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这小雀是外宗的一名弟子。
她能够结识白岳与慕礼，算是一场巧合。
从前有一次白岳与慕礼结伴下山游历，在游历的路途中碰到了第一次出行任务的小雀。
小姑娘第一次出行任务就遭遇意外，慌乱之中与同行师姐走岔了路，落单后她怕师姐回来找不到她，也不敢乱跑，只能无助地蹲在酒楼门口哇哇大哭。
慕礼最是心软，凡他碰上的闲事，能管就一定要管一管。
而白岳见那小姑娘外衫绣有凌山派的标志，才发现原是同门，便随他去了。
慕礼上前轻柔地为她擦去眼泪，找出热毛巾替她擦干净脸，才蹲下身温声问：要不要跟着哥哥们一起走呢？
小姑娘哭得直冒鼻涕泡，看到慕礼伸过来的那只手，就像见到象征希望的神明一般，漆黑的眼瞳之中闪出珠光，随后小鸡啄米地猛点头。
小雀人长得讨喜，性格也机灵。
三人在结伴而行的路上，莫名培养出了些许兄妹情。
解决了那次游历的任务，三人一齐回到了凌山派。
本来内宗弟子与外宗弟子鲜少有机会交集，但小姑娘似乎格外喜欢慕礼，时不时得了什么新鲜的玩意，就想分给慕礼尝一尝，或者玩一玩。
而慕礼身边又常常能见到白岳，时间久了，次数多了，三人姑且算得上是好友。
小雀背着背篓，小碎步跑到白岳的身旁，蹲下身，少女的声音懵懂而又天真。
“小礼师兄去哪里了？哪里了？”
在看到白岳阴沉的表情后，她又疑惑地道：“白岳师兄，为什么看起来好像被妻子抛弃的怨夫一样。”
白岳：“……”
他道：“小雀，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况且我并没有那个。”
小雀歪着头：“没有哪个？哪个？”
白岳：“……没有妻子。”
“可是。”小雀姑娘像麻雀一样快速地摇了摇头，“真的好像啊，白岳师兄的妻子被人抢走了吗？抢走了吗？”
这句暴言，将白岳搞得无言了一阵。
他叹了口气，认真修正道：“不是妻子，是慕礼。”
“小礼师兄？”
小雀拔高了音调，双手掐腰：“原来是小礼师兄被人抢走了？被谁抢走了？被谁？你为什么不抢回来！抢回来！”
抢？哪里轮得到他抢呢。
白岳心中苦涩，但仍然作出一副善解人意的大度样子，佯装平和地道：“你的小礼师兄现在，恐怕正在和别人一起看灯会。”
小雀生气地跺了跺脚：“我不允许！为什么白岳师兄没有去！没有去！”
“我去算什么呢。”白岳轻轻摇了摇头，“他只邀了别人，我哪里有理由去？就算去了，怕也是多余的。”
“你！”小雀姑娘简直恨铁不成钢，指着他重声道：“没用！没用！”
不知是不是“没用”二字着实扎到了白岳的心，白岳终于撇过头，斜目看她，语气冷了几分。
“邀谁看灯会，我还能左右他的想法？他心里没我，我跟上去做什么，平白惹人嫌？”
“不是的，去抢回来啊！抢回来！”
小姑娘人长得小，主意却大得很，为了防止别人忽视她的看法，她说话时总习惯再强调一遍话语中的重点，叽叽喳喳显得格外吵闹。
她围着白岳转了一圈，最后仰头将食指指着这个比她高出两个头的人。
十分焦灼地道：“为什么不抢回来，小礼师兄和别人看灯会，会和别人在一起！在一起！我不赞成！我不赞成！”
……和别人，在一起。
白岳怔怔地看着她，脑中尽是她假设的可能性。
小雀狠狠点了点头：“画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
“那么。”
白岳目光深深，扭头看向河流的地方，在月光的照耀下，似乎隐约看到了河灯的点点光亮。
“以你高见，我如今，还能做些什么呢？”他道。
护城河上，灯影如梦。
钟灵街繁华的灯会还未结束，护城河边，已经聚集了许多放河灯的人。
灯光璀璨，人们将心愿写在河灯之中，寄托于遥远的神明之上。
慕礼轻笑着，用目光指了指不远处卖河灯的小摊贩。
“师父，此处氛围极好，不若我们也去买一盏河灯，写上祝福再放出可好。”
“嗯。”聂清衍从不会拒绝他什么。
慕礼便小跑着来到摊贩之前，兴致勃勃选起河灯的图案与颜色来。
花灯种类繁多，再由人手工画上精美的画，或添几句祝福语，慕礼看得眼花缭乱，最后还是选了两个最经典的莲花形花灯。
“老板，我就要这两个，一共多少钱？”
“欸好好好，公子请拿好。”
见他衣着绸缎，气度不凡，摊贩老板面带笑容连忙招呼着将花灯递到他手中。
哪怕灯光再明亮，夜晚的天总归是暗沉的。
而在摊贩弓着身子，将花灯递到慕礼手中之时，他方才看清慕礼的脸庞，忽然开口道：“是慕礼公子？”
