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黑沼泽边缘,瘴气弥漫的黄昏。
一道赤红如血的剑光撕裂灰绿色的浓稠瘴气,伴随着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兽吼戛然而止。剑光敛去,露出一个身穿烈阳宗核心弟子服饰的年轻人,他面色冷峻,指尖一勾,一枚沾染着污血、闪烁着晦暗光泽的黑色鳞片便从下方沼泽泥潭中飞起,落入他掌中一个特制的玉盒。
“第七片。”他低声自语,眉头微锁,目光扫过泥潭中正在缓缓下沉的一具庞大妖兽残骸。那残骸形似鳄鱼,却生有三头,此刻皆被一剑贯穿,污血汩汩涌出,与沼泽泥水混作一团。
不远处,几道身影飞速掠近,同样身着烈阳宗服饰,气息彪悍,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痕与泥污。
“秦师兄,西北方向三十里处,发现幽影阁活动的痕迹,至少有三人,修为不明,但身法诡谲,我们没敢贸然靠近。”一名弟子躬身禀报。
被称为秦师兄的年轻人——秦烈,烈阳宗此代真传弟子之一,闻言眼中寒光一闪:“幽影阁的鬣狗,鼻子倒是灵。这‘三首毒蛟’的逆鳞,他们也想染指?”
“师兄,此地不宜久留。黑沼泽深处异动越来越频繁,除了妖兽,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在窥视。”另一名弟子语气带着不安,“而且,天衍宗的人也在这附近出没,虽然还没正面撞上,但……”
秦烈冷哼一声,收起玉盒:“天衍宗?云虚子那老儿倒是稳坐钓鱼台,门下却也不甘寂寞。东西到手,先撤。宗门传讯,坠龙渊那边有更重要的发现,长老命我等速去汇合。”他最后看了一眼黑沼泽深处那翻滚不休、仿佛孕育着无尽凶险的浓重瘴气,率先化作一道赤虹,破空而去。其余弟子紧随其后。
在他们离去后不久,几缕若有若无的黑影如同水中的墨迹,在沼泽边缘的枯树下悄然浮现、聚合,又迅速消散,无声无息,仿佛从未存在过。
与此同时天衍宗外门废置物处理场
苏小棉将最后一筐散发着酸腐气味的、不知名粘稠废弃物倒入指定的深坑,用特制的长柄木锨稍微拨弄平整,然后退开几步,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脑海中那沉甸甸的堵塞感并未完全消退,只是习惯了与之共存。
距离那次“骨块奇遇”已过去数日。她没有再靠近那片区域,也尽量避免直接接触那些看起来就年代久远或气息古怪的废弃物。但那种对混乱意念碎片的感知,以及体内细丝对特定环境的本能反应,却让她在这片“垃圾场”的劳作中,被迫“看”到了更多。
她能“感觉”到某些废弃法器碎片中残留的、使用者临死前的绝望与不甘;能“触摸”到某些炼废丹药里凝固的、狂暴冲突的药性意念;甚至能隐约察觉到,这片堆积了不知多少年的废料场地下,似乎淤积着某种深沉、污浊、五行彻底混乱的“地气”,与宗门其他地方的清灵之感截然不同。
这地方,简直是一个负面意念与混乱能量的沉淀池。对她这种敏感体质而言,无异于一种持续的、低强度的精神污染。若非那点额外的报酬,以及心底一丝不甘放弃可能存在的“特殊原料”的念头,她真的一天都不想多待。
“苏丫头,今天差不多了,收拾收拾回去吧。”看守王伯拄着根木棍走过来,看着苏小棉苍白的脸,叹了口气,“你这身子骨,还是太弱。明天我跟管事说说,看能不能给你换个地方。”
“不用了,王伯,我还能坚持。”苏小棉摇摇头。换个轻松点的地方?固然好,但报酬也会减少。她需要灵石,哪怕多一点是一点。而且,这里虽然难受,却也让她被迫锻炼着对混乱意念的抵抗力,以及对体内细丝更精细的调控——尽管过程痛苦。
王伯摇摇头,没再多劝,背着手慢悠悠走回他那间简陋的看守小屋。
苏小棉清理了工具,正准备离开,目光无意间扫过堆积场边缘靠近山崖的一处。那里斜靠着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和污渍的残破石碑,似乎是很多年前从某个废弃洞府或古迹搬来的,上面刻痕模糊,早已无人问津。
就在她目光掠过石碑某处斑驳的刻痕时,体内那缕代表“土意”的细丝,忽然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指向石碑底部与地面接触的缝隙。
那里有什么?
