应,然后问:“比如,师尊?”
青山剑宗宗主王正缺,是一位非常喜欢用变形术的金灵根修士。
“……”李釉青犹豫了,“他在的时候,没见你灵力异常啊……还是当心吧,有备无患。”
嘴上说着让孟禾夕小心,李釉青心里却对王正缺生不起什么敌意。两人沉默了好一会,李釉青又道:“云游木是以施术者为中心展开的,如果想把整个结界的人拖进去,即使我在结界中心距离也不够。好在毒雾之间互相关联,倒是扩大了云游木的感知范围。其实,不论我去哪里,只要有一个感染毒雾的人在,我就能除掉所有人身上的毒。现在要人来,主要是想在他们身上做个标记,这个光靠毒雾的连接没用,还是得让他们靠近我。”
“什么标记?”孟禾夕问。
李釉青答:“就是用云游木的视魂能力看他们,然后用灵力给头上画个大叉,我不消除的话,这个痕迹会一直留着。以后这些人,都要小心些,能避则避。”
“那你到时候提醒我。”孟禾夕道。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李釉青沉默了。
孟禾夕觉得有些奇怪,按照以往,李釉青此刻应该会装作非常自豪的样子表示“交给我吧”,或者推托一番再“既然如此,那好吧”。他刚想开口问,却听见好些脚步声,之前在赛场上的人慢慢聚集了过来。
“诶——打住打住,就站那棵树后面。别靠太近了,不许偷看哈,家传的术法不能告诉别人的!”李釉青大喊,阻止其他人继续靠近。看在他能解毒的份上,众人没有上前,以两棵树的距离为界,默默围成半圆。
身后是树林和陆陆续续靠近的人群,前方是断崖,要是不知情的人来看,都要以为李釉青和孟禾夕是被江湖通缉的要犯,此刻被正义人士追杀到绝境。
“什么时候解毒啊?你不会是耍我们的吧?”
“再等下,还有人没来。我这招只能用一次,要是漏了人可就救不了了。”李釉青安抚众人,“大家先休息下,节省体力毒发会慢些。”
众人嘀嘀咕咕,李釉青四处张望。他看见了之前见到的游却和那几个砍胳膊的实践勇士,也看到了之前进场时让他御剑被同伴扇后脑勺的人。还看到了沈池林,对方看上去累得够呛,正靠着树大喘气,他脚底躺着几个不得动弹的人,想必是一路被背来的伤者。李釉青暗自道了声抱歉,又继续四处张望。
看见了许多眼熟的人,但没看见方知维。
李釉青沉默半晌,把心中最坏的可能压下。他跑去沈池林面前言说一通,之后又坐回了孟禾夕身边。
孟禾夕因为灵力的异常损耗,毒发症状时而失控,即使没再出现其他出血点,也浑身隐隐作痛。他的精力几乎都用于缓和灵力流转,见李釉青回来,分心问道:“怎么了?”
“没看见老方。”李釉青有些无奈,“以前人都要救恶灵都要除掉,好区分,从没想过给谁单独做个标记。现在倒好,人都找不到了。不过也没事,只要他还在结界内,我就能把毒带走,要是他受了伤,我还拜托了沈师兄。对了……”
李釉青凑近孟禾夕,小声道:“也许会有不过来的人。若是这几个人没感染毒雾,我就标记不了;若是感染了的,怎样也能做点标记。画不了叉至少弄点不一样的痕迹,你之后仔细观察,一定能分辨出来。”
“嗯……”孟禾夕应下声来,后知后觉李釉青的话有些不对。李釉青的标记都在人的灵魂上,他又没有那种能力,要怎么观察?
