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好,大泽湖上碧波荡漾。湖面上一尾小舟慢慢划行,荡出漂亮的水纹。两个渔民弯腰忙活着撒网捕鱼。
身材精壮的男人光着膀子,举起头上草帽扇着凉风,叹着气:“哎,爹!你看咱们过得什么日子,朝廷赋税越来越重重,岁收也不好,这几年打上的鱼也少了好许,以前能打上几百斤的,现在过百都不到,这日子以后该怎么过!“
一旁的老朽吸了口旱烟,眯了眯眼,脸上的皱纹皱在一起,满脸沧桑,也蹉叹道:“也是,我像你这般年纪,一次有时能打二百多斤呢?我还指望着今年多挣些银钱,来年给你娶房媳妇!”
男人听到这事,挠挠了头,憨笑道:“爹,这事还早。”
骤然间,一阵大雾而来,飘荡在湖面上,一时分不清方向。雾越来越重,连天空都被遮盖住。水面变得诡异难测,远处传来奇异的声响。
“爹,怎么突然这么大的雾。”男人心觉不安。
老朽神色大变,赶紧起身:“快拉网,赶紧走,此地留不得。”
男人只好赶紧收网,但是那网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拉不上来。
“爹,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上不来。”男人冲着老朽喊道,却发现他爹浑身颤抖,一双浑浊的双眼瞪得老大,黑峻峻的脸变得煞白,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男人看到小舟被一个黑影所覆盖,哆嗦着身子缓慢转头,还没看见什么东西,整个人就被黑暗罩住。
“噗通”。
湖面上惊起一个大水花,只剩一条小船晃荡着。湖面下,庞然大物在下面缓慢游荡着,寻找下一个觅食的地点。茫茫白雾将湖面上所笼罩,响亮的婴啼在芦苇丛中不断回荡,显得尤为可怖。
“所以,已经遇害几十人了。”赵昆玉头回听到水中有这样的怪物。能够一口吞掉一个成人,没有一丝血迹。这般算来这妖物的体型是极其硕大的。
“是啊!道长!你可要救救我们呐。”族长拄着拐杖,悲切说道:“那怪物已经不知道吞食了多少人,我那可怜的小孙子才刚十四岁,就没了啊。长此以往下去,我们村可要绝后了。”
赵昆玉手持长剑,皱着眉头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湖。此事变得相当棘手,她手中的追踪符根本无法触及水面。在空中弟子们可以驭剑而行,但在水中根本难以动弹。何况大泽湖是出了名的深不见底。
而且传闻这下面曾经有条魔龙坠在湖底。
一旁的少年衣着光鲜,矜傲道:“师姐,我们直接坐船,引那怪物现身不就可以。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它一个小小妖物不成。”
少年初次下山,雄心勃勃。他从小就受师尊夸赞,师弟敬仰。自认不同于其他人,定要在此行闯出个名堂。
赵昆玉立刻否决:“不可,还没察觉到那是什么东西,怎能轻举妄动。大泽湖可不同其他地方,在这里繁衍生息的妖魔数不胜数,甚至有我们未曾遇到过的。还需要好好斟酌斟酌,再做打算。”
少年只好不情不愿的应答:“是,师姐。”
他是初次下山修炼,想着立一番功绩,在师门其他弟子面前耍一下威风。出来时就立下誓言,这妖物的头颅他定要亲自砍去,拿回去好好炫耀一把。
于是待到黑夜,他便直接偷偷划着船,往湖心划去。少年心想能是什么大妖,他可是沧澜的内门弟子,说不定几下就能将那怪物给杀掉,正好可以给他的新配剑练练手。
夜幕下,月光在湖面流动,四下安静,只能听见一片蛙声,有时会传来几声哀鸣。突然,船似乎被什么东西敲了下,少年勾起唇角,猛然之间,一个煞白的身影从湖面窜出。剑光一闪,少年直接插入了水鬼的头部,那东西瞬间干瘪,变成一张干皮。
少年挑起皮得意洋洋道:“不就是个水鬼,我轻而易举就搞定了。”
刚准备离去,突然湖面开始晃荡,他稳不住脚,迅疾跳在剑上,飞在半空。
水面被划开一个口子,掀起滔天巨浪,那东西破水而出,咬上少年,他凌空转身用剑刺去,却被一爪拍到水中,剑刺在那东西的眼睛里面。怪物立马狂怒,喊叫起来,叫声竟如婴儿般哭啼。
少年稳住心神,默念咒语,一道蓝色的剑光闪过,那东西凄厉的大喊起来,湖面上飘荡着婴儿的哭啼。那怪物的眼眸更加猩红。平静的湖面变得激荡起来,无数的旋涡在水面中形成,慢慢的汇集到空中挡住少年的视线。
“嘻嘻嘻,有意思。”江面传来一声诡异的话语,声音凄厉,分不出男女。
“谁?”