苏小棉心中一动,下意识地走了过去。蹲下身,拨开堆积的枯叶和湿滑的苔藓,她看到石碑底部与潮湿地面之间,嵌着几颗毫不起眼的、灰扑扑的小石子,其中一颗,形状略圆,颜色比其他更深沉一些,表面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如同水波流过般的纹路——不像是天然形成,倒像是某种极其微小的、磨损殆尽的符纹痕迹。
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颗石子。
没有冰冷的吸力,没有庞大的信息流。只有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凝练的“厚重”与“稳固”之意,如同历经亿万载风雨冲刷仍巍然不动的山岩内核,顺着指尖传来,让她精神微微一振,脑海中的堵塞感都似乎被这精纯的“稳”意冲刷得松散了一丝。
好东西!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这股“意”的精纯度,远超她以往接触过的任何废料碎片!甚至比林晚照峰主展示的那株“忘忧”草所带的“释然”之意,在“纯粹”和“强度”上,都隐隐胜出一筹(当然,总量可能微不足道)。
她心跳微微加速,左右看了看,迅速将那颗小石子抠出,攥在手心。入手微沉,触感温润,与它灰扑扑的外表截然不同。
没有时间细究,她将石子藏入袖中暗袋,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地离开了废置场。
在坠龙渊外围,阴云密布的天空
数道颜色各异的遁光在铅灰色的云层下急速飞掠,彼此间保持着警惕的距离。从服饰看,分别属于天衍宗、烈阳宗,还有两名气息晦涩、看不出明确来历的散修模样人物。
下方是犬牙交错的黑色岩峰与深不见底的幽暗裂谷,罡风呼啸,卷起阵阵带有刺骨寒意的灰白色雾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混合着硫磺、血腥与某种更深沉腐朽气息的味道。
“阴煞罡风又强了!此地空间已开始不稳,各位,再深入恐有不测!”一名天衍宗的中年执事扬声喝道,他周身撑起一道青蒙蒙的光罩,抵挡着不时从裂谷中窜出的、扭曲如蛇的灰白风柱。
“不测?哼,机缘险中求!你们天衍宗若是怕了,大可就此止步!”烈阳宗那边,一个赤发老者冷笑,周身火焰升腾,将靠近的阴风煞气灼烧得滋滋作响,但他眼神深处也藏着一丝凝重。
就在此时,下方一道最为深邃宽阔的裂谷中,陡然传来一声沉闷如巨鼓擂动、又似地脉呻吟的巨响!
轰隆——!!!
整个坠龙渊外围的岩峰都随之剧烈一震!无数碎石簌簌滚落。那道裂谷深处,猛地喷涌出大股浓稠如墨、翻滚不休的黑气!黑气之中,隐约可见猩红的电光闪烁,更有一股暴戾、混乱、充满侵蚀性的意志随着黑气弥漫开来!
“魔气喷涌!退!”散修中一人失声惊呼,毫不犹豫地化作一道流光向后暴退。
天衍宗与烈阳宗众人也是脸色大变,纷纷各展手段,急速向后飞撤。那赤发老者挥出一道炽烈火墙试图阻隔黑气,火墙与黑气接触,竟发出如同冷水泼入热油般的剧烈爆鸣,火墙迅速黯淡、溃散!
