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师父，你怎么了？”
慕礼歪着头，看着出神的聂清衍，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他的神情看起来十分严肃，连慕礼一时都有些不忍心出声打扰。
清透的声音，与想象中缱绻的声音所相交，打破了原本的那份幻想。
聂清衍的思绪被拉回。
他垂下头，与慕礼对视：“嗯？”
两人在金玉楼用过晚饭，闲聊了片刻，便被慕礼拉着出来看灯会，虽然慕礼对于灯会并没有一定要看的想法，但可能出于中华民族血脉里的基因，来都来了，不逛倒可惜了出来这一遭。
聂清衍比慕礼高了整整一头，因此只能辛苦慕礼仰着头与他说话。
“师父想事情的时候，好专心啊。”
慕礼将手中的糖人递到聂清衍淡色的唇边，焦糖的味道瞬间散发开来。
路边行人的谈话声，与小贩嘈杂的叫卖声不绝入耳，颇为吵闹。
两人都外貌出众，气度不凡，走在路上，引得路人纷纷注视。
聂清衍从来不在乎外人的眼光，只坦然走自己的路，但慕礼有些不习惯，他与聂清衍贴得极近，走到人格外多的地方时就躲在聂清衍身后，以逃避那些陌生的打量。
聂清衍将视线放到糖人上，发现这扭扭曲曲的糖人，手里还举了把小型的剑。
“何时买的。”
“就在师父出神的时候。”慕礼莞尔一笑，“我记得，师父喜欢吃甜的，这糖人看着可爱，徒儿就想让师父尝一尝。”
“……”
聂清衍自出生起，先被养在皇宫之中，又被凌山派老掌门接手抚养，常年生活在凌山派内宗剑宗殿里，除了游历，他几乎鲜少踏出凌山派的宗门。
这样的路边小摊，他见过，却从未尝过。
人人当他仙风道骨，是不屑于尝试这种东西的。
但几十年前，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大约，也是盼望过这种东西的。
记不清了。
慕礼嘴角牵起，在五彩的花灯之下，眸光如潋滟晴水一般。
“师父尝尝呀。”
聂清衍并不接过，只就着慕礼的手，低下头浅浅咬了一小块，咬掉了那歪曲扭八的小人头上的发冠。
慕礼忽然“扑哧”笑了一声。
聂清衍不解：“怎么了。”
慕礼笑眼弯弯：“师父的发冠被吃掉了。”
……
聂清衍重新对着这简陋的、毫无美感可言的小人审视了一番。
然后，语气十分迟疑地道：“这是我？”
“对啊！”慕礼肯定地点了点头，“我特意让小贩照着你的模样画的，师父不喜欢吗？”
聂清衍顿了顿。
慕礼眨巴着眼睛，重复道：“师父不喜欢吗？”
聂清衍：“……”
聂清衍：“喜欢。”
慕礼终于心满意足：“师父喜欢就好。”
“不过……”
聂清衍思考片刻，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何时知道我喜欢吃甜的？”
“啊，这个嘛。”
慕礼若有所思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别人的喜好总是很敏感，总能下意识将每个人的喜好都寄存在脑子里。”
聂清衍道：“这样吗。”
“嗯。”慕礼回忆起来，“师父闭关之前，我们曾一起吃过饭，当时上了几碟家常小菜，其中有一道糖醋口味的菜，师父看起来似乎很喜欢，饭后的甜点中，师父也挑了糖分最多的拿，因此我猜测，师父大抵是喜欢吃甜的。”
聂清衍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聂清衍在皇宫生活时，宫中有专门负责教他礼仪的嬷嬷，皇宫贵族，最怕的便是饭菜上的手脚。
皇室子弟们通常所上的第一节礼仪课，便是压抑自己的喜好，绝不能表现出偏爱哪道菜，以免被有心之人利用。
喜欢，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能是“危险”。
因此，聂清衍虽确实像慕礼所认为的一样，喜爱甜食，但事实上，他可以确认，他并未将情绪多外露几分。
但即便如此，慕礼仍然能发现这一点。
可见慕礼是一个善于观察，且心思极端敏感之人。
慕礼笑了笑，担心师父会以为他是别有用心，又道：“其实不只是师父，每个人的，我都会记得很清楚。”
他细数着：“师兄喜欢清淡口的。师弟喜欢吃辣的，无肉不欢，唯独不吃羊肉。凛儿看似什么都吃，什么都不挑，但他似乎不喜欢吃谷类……”
“除去饮食，生活上零碎的小事情，我大致也能发现。因此，如果和别人一起进餐，或者做某些事情，就会尽量避开会让他人不舒服的选择。”
聂清衍停下脚步，心中忽然有些许复杂，但也说不出具体是为什么。
“那你呢。”
“什么？”
