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三娘仰头看着立起的银蛇,正值蜕皮的它,剥落的蛇皮蔓延至瞳孔底,半颗蛇首已然长出一副新皮,蛇鳞鳞次栉比,对外的一侧锋利无比。
然而,新旧皮囊交替的那条细缝裂出一抹撕裂血肉的殷红,泛着缕缕白丝,似灼烧。
“本君问你话。”蛇信嘶嘶,却阴鸷森寒。
郦三娘忙不迭低头,赶紧道:“回君上,暂未揪出何人所为,不过属下已派人搜寻大次山方圆百里,势必会寻回娘娘的尸首。”
长约数丈的巨蛇眨眼游至数里外,郦三娘只觉眼前一阵银光闪过,掀起的尘埃泥土蒙了眼,她抬手做挡,几息后哪还有祈胥的踪影。
地上只余蛇身蜿蜒后的痕迹。
*
郗意浓扛着塞得满满当当的包袱从寒洞出来,与里面的阴森漆黑不同,外面阳光温暖,金黄的光束穿过林间照在她身上。
blingbling,闪闪发光。
身形纤瘦的女人肩背挺直,随意高束的发丝插满珠钗,脖颈、手腕两处缀满奇珍异宝,打结的包袱斜亘她的胸口,后面鼓鼓囊囊,重得险些把她的腰往后勾折。
郗意浓想的是没钱寸步难行。
她把那些属于她的陪葬品通通打包带走,等到了苍古城再找典当行卖了换灵石和银钱。
她随地捡起一根粗枝,抛起,掐诀,在快掉落在地时及时施法。
被当做长剑使的树枝凌空浮着,郗意浓上去后,调整包袱,背着大堆‘破破烂烂’御剑离去。
半晌,她曾呆过的地方跳来一只小青蛙,呱呱叫了几声,又弹射进草笼里。
太阳的影子偏斜,洞口这块再次恢复阴森,又过了一阵,不知从何处吹来劲风,树影摇曳,水波晃动。
原本潺潺又清澈的溪流填上蒙尘般的暗,在水中游动的巨蛇探出蛇首,靠着蛇腹振动和蜿蜒往前游曳感知周遭的气息和动静。
蜕皮期亦是致命期,祈胥的感官降得厉害。
他只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女子香,气息很熟悉,是他的阿浓。
但是,周遭没有活物。
不仅如此,整个寒洞,除了地上的花,所有的陪葬品都不翼而飞。
可耻的偷窃者,不仅盗走他的阿浓,连石壁上的宝石珍珠都扣走了!
真是贪得无厌!
紧跟而来的郦三娘等妖魔,先是一愣,看着洗劫一空的洞穴,随即纷纷单膝跪地,迎接盛怒的蛇君。
蛇尾荡过,山石滚落化为齑粉。
银蛇支起半身,信子嘶嘶:“派人盘查方圆数百里所有的典当行,揪出窃贼。”
“然后,都杀了吧。”
“是!”
也不知是哪个贪婪无耻的贼,居然敢动娘娘的东西。
杀了也不无辜。
…
“——阿嚏!”
典当行二楼靠窗位置,坐着一个衣着简陋的女子,正是郗意浓。
她看着老板清点她抠出来的珠宝美玉,算盘拨得噼啪响,想着应该能换不少银钱和灵石,结果就打了个喷嚏。
谁在骂她?
郗意浓捂着口鼻,歉意地看着老板,老板的手指都快起飞了,哪还管这么多。
她眨眨发酸的眼,望向楼外,热闹非凡的长街尽是叫卖声,骑在长辈颈间的孩童欢快地摇着手中的拨浪鼓。
“郗小姐,您的这些宝贝都是孤品,按照您的吩咐,一分银钱,九分灵石,这些可以典当十万两黄金,九千枚上等极品灵石。”
一两黄金,可换一枚下等灵石。
十两黄金,可换一枚中等灵石。
百两也才一枚上等灵石,更别论极品的,更昂贵。
郗意浓惊了,瞪大眼:“这么多?!”