“好精纯的魔气!此地果然有变!”赤发老者又惊又怒,再不敢停留。
众人退至相对安全的距离,心有余悸地望着那依旧在喷涌、仿佛连通了九幽之地的裂谷,脸色都难看至极。魔气现世,绝非小事,这意味着上古封印可能松动,或是有强大的魔物即将出世。
“必须立刻禀报宗门!”天衍宗执事沉声道。
“此事,需各宗共议!”烈阳宗赤发老者也收起倨傲,语气严肃。
几方人马彼此对视,眼中再无先前争锋相对的锐气,只剩下深深的忌惮与忧虑。魔气,是所有修仙者共同的敌人。
天衍宗·潜溪集棚户区·夜晚
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狭小的棚屋。爷爷已经睡下,呼吸稍显粗重。阿雀趴在床边一张破旧的小木桌上,就着灯光,用苏小棉给她的、磨钝了的小刻刀,小心翼翼地在一些洗净晾干的、相对平整的小木片或陶片上,刻画着苏小棉教她的、最简单的螺旋纹或水滴纹。她的动作还很生涩,刻出来的线条歪歪扭扭,但神情极为专注。
苏小棉坐在屋角,面前摊开着她的草纸本,炭笔在手。她并没有在记录课程笔记,而是在凭记忆勾勒一些破碎的、从废置场骨块信息流中偶尔浮起的、相对“稳定”的符号片段。那些符号扭曲怪异,与她所学过的任何符文、阵纹都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古老蛮荒的气息。
她画得很慢,很吃力。每画一笔,都感到精神一阵刺痛,仿佛在强行记忆和理解远超她层次的东西。但她强迫自己继续。她有种模糊的感觉,这些碎片,或许与那“星辰”、“虚空”的杂乱信息有关,哪怕现在完全不懂,记录下来,将来或许有用。
画了几个符号后,她停下笔,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然后,她从袖中取出傍晚从废置场石碑下得到的那颗灰扑扑的小石子。
在昏暗的灯光下,石子表面那极其微弱的、水波般的纹路几乎看不见。但握在手心,那股精纯凝练的“厚重稳固”之意,便源源不断地传来,温和地滋养着她疲惫的心神,甚至让她体内那几缕萎靡的细丝都稍稍“振奋”了一丝。
这到底是什么?某种天材地宝的碎屑?还是某个强**器或阵盘彻底损毁后残留的、最精纯的“核心意蕴”?
她尝试着,像“编织”意念碎片那样,将自己的一缕心神探入石子内部。
没有阻碍。石子的内部,仿佛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寂静的“厚重”之海。她的心神如同一点微光,沉入这片“意”的海洋,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与踏实,仿佛漂泊的孤舟终于触碰到了坚实的大地。在这片“厚重”之意的包裹下,她脑海中那些杂乱信息带来的堵塞与刺痛,都仿佛被镇压、抚平了许多。
这石子,对她而言,简直是无价之宝!不仅能在她“织梦”时提供最精纯的“稳”意作为核心或引子,极大提升成品的效果和稳定性,更能辅助她稳定心神,抵御外界杂乱意念的冲击,甚至对平复体内五行细丝的冲突似乎也有微弱益处!
她小心地将石子贴身收好。这是她迄今为止,捡到的最大“漏”。
“姐姐,你看我这个刻得怎么样?”阿雀举着一块刻了歪斜螺旋纹的木片,献宝似的递过来,小脸上满是期待。
苏小棉接过木片,指尖拂过刻痕。阿雀的手艺还很稚嫩,但她在刻画时那种纯粹的、想要帮忙的“专注”和“快乐”的意念,却清晰地残留在木片上,虽然微弱,却干净温暖。
“刻得很好,阿雀。”苏小棉微笑着,将自己一缕温和的“安宁”意念注入木片,与阿雀残留的意念轻轻融合。木片微微一暖,散发出一股令人心安的、稚拙却真诚的平和感。“下次可以试着刻得更深一点,线条连贯一点。”
“嗯!”阿雀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继续埋头刻起来。
苏小棉看着妹妹专注的侧脸,又看了看床上爷爷沉睡的身影,心中那份因外界传闻、身世疑云、废置场奇遇而生的沉重与不安,稍稍被眼前的温暖驱散了些。
不管外面世界如何天翻地覆,不管暗处有多少目光觊觎,不管体内体外藏着多少秘密与危险。
此刻,在这间简陋的棚屋里,油灯的光,妹妹的专注,爷爷的鼾声,还有袖中那颗带来一丝踏实感的石子……便是她所能抓住的、最真实的“现在”。
她重新拿起炭笔,在草纸本上新的一页,开始记录今日在废置场感知到的、几种不同负面意念的特性与可能的“化解”或“利用”思路——这是她为自己制定的、新的学习方向:不仅要会“编织”正面意念,也要尝试理解甚至“转化”负面意念。毕竟,废料堆里,最多的就是负面情绪。
窗外,夜色深沉。潜溪集的灯火次第熄灭,远处天衍宗内门的灵光在云雾中明灭不定,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
更遥远的外界,黑沼泽的争夺,坠龙渊的魔气,各方势力的算计与碰撞,正如同酝酿中的风暴,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缓缓积蓄着力量。
而风暴边缘的一粒尘埃,正在这间昏黄的棚屋里,以她的方式,默默吸收着点滴星光,编织着属于她的、微不足道却坚韧无比的“网”,试图在命运的风暴来临前,为自己和所爱之人,争取一寸立足之地。
夜还很长,路还很远。但灯火未熄,刻刀未停,笔尖划过草纸的沙沙声,是这寂静长夜里,最执拗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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