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事城府

见李祎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常芃君也跟着起身,对众人道:“失陪片刻,我去看看随君究竟怎么了。”

昨夜风凉,常随君的窗户还是半掩着的。常芃君透过窗户向里看,发现弟弟仍然在睡觉,便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伸手探了探随君的额头。

常随君半边脸蜷在被子里,被太阳烘得微微泛红。常芃君的手刚探过来,他似有心灵感应般睁眼看着芃君。

“起来啦,”常芃君转手拍了拍常随君,“午饭都过了。”

常随君把头埋进被子里,翻过身来背对着芃君;常芃君一屁股坐到常随君身边,就着被子把弟弟向前推,惹得被子里的随君轻轻笑道:“我起我起,姐姐莫要再闹我了。”

常芃君撒手起身道:“这还差不多。去前堂,承勋给你留了包子。”

常随君“唔”了一声:“不想吃那个。”

“……那要不姐姐给你煮面条?”常芃君伸手戳戳被子——

“面条什么面条?!你看我像不像面条!”周辙站在门口,“有得吃就不错了,还在那里挑三拣四;我数三声,再不起床就滚去写检讨!”

语未毕,常随君腾地从床上爬下来洗漱,暗自腹诽道:这么凶作甚?!是谁害得我昨晚熬夜的……

梳洗完毕后,却见姐姐与那罪魁祸首正有说有笑地聊着天,便不想理会二人,欲偷偷溜去前堂。周辙见他从盥洗室出来,毫不留情地叫住他道:“随君,你收拾收拾,我们出外面吃。”

…………

东市最出名的,莫过于街边的彩头铺子。周辙领着常随君,轻车熟路地钻进了西巷子里的打铁铺。

“郑师傅!”周辙冲着铺子门口大喊一声,“郑师傅在吗?”

“唉!来了来了!”那位姓郑的师傅膀大腰圆,闻声麻溜儿地走出来。他身上系着一条满是铁污和油渍的围裙,随手在身上擦了擦,用洪亮的声音说道:“哎呀妈呀,周将军,有失远迎了呵!”

边说边推着周辙进铺子:“您这鼻子可真够灵光的!最近咱们铺头才到了一批昆吾山的铁胆肾,您进来瞧瞧?”

周辙扯着常随君的手臂进了铺子,打眼一看,铸台上果真有一堆闪着光的黑色石头。周辙便向郑师傅笑道:“得!就要这把!上回我父亲存在这儿没用完的陨铁还有么?”

“有呢有呢!”郑师傅敲敲背后的箱子:“都在这儿呢,就是不知道您是给自己再打一把,还是送给旁边的小郎君?”

“给他的。”

“那陨铁怕是不合适,小郎君的身板可承受不住这么重的剑;不如换成与这铁胆肾同个灵根出来的材料,瞧着还能合适些。”

“行,就按您说的做,”周辙从兜里掏出钱袋子,交与郑师傅手中,“那我们半月后过来取剑?”

“好嘞!您慢走!”——

任务完成。周辙一脸轻松地携着随君迈出打铁铺的大门,问道:“小郎君,想吃点什么?”

“什么都行,”小郎君随便道,就见拐角处有一家包子铺,“就吃那个吧。”

两人便一同走向街角的包子档。

“买包子咯!热气腾腾的小笼包——”掌柜吆喝道,“糖包子、鲜肉包子、酸菜包子、三鲜素包子、尖椒小笼包……二位客官要来点什么?”

周辙道:“那就要一屉白糖小笼包吧。”

掌柜的手速飞快:“好的!二位拿好慢走!”

周辙一手付钱,一手把包子递到常随君手上。常随君接过包子,刚出炉的小笼包白白胖胖,令人食指大动。他小口咬开包子皮,慢慢把白糖咽进嘴里,咽干净了才去咬下一口。周辙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吃白糖水,如此反复数次才终于开口问道:

“你就只吃这点甜包子吗,能不能饱?”

“够了够了,”随君晃了晃手里还剩下的半笼包子,“你饿不饿?”