给她添置陪葬品的人可真大方。
是个好人。
“不止呢,这还是为您换过必需品后剩下的钱财和灵石。”
老板拨着算盘道:“其中包括您购置的储物戒、通讯仪、换洗衣物、佩剑等。您放心,都是顶好的货。”
“这是账单,郗姑娘,请过目。”
郗意浓看了眼,没什么问题,又点点头。
老板笑着收好算盘,亲自去取东西。
“老板,就这点银钱能打发那女人吗?”
“看她穿着修为就知道八成是哪个穷乡僻壤来的下等人,那些葬品,一看就是走大运从墓里得来的,别废话,赶紧准备。这次咱们典当行可发大财了!”
过了会,老板亲自把东西交到郗意浓手上。
“老板,衣物有素色的吗?”她看了眼那些花里胡哨的稠丽衣裙。
“素色?”老板问:“郗姑娘不喜欢这些颜色?”
“嗯,我喜欢黑色。”
“噢噢,倒是我偏见了。当然有,您稍等片刻。”
一柱香后,郗意浓束着高发、着一身干练收袖的黑裳走出典当行。
她轻装行至街头,逆着潮水般的人群。
“糖葫芦!香甜不粘牙的糖葫芦咯!五文钱一串!”
“老板,给我一串糖葫芦。”
“好勒!”
郗意浓站定,付了银钱,接过糖葫芦时,余光瞥了眼暗中跟踪观察她的监视者。
出发前,她已经从秦大娘那里了解过。
那条奉为圭臬的定论,并非一时半会可以结束,有嫌疑的新生弟子,哪怕在进入仙校后也会有仙宗的人监视着,一旦有问题,即刻上报,经决断后立马诛杀。
郗意浓猜测,这次的监视者应该是那个瘦竹竿派来的。
还真是警惕呢。
她脚步轻快,咬了口裹着麦芽糖的山楂,表皮酥脆,甜丝丝,里面不是特别酸。
还挺好吃。
郗意浓又突然转身折回去。
吓得奉命紧跟她的仙宗小弟子寒毛竖起,两个人忙不迭一左一右对称转身,各自手忙脚乱。
区区筑基前期,应该不会发现他们吧?
“老板,你家的糖葫芦真好吃,再来十串!”
“好嘞!”
离郗意浓不过半米的两个弟子顿时无语。
吃吃吃,怎么馋不死你!
郗意浓付了钱,哼着小调,一手一串糖葫芦边吃边赶往苍古城的仙校驻扎地。
一月前,真正的郗九就是到这参加考核。
今日,满载仙校新生的仙舟会在午时三刻离开。
郗意浓看了眼日头,准确推出时辰后,确保自己可以准时抵达。
…
午时一刻。
苍古城驻扎地。
偌大的圈地搭起营地帐篷,划分三块,竖着旗帜,颜色不一。包含绿、红、蓝三色,这也代表三大仙校的标识。
虚空上方是黑压压的磅礴仙舟,为首细长,扬起旗幡,画着三校的徽印。
前来报到的新生弟子登记在册后,各施本领上了仙舟,如此,也能看到五花八门的御行法器——或上等绒毯树杈木棍、或刀剑萧扇伞等。
“这届仙校弟子倒是积极,竟然都提前到了!”登记者提笔点头,年纪轻轻已然是一副长者做派,“让我看看还有谁没到。”
正要翻阅,虚空之上,一道气吞山河的呐喊直冲耳膜——
“大狗,人都都齐了,快上船,要出发啦!”
大狗显然是绰号,衣着淡绿服饰的男子抬头望天,跟同伴喊叫:“二狗,确定吗?”
“我数数,你放心,错不了,哥们六艺年年第一!”
“行,我来啦!”