聂清衍揉了揉慕礼的脑袋：“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师父问哪方面？”慕礼笑着看向聂清衍，“其实，无论哪方面都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特别讨厌的，非要说的话，我不想看到别人因为我伤心或者失望。”
聂清衍略显不解：“嗯？”
“就比如说。”慕礼解释道，“如果师父对我寄予了太多的希望，但是我完不成的话，师父大约会对我失望吧？失望的目光会让我感到痛苦。”
“同时也不希望别人因为我而不开心，从产生交际的那一刻起，他人的感情对我来说，就会是很大的压力啊。”
聂清衍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说完，忽然轻轻地道：“不会。”
慕礼挠了挠头：“我知道师父不会对我寄予太多希望，我只是打个比方。”
“不。”聂清衍道，“我是说，无论能否完成，我都不会失望。”
“欸？”
闲谈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护城河边，柳树之下，许许多多的人在此燃灯祈福。
一盏灯也许微弱，但许许多多的点点灯光汇集起来时，河边已经变得十分明亮。
安静平稳的河面，托举起寄托着人们所有美好愿望的灯盏，微风吹动，灯盏划破河面，产生层层涟漪。
一层又一层的波纹，在月光下泛起碎银似的粼粼波光。
随着一颗小石子被打入波纹中央，河面浮动，白岳的思绪也随之产生波澜。
他逃避似的坐在剑宗殿后山花园里，望着那条小河流思绪万千。
想起昨日在课堂上，裴燕度写给慕礼的字条。
虽然字条上只有裴燕度的字，但根据那句话，完全不难猜出，他们二人之间一定是有着什么约定，需要一起下山。
昨日腊七，今日便是腊八，没有人会不知道，腊月八日，是钟灵大街灯会的第一天。
那么在这个前提条件之下，字条上没有的内容便不难推测。
无非就是，相约下山一起去看灯会，但根据裴燕度那段时间反常的性格，必定仍然在介意上次慕礼的“端水”行为。
他对慕礼虽肯做小伏地，白岳从前嘲讽他是慕礼的狗，他都能坦然接受，但白岳更知道，他的占有欲，丝毫不比自己差。
他万万不能接受自己在慕礼心中的地位，跟白岳是并列的。
就跟狗撒尿占地盘一样，同样一块地，自然只能有一条狗占领。
于是，为了面子，他必定不会直接开口答应。
但他又不会想真的拒绝慕礼的相邀。
所以才找了这么一句借口：“既然顺路，那同行也不是不可以。”
以白岳的心细程度，以及对二人的了解，情况大差不差分析了出来，答案几乎水落石出。
白岳望着水面的波纹，心情愈发烦躁。
裴燕度的字条虽然被自己施法烧掉了，可，他们私底下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保不齐早课一结束，裴燕度就又屁颠屁颠缠上了慕礼。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此时会在做什么呢？
这个时辰，灯会才刚开始，他从前去过钟灵街，即便只是在普通的节日，钟灵街都热闹非凡，年味的伊始，恐怕阵仗只会更热闹。
他们肯定会一起看花灯，看各色各样的新奇玩意儿，花灯结束，还可以相伴在河边放祈福灯。
今日天气极好，夜空明朗，繁星璀璨。
这样美的氛围，白岳脑海中却逐渐浮现出慕礼与裴燕度两人相互依偎，仰望星空的画面。
“……”
即便那画面只是一闪即过，白岳仍旧是嫌弃地皱起眉头。
算了，有点太恶心了。
他心烦意乱，手边散落着一本书，原想看书分散注意力，如今书本也看不下去，想事情想得出神。
直到，一道活泼清脆的女声，打破了他的思绪。
“白岳师兄！天都黑了，师兄是在那边看花吗看花吗？”
白岳下意识抬起眼眸扫了一眼。
那小女孩长相灵气，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像是刚采完药材，背着半人高的小背篓，好奇地探头看着他。
“小雀？”
面对熟悉的脸庞，白岳立即认出了那女孩：“你这么晚了，不回去休息，来剑宗做什么。”
“是我呀是我呀。”小雀激动地道，她冲白岳的方向张望了一会儿，似乎在找什么，但最后却是落了空。
“我在山下采了些药材，想送给小礼师兄，咦？小礼师兄今天为什么没和你在一起，为什么？”
“……”
白岳掩饰住眼底的落寞：“礼儿今晚下山了，你这一趟怕是要跑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