周辙摇头正欲拒绝,只听见后方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两人顿步,循声向后望去,只见一位裹着头巾的老妇人猛地在包子铺前坐下,边拍大腿边哭喊道:

“大家快来为俺做主啊,俺孙子狗儿前月吃了他家一屉肉包子,回到家里的时候先是上吐下泻,就倒在床上直直睡了半个月,一周前已经不能走了哇!俺带着狗儿到处寻医问药,哪里的大夫都说狗儿没病;可是没病怎么会啥都记不清楚了!可怜俺家狗儿,今天早上就被老天爷要回去了哇!”

掌柜的见状连忙叫人赶走她,那小二对着大娘狠狠啐了一口唾沫,骂道:“怎么又是你,你家狗儿半个月前吃了我家的东西就赖着我家了?狗儿是死是活,与我家何干?若是有凭有据,你大可以到衙门去找老爷!”

那妇人也不畏惧,大吵大闹道:“就不走!就不走!都是你家的黑心包子害死俺孙子的。”说着便站起来推那小二,“俺,俺要和你拼命——”

二人推搡间,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周辙见形势不妙,便要拉着随君往外走。只见混乱间来了位头戴乌纱帽的人物,是否清廉未知,派头倒是足得很。

“县老爷来啦——”

那妇人一听县老爷来了,忙放下手中的大包小裹,冲过去一把抱住县令的大腿,道:“赵老爷,您可要为俺做主啊!就是这家毒包子,害死了俺家狗儿……”

赵怀明理了理胡须,身旁的小官立即把老妇人扶起来,劝道:“大娘莫急,请大娘到咱们县衙里详说。”

见大娘被拉走,众人这才散了。

常随君看着手里的包子,顿时感觉有些膈应。他拎着也不是,扔掉也不是,想到是周辙付的钱,便抬头向他问道:“还能吃吗?”

周辙看常随君茫然的样子,有些无奈道:“看我作甚,不要就扔了吧。”

常随君点点头,找了一圈也没发现扔垃圾的地方。周辙见状就接过了他手里的包子,道:“给我拿着吧,待会儿找到地方了再扔。”

两人沿街走了一会儿,幸亏周边少不了食肆,常随君手里又被塞了一堆吃的。他拎着食物们,突然开口道:“你觉得大娘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周辙不假思索地答道:“十分假,多半是见卖包子的生意好,编个借口来讹钱的。”

“也是。”常随君盯着地板,半晌才说话。

击钲过了三百下,各商铺都准备收市了。周辙看着常随君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忍不住打趣他道:“没逛够?干脆咱们晚饭也在外面吃了算了。”

常随君低着头,努力分辨周辙的话是发自真心的,抑或者单纯只是一个玩笑,便试探道:“你……认真的?”

周辙笑道:“与你说话特别费劲儿,你不必老是顾虑着别人的想法。你要想继续逛呢,那么我们就随便找一家酒肆;若是想回家,那么我们现在就走。一切在你。”

“那我们接着走吧。”随君道。

周辙毕竟在京城住了三年,对这块儿的大街小巷不可谓不熟悉。他驾轻就熟地同随君找到了一个小馆子,靠窗边坐了下来。那小馆子装修豪横,下面两层是酒肆,顶上两层是客栈;桌椅多是竹子制成,素雅的客座之间围着中空的琴室,是京城出了名儿的苏南本帮菜。

常随君的也是来自苏南的小地方的,还从未见过这派装修,便指着那琴室问道:“这中间的地方是用来做什么的?”

“每逢晚餐时间,说书先生就会在此说书。” 周辙答道,“你们江南也有说书先生吗?”

“有是有的,”随君道,“只是我母亲从未让我出去听过。”

不时,沏茶的侍应生端着茶具走到了两人的卡座。她一面把茶具摆好,一面把菜单递与桌前。周辙用指尖把菜单送到常随君面前,说:“我也不常吃江南菜,你看着点吧。”

常随君便抬眼看向姑娘,问道:“您有什么推荐的吗?”

“硬菜的话,咱们的松鼠鳜鱼、腌笃鲜、扬州狮子头都是不错的呀;素菜的话,随便点一两道,像是什么文思豆腐、马兰头就好了呀。”女孩笑答,“对了小哥哥,你是不是嘉兴人呀?”