少年没想到还有其他人,一脚踩在舟上将佩剑放在身后,环看四周情况。此时他的上下左右早已被水流包裹,无法脱困。但不慌不忙,立刻掏出十几张符箓形成法阵,将自己护在其中。
“嘻嘻嘻。你都要死了,还管我是谁。”
少年昂首挺胸并不畏惧:“我乃正阳峰弟子,恐怕你……”
“噗通。”
少年睁着双眼。一脸不可置信的睁眼跌在小船,清明的眸子变得黯淡无光。温热的血从他身下散开,淋湿船底,血液弥漫在湖上,淡淡的红色被水流稀释掉,随着暗涌的湖水飘向远方。
“嘻嘻嘻,好吃,真好吃!”
这少年的修为不浅,血液中已有些许灵力,引得无数小鱼急忙吞食。将他的修为慢慢的融到自己的血肉之中。
赵昆玉晨起才发觉小师弟不在屋内,被褥都是冰凉的,赶紧招众人御剑寻去,最后在芦苇荡里发现小师弟的身体。
才一夜,小师弟的尸体已经变成干尸,干瘪的皮套在骨头上,若不是道服和配剑,他们都不敢相信这是那朝气蓬勃的小师弟。
这跟其他人的死状完全不同,那些百姓连尸首都没找到,而小师弟却变成干尸。只有一种可能性,这片大泽湖不仅只有一个妖孽。
赵昆玉顾不上悲恸,将小师弟的尸体收敛好,疾言厉色道:“所有弟子,不准单独行动,一切听我安排,违者逐出师门。”
几个弟子战战兢兢的点头,他们真没想到这怪物如此厉害,小师弟也算他们几个新人中天赋够高的。
赵昆玉带领弟子在湖面上设了三重禁制,以防万一,每人都御剑在湖面上巡视动静。还必须布好法阵才能随便行动。
倏然湖面上起了大雾,水上也出现巨大的波纹。他们从水中渐渐听到奇怪的声音。像是婴儿在啼哭,又像是女人在悲鸣。
赵昆玉立马叫唤众弟子:“快往高处飞。”
几个弟子迅速念心诀,御剑高飞。但是一个弟子突然动弹不得,这才发现剑上被一团黑漆漆东西给缠绕上了。他反手在凌空上举起剑,准备挣脱开,离他近的小师妹也来帮他,结果二人都被东西缠上。
那东西没有实体却无法挣脱。
赵昆玉迅疾施了一个火诀,但这东西竟然不畏火。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弟子被拽入水中。
赵昆玉命令其他弟子继续看好禁制,一人潜入湖底,下游几十米米,就看到一庞然大物,她将所有修为灌入剑中,屏息凝神试图攻击,在看清对方的全貌后,瞬间动弹不得。
她原以为那是只蛊雕,才会食人,但并不是。她看见有无数婴儿堆积起来的白骨骷髅,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成一座小山状。还没有反应过来,白骨骤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随后又是婴儿般嚎啕大哭。震得她心神不宁,无法拔剑。
赵昆玉屏住呼吸,封住两感质问:“何方妖孽,竟然残害生灵。”
“我不是妖,乃是人。”
眼前的白骨骷髅化作一美人面,容貌艳丽,红唇动人,她讥诮道:“吾乃这些刚出生就被溺死在水中的女婴所化,以至于怨气难消。那些男人们只当男子是宝贝,却将我们女子扔入水中自生自灭。”
“你为何要害我小师弟。”赵昆玉反手一击,却并没有击中对方的要害,只是击碎了几个头颅败。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若不是他狂妄自大,想擅自除我,怎会有此下场。念你同为女子,我也不杀你。饶你一条性命。”那妖物在怪异的笑声中悄然消失。
赵昆玉醒来后已经置身于岸边,旁边是刚被卷走的小师妹。
那一行死了两人。
“后来呢?”白羡鱼听得绘声绘色,仿佛她也置身于那大泽湖内,比她看得话本还要惊险万分。小小的脑袋靠在赵昆玉的肩上,好期待下面的故事。
“我自知修为低微,修书一封,请师尊下山。原以为他会感化婴女,将她超度。但师尊只是将她永远封印在大泽湖内,不会再危害人间。”赵昆玉认为师尊做法太过残忍,但自己也无能为力。其实应该请金法寺的高僧将她们转世轮回。
“为什么他们要将女婴扔在湖里呢?”白羡鱼不懂其中的人情世故。
“对于山下的贫苦人家说,女子被意味是拖累。她们不能像男人那样耕田捕鱼,只能早早嫁人。”