这里正是热闹的地方，周遭人挤人，但他喊出“慕礼公子”时，路过的行人有些也停下了脚步，好奇地张望过来。
慕礼表情疑惑：“您认识我吗？”
“哎呀！”摊贩惊呼一声，“竟真是慕礼公子！这钱不要了！您不用给了。”
慕礼诧异道：“为什么？”
哪怕在修真者之中，慕礼也并不属于有天赋的那类人，但跟普通人相比，他的五感总归是要强上很多的。
他能够看到摊贩头发已经花白，大概花甲之年，老态龙钟，却还是出来做小摊卖东西，想来一定家境贫寒。
慕礼实在不能忍心，道：“这钱我是必须要给您的。”
“使不得！”那老人家急得直拍大腿，“公子不认得我老头，但一定记得十里村罢！”
“十里村？”
慕礼念着这个名字，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似乎是有印象的。
《休闲日记》这款游戏之中，虽没有新手指导任务，但也和绝大多数游戏一样，为了方便玩家熟悉游戏机制，前期会有几个非常简单的新手宝宝本，作为萌新过渡。
而十里村，就是第一个副本里的剧情。
慕礼大致能回忆起，剧情背景之中，十里村是一个妖魔横行，鬼路过都得被扒两层皮的穷凶极恶之地。
而在十里村成为那样的地方之前，村内仍然生活着不少居民。
年轻人腿脚方便，尚且可以跑路避难，但许多在这里生活了近乎一辈子，半截身子入土，死不了又跑不掉的老人，便被一些欺软怕硬的妖魔堵在了村内，叫嚣着要将活人炼蛊用。
当时游戏中出现了两个选项。
第一是养精蓄锐，待日后处理。不过这个选项可能会导致村民被耐心殆尽的妖魔灭口。
第二个选项则是，立刻出声阻止，同时因为玩家尚且是初出茅庐的练气期少年，未必能打得过boss，若是打不过，就可能导致自己陷入困境泥泞之中。
为了模拟真实感，游戏中的角色但凡死去，就相当于被销号，即便充值了再多金额，也永远无法再次登录。
面对第一个副本就是这样高难度的抉择，慕礼倒也没有犹豫多久就下了决定。
他的想法很简单，反正来都来了，顺从本心就好。
他要立即出击。
幸运的是，即使这个副本很难，慕礼仍旧是在血量只剩最后百分之五的时候险胜了。
这也是他游戏生涯中，鲜少用尽所有专注力去做一件事情。
被唤醒起了久远之前的记忆，慕礼不敢置信地道：“您是十里村的人？”
“是啊。”老人眼眶微微发黄，浑浊的眼球颤抖着看向慕礼。
慕礼一时有些无措，又有些新奇。
哪怕是游戏里，这也是他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从前种下的树，如今用来乘凉的感觉。
“听闻公子后来拜入了凌山派，我和老伴从十里村逃出来后，一路乞讨来到凌山脚下，只为有朝一日，亲自给公子道一句谢。”
“我……”慕礼受宠若惊，紧张得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仿佛什么话都不能够完全表达此时复杂的心情。
最后只得语气诚恳地道：“您平安就好。”
“发生了何事？”
见慕礼迟迟不归，聂清衍怕这里发生什么意外，前来寻人。
慕礼将十里村的事情，简单转述给了师父，老人在一旁不舍地看着这位恩人，说什么都不肯要慕礼的钱。
慕礼明白他的回报之心，便也没有执着，跟着师父离开之后，他才又施法将钱塞进了老人的衣服之中。
两人回到了护城河边，慕礼仍然无法从方才的事情之中完全走出来。
聂清衍看出了他目光之中的情绪，轻声道：“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慕礼看着远方的灯，忽然有些感慨，“我就是在想，原来我随手做的事情，会影响那么多人。”
其实这个世界是真还是假，他早都已经不那么执着去追究了。
他从前没有朋友，于是十分依赖玩游戏。
这种依赖的情绪之中，还夹杂着许多对现实生活的逃避，以及无处安放的情感寄托，只是身边的人对此总不能够理解，说出来仿佛只会平白惹人笑，久而久之，他就鲜少对人敞开心扉了。
但当他真正来到游戏世界之后，亲眼看到从前只能隔着那层虚拟触碰的人对自己表达亲昵的情绪，超脱数据代码，与自己产生真正的链接。
看到他当时随手所做出的选择，能够真真切切救下了那么多人，改变了那么多人，哪怕这个世界是未知的，可他还是觉得很神奇。
那种，和他人产生链接的神奇。
聂清衍拿过他手中的花灯，目光深沉，也不知有没有真正理解到慕礼的话，但无论他理不理解，慕礼此时，都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