周辙闻言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却见常随君点点头,微笑回应女孩,道:“你是姑苏的?”

侍应生点点头,按照常随君的意思勾了几道菜,转身拿着折子走了,只留下周辙一人在风中凌乱。

今晚两人赶了巧,坐在那正中间表演的不是谁,正是苏南秦楼来的花魁乐伎。那为首的姑娘端着琵琶,用青纱半掩着面,也仍然遮不去她姣好的五官。她调整坐姿,抚着琵琶慢慢开口,甜腻绵软的声音便由一楼慢慢攀上了二层高的房梁。

周辙听着曲儿吃饭,不禁叹道:“你们江南的方言真好听。”

说罢戳了戳随君:“你能教我说一句吗?”

“那我教你一句常用的:十三点。”

“十三点,”周辙模仿随君的语调重复了一遍,“好听。什么意思?”

“就是夸人的意思,”随君捂着嘴道,“可以用来夸人聪明或者是漂亮。”

周辙点点头,见那小姑娘又端着水果过来了,便开口道:“你真是‘十三点’啊。”

却见那女孩生气骂道:“侬脑子瓦特掉了呀!”

常随君盯着两人,一来一回,总算忍不住笑出声来。周辙一边道歉,一边皱眉看向随君道:“常随君你敢耍我!”

…………

不似扎根西北的战士们,常随君从小在礼制中成长,一言一行都极其板正,吃饭的速度也自然是闺中极品。自动筷开始,一个时辰后常随君总算是咽下了碗中的最后一口饭。他接过了周辙的帕子,擦了擦嘴准备起身,又见一群人急冲冲地往下跑。常随君感到好奇,正欲开口问时就听到有人大喊:

“奸贼哪里跑!”

那一行人便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说时迟,那时快,周辙转身飞奔出去,三下五除二地便追上了那小偷,与他肉搏起来。

那小偷哪里是西北统帅的对手,见打不过便连声求饶道:“兄弟哪条道上的,能否放鄙人一马,日后鄙人自会对兄弟两肋插刀!”

周辙懒得和他废话,拧着他的胳膊就把他押到店长面前。那小偷吃痛大叫:“轻点轻点!兄弟放手,赃款分你一半!”

周辙觉得有些好笑,便把手松了些,故意打趣他道:“那就要看你赃款多少了。”

那小偷见周辙有些动摇,还想讨价还价,却听见有人咳嗽道:“大胆毛贼,还不快快认罪!”

两人循声望去。咳嗽的那人正是县令赵怀明!

那毛贼见县令大人再在此,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哭道:“大人饶命啊大人,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赵怀明旁边的小官随手抄了一张椅子,赵怀明就势坐了下来。酒肆顷刻间便成了公堂。

县令大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偷,道:“毛贼,你可知罪?”

“我认!我认!”那小偷磕头道,“只是赵大人可否听我辩解?”

“我管你有什么苦衷?!”赵怀明一拍案台,指着小偷的鼻子道,“来人呐,将赃款搜出来,再拖到衙门上乱棍打死!”

只见三位小官一哄而上,将搜出的十钱尽数交还给失主,再分别架起那小偷,准备将其拖出去时,那失主却有些不忍,打断道:“赵大人英明!您看我这钱也追回来了,就打两棍子长长记性便好了,其实也没必要治他死罪吧。”

只听那赵怀明冷哼两声:“本官并非没有依据,全然是依据孔圣人所说。”

失主也愣住了,搜刮了一肚子也没想到是哪位圣人的话,便请示道:“还请县令大人明说。”

那县令扶着胡子,故作深沉道:“《论语·里仁》有言:子曰‘朝闻盗,夕死可矣’。那圣人都说了,早上的盗窃,晚上就得处以死刑;那么晚上的盗窃,岂不是更为猖狂?不处死刑,又如何服众啊。”

所有人听罢都愣住了,只有赵怀明仍然在催促小官们行动。周辙忍无可忍,正欲上前一步,却被常随君拦住了:“将军莫要惹是生非。”

周辙看了常随君一眼,只得作罢。却见楼下的乐伎款款走来,柔声道:“大人,此道非彼盗,孔圣人的话并非盗窃的意思,而是人生之道。”

赵怀明见这大胆女眷敢挑战他的权威,拍案而起道:“区区乐伎而已,又读过什么书,难道本官还能比你更不识字?”