李釉青瞬间察觉到自己口误,但到了这个时间,他也不准备再隐瞒,只是抓紧时间道:“如果使用视魂能力,遇见灵魂眼睛是会痛的。比你弱的能看见,比你强的看不见,只要视线范围内有灵魂存在就会有痛感。不用担心,痛不会有实际影响,只是感知提醒。想看魂魄就给眼睛多传一点灵力,想停止能力就去看现实的场景……我也不确定你能不能看见,总之先告诉你。”
痛?原来是会痛的?
“为何之前不说……我看不见的。你怎么突然说这些?”孟禾夕本因持续的疼痛而有些思绪混乱,此刻不由得提起精神,警觉起来,“……你之前提起的,那个解毒方法是什么?”
他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把那些毒雾分离开来,然后呢?”
李釉青看向孟禾夕,开始盘算要如何解释。而孟禾夕看着他,急速思考间,终于将过往李釉青的言论连接到一起,脸色逐渐发白。
云游木封印术,规则是同进同出。
若想要毒雾不再回到中毒者的身上,只要和毒雾一同进入的李釉青的魂魄消散其中,毒雾就失去了“同出”的条件,外面的人自然可以得救。
但这样的代价,是李釉青的命。
李釉青一死,他用来固定结界的符咒也会失效。所有人都能再次吸收灵气,带着没有毒雾残留的身体,平安回家。
许是早就算好了。
原来,“只能用一次”是这种用法。
难怪把同乡的安危托付他人。
难怪一路细致嘱托。
“不行。”孟禾夕道。
李釉青满脸堆笑:“行的行的。”
他卷起袖口,往孟禾夕的方向挪了些位置。孟禾夕十分警惕,立即也往边上挪:“不行!”
“还有人在来的路上,没到时间呢。”李釉青叹了口气,“师兄,我随便接触谁身上的伤口都行。只要碰到一处毒雾,其他的都能关联感知,也能一起带走。只是我发现标记需要的灵力不多,现在还有剩余。我就是寻思着,别浪费了。”
他说着举起手腕,又道:“你来呗?我觉得你划的口子比较小。”
孟禾夕看着李釉青若无其事的模样,忽然觉得眼前迷蒙起来。心脏震动得胸口发疼,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让他不自觉往后靠去。
怎么会有人,如此随意就能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喘息愈发不稳,不知是痛得还是气得。
是了,李釉青是这样的。他一直是这样的。用一个人的命换百余人的命,多么划算的选择?李釉青不用想都能选出来。
孟禾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劝说李釉青的方法。要劝人先要明白这个人在意什么,可李釉青在意什么呢?他看上去对什么事都有兴趣,可也只是兴趣。孟禾夕非常了解那种状态,就像是他在藏书阁看书一样,他什么都看,并不是什么都想看,恰恰是因为对什么都无所谓,而李釉青也是一样的。
或许,李釉青有什么在意的人?那位同乡、剑宗的同门……同门,他们两个也是同门啊。
这一瞬间,孟禾夕想起李釉青曾经说过要保护他。而他这位安全等级被评为最“重要的”保护对象,现在正需要李釉青以命换命的解毒方法。
李釉青眼见孟禾夕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沿着缝隙滴落,显然是脏器受损。
不能再拖延了,可完成标记还要一会。
“先用我的灵力。”李釉青还是自己划破了手腕。他把豁口的手腕递过去,对方坚决地偏开头捂住嘴,不肯要他的灵力。
李釉青哭笑不得,他思考了一秒钟将人打晕强行传灵力的可能,在失败概率高和舍不得的双重否定下放弃了这个做法。
维持着这个动作二人僵持片刻,孟禾夕本来只有右手边的袖子染了血色,现在李釉青手上的血滴落,他左边的衣袖也沾上数滴血点。
李釉青看着自己手上的豁口,心知强求不来,给自己止了血。他以为他的做法很合理,没想到孟禾夕如此不能接受。既然如此,还是要和对方好好沟通一下。
“师兄,你听我说……”
孟禾夕仍旧偏过头不肯看他,但是捂嘴的手放下了,换做捂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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