赵昆玉其实也是被抛弃的女婴,但幸得有沧澜弟子经过将她捡起。才避免寒冬腊月,冻死街头的命运。不过这般也好,更有利于她修无情道。
白羡鱼还是不懂,伸出手臂拉住赵昆玉,乖巧道:“那并不是你的错误,身为师姐做的已足够好。”
“如果当初我没有大意,两位师弟或许就不会死。”
“婴女其实也不该死。”
“嗯?”赵昆玉头回听到这样的说法。
“她们一出生就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被丢弃河内,”白羡鱼仿佛能感受到她们慢慢溺死在水中的痛苦,温吞道,“这并不是你的错误。”
“如果我当初没有修书告知师尊,或许她们还能被超度感化。”
这就是逍遥道和无情道的不同之处。
无情道并非无情,而是不偏不倚,一视同仁。逍遥道并非逍遥无为,而是放下执念,无愧于心。
赵昆玉遵循道法,无辜死去的人是人,而婴女也是人。可师尊却将无辜的婴女封印于大泽湖内,受冰冷湖水的消噬之苦。她们不应该是这样的命运,本该在山野烂漫中长大却还未看这世间就死于湖水中终生不得解脱。
以至于化为怨气,找男人寻仇报恨。
赵昆玉仿佛也被困于大泽湖内。她内疚师弟的死去,疑惑师尊的处置是否公允。
“如果你是我该怎么办?”
“我不会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那太累了。”就像白羡鱼之前总会做噩梦,但每次醒来她都会自觉地将梦给忘掉,浑然不记得一切。
“好多事情是想不通的,还不如放下。”这是白羡鱼对付梦魇的办法。
赵昆玉噗嗤一笑,素来冷冽肃穆的女人难得露出些笑容。
“羡鱼,你还真是令人羡慕的小鱼。”
她自小在紫竹峰无忧无虑长大,没有那么多烦恼。但她可做不到。赵昆玉定要突破心结,步入最高的境界。她此生或许都会落于白羡鱼之后,但她不能落在自己的身后。
不知道她何时能够再次渡过境界。
“可为什么要封印在大泽湖底呢?”白羡鱼不懂此处。
“因为婴女身上的怨念太多,即使是我师尊也无法全然消灭。封在湖底是最好的选择,不少修为甚高的妖魔都在那里面封印着。”
“难道大家不怕他们哪一天逃出来吗?”
“这倒不会,大泽湖底本身就极其神奇。你师尊还曾将龙封在下面。”
“可是你上回对我说的是斩杀啊。”
“那是另外一条。”赵昆玉极其钦佩金紫衣也是因为这两个轰动道门的事迹。
“衣衣这么厉害啊。”
白羡鱼也曾在书中看过龙的介绍,蛇千年成蛟,万年化龙。可上回她提到这件事时衣衣却并不怎么高兴。
此时金紫衣更不高兴,她在剑阁咬牙望着那把灰扑扑的长剑挑眉道:“独龙薛你的眼睛是全瞎了吗?这种货色竟敢也拿给我。”
“不要心急嘛,这还不是差了样东西,”老人摩拳擦掌道,“只要你用龙鳞将这把剑身磨上一磨,就能看出它真正的光彩。”
“我没有龙鳞,”金紫衣面色微冷,径直拎起老人的衣领,恶狠狠道,“给你三日时间,自己给我想办法。把这黑不溜秋的玩意儿给我打磨的光可鉴人,听到了没有。”
独眼薛吓得大气不敢出:她可真够暴躁的,可真的连片龙鳞都没有吗?
这家伙出了名的贪财,从前未上沧澜独自在山下闯荡时,可是雁过拔毛兽走留皮。看她头上的木簪就知道多么吝啬,也就对徒儿大方。有人说金紫衣每日还要讲她的财宝清点一番后才会睡去。
两条龙经过她的手,怎么可能连一片龙鳞都没有?
金紫衣阴沉着脸往紫竹峰飞去,她在某处短暂停歇从乾坤袋拿出一片金光闪闪的龙鳞,夺目的光彩极其耀眼。几百年过去,依然熠熠生辉。
即使是为了羡鱼,她也不舍得把龙鳞用掉。
金紫衣刚要离开,一道阵法从天而降将她束缚住。她不以为意轻笑道:“想抢吗?”
“给我。”
容卿沉俊美漠然的面容上尽是癫狂之色,终于有了些作为人的生气。他目眦俱裂注视着证明她存在痕迹的龙鳞,手中一道道阵法不断出现,疯狂往金紫衣的方向不断施去。
“把她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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