风吹动花名册,掀起一角,翻了篇,打勾的地方名字暗淡,唯有一人还亮着。
上面写着郗九。
大狗没看见,直接合上,御剑而上,兴奋极了。
二狗跟他在船头碰面,递去一份油纸,里面裹着新鲜出炉的肉包子。
“二狗,我怎么不记得你六艺年年第一?”
“哥们跟你心连心,你跟哥们动脑筋,没有信任了不是?咋,有那么五门倒数第一就不是第一了?”
大狗:“……”
…
郗意浓赶到驻扎地门口时,被一方阴影笼罩,她搭着手在额前,仰头望天,看到那恢宏的仙舟。
接着,她就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爆和。
“大狗,人都都齐了,快上船,要出发啦!”
郗意浓:“???”
几道声音隔空交换后,她意识到不妙,边跑边喊‘且慢、等等、还有我’,然后目送仙舟不断升高缩小,最后嗖地一下从她头顶上方飞走。
郗意浓:“……”
这人倒霉,提前到都能错过。
暗中跟踪郗意浓的两个仙宗弟子也过来了,然后他们看到一艘大船飞过,接着穿黑裳的女子跑得脚下都快蹬沙了,一溜烟从他们中间插过,张着手臂,边追边嚎,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等等我,我还没上船呢!”
“——啊啊啊啊还有我,你们等等我!”
两个仙宗弟子:“……”
就这能有什么心魔?师兄就是大惊小怪。
*
平遥镇,镇口。
是夜,万籁俱寂,就连冒出头的虫鸣也乖乖蛰伏在草笼里,不敢发出半丝动静,唯恐惊扰那些骇人恐怖的妖魔厉鬼。
率领搜寻队的是一头百年道行的狼妖,俯首帖耳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只未化形的恶犬。
狼妖抬手一扬,后面的士兵立即散去,进镇搜罗家家户户。
狼妖拨开玉瓶,将女子香放在犬鼻下。
恶犬嗅了嗅,立即奔向某个地方。
秦大娘收拾完灶房,又将柴火盖上雨棚,防止夜里受潮,做完这些,她捏着肩正要回屋,突然,脚步一顿。
一阵凉风吹落枯叶在空中打着转。
原本空荡荡的院子,凭空出现一群妖怪。
长相畸形的恶犬对着一间卧房嗷嗷叫,狼妖冷锐地看着眼前这个弱小的老妇,抬手一挥,一幅画卷凌空出现。
“见过她吗?”
秦大娘掐紧掌心,抬眼,看着卷轴。
画中人赫然是穿戴稠丽的郗意浓。
与此同时,苍古城内最大的典当行也被妖魔围得水泄不通。
里面的活人跪作一地,战战兢兢,有的人哪见过这等阵仗,纷纷吓晕过去,偌大的练武场,一条巨蛇正以蜕皮的姿态绞杀一个中年男人。
正是典当行的老板,今早接待郗意浓的那位。
彼时,祈胥闻到他身上有阿浓的气息。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偷盗本君的夫人。”
“人呢?藏哪了?”
老板浑身冒冷汗,看着眼前的蛇首,它吐着信,猩红的竖瞳幽深冷戾,未脱的蛇鳞张开,锋利的边缘渗出毒液,一寸寸割进凡夫俗子的肉里。
比起直接杀死,这才是折磨。
老板浑身染血,毒液渗入五脏六腑,一张脸已经成酱紫色,痛苦得青筋暴起,像蚯蚓般扭曲,“我,我不知道……”
郦三娘接过手下搜出的东西,打开看了眼,凝重地递到祈胥跟前。
全是寒洞里的陪品。
“不知道?那这些东西又从何而来?”
“是,是……”老板嘴里冒出大口大口黑血,“是今……早一个年轻女子来这典,典当的……”
祈胥阴鸷逼问:“叫什么?!”
“郗,郗九……她,她的脖颈间缠着一圈红色的纱。”
祈胥的竖瞳骤然紧缩。
阿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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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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