“赵大人莫怒,”那乐伎道,“奴家不管了便是。”

说罢又提着琵琶下楼了。最后还是那失主再三请求,那盗贼才堪堪留住了狗命。眼看着闹剧结束,周辙与常随君也一同往楼下走,出门时却听见了极有辨识度的声音,叫住他们道:

“二位请留步,”乐伎向两人招手,“听说这位小公子也是嘉兴人氏?”

常随君转身,点点头问道:“是的呢,请问姑娘找我何事?”

那姑娘轻笑,青纱随着送来的风被轻轻掀起:“没什么,就是看着小公子有些眼熟。”说着就把青纱揭下来,道,“不知小公子叫什么名字。”

常随君怔愣片刻,道:“我叫周轼,漂亮姐姐呢?”

“小哥哥又诓我,”艺伎蹙着眉笑道,“奴家没有本名,艺名唤作舜华。”

“记住了,”随君扯着周辙的袖子,示意他离开,“舜华姐姐再见。”

舜华摆摆手,道:“下次再见面时,小公子可要告诉姐姐真名了。回见。”

…………

回至将军府时,天已经全黑了,袁武和常芃君正坐在前堂聊天。见两人回来了,袁武便不满道:“又去哪里鬼混了,这么晚才回来。”

常芃君却善解人意,扯着随君的袖子让他坐在自己身边,问道:“吃过晚饭没有?”

常随君点点头,拿出了今天在市集上采购的东西给姐姐。常芃君接过包裹,把手肘搭在袁武的肩膀上炫耀:“嗯哼?”

袁武拍开常芃君的手,站起来一把勾住常随君的脖子,怒道:“喂,我呢?就不把我当兄弟了是吧!”

常随君被勒得喘不上气,周辙见状用脚尖踢了踢袁武的小腿肚。袁武转头,看见周辙把包裹扔向他,便连忙空开手去接。

周辙环着手立在一旁,漫不经心道:“赏你的,不谢。”

袁武又要作妖,却见大包小裹里全是自己爱吃的,便没脸没皮地拿走了。周辙散完食物,低头对常随君耸了耸肩,随君就立即会意地起身要跟着他走。

周辙道:“那个,失陪了啊,我们出去滚一天了,现在应该去洗漱了。”

袁武与常芃君也没理他们,拆开食物又开始继续聊天。常随君招呼着周辙进去三进院,走到自己房间时便不让周辙进去了,自己转身进去翻了好半天。

周辙靠在门口,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便向里问道:“我能进来吗?”

过了好久才听见房间里传来常随君的声音:“现在可以了,进来吧。”

周辙进房间随处找了个位置坐下,发现哪哪都是新鲜收拾过的痕迹,也不戳穿,道:“单独找我?”

常随君不答,只是拿出了一个绣着玉兰的小袋子,塞到周辙手上:“还你钱。”

“……”

“与大人出去玩,哪里有小孩子付钱的道理,”周辙回绝道,“你自己留着慢慢花吧。”

“你收着吧。”常随君又把钱袋塞给周辙。一来一回间,周辙最后只留下了钱袋子,把钱尽数放到常随君的行囊内,道:“行了行了,今天我刚好给出了一个袋子,你就当拿它还我就好了。”

见周辙拒绝的意思很明确,常随君也不好再回还,只得作罢。

京城天一黑就要起风,周辙借口趁热要去洗澡,攥着那个小袋子就离开了。只留常随君独自坐在桌前,翻开了厚重的本子,缓缓落笔:

今日云景好,水绿春山明……

————

今日云景好,水绿秋山明。

携壶酌流霞,搴菊泛寒荣。

地远松石古,风扬弦管清。

窥觞照欢颜,独笑还自倾。

落帽醉山月,空歌怀友生。

最近大学开始早自习,偶尊嘟要累晕惹qm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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