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更深,月黑风高。
打更人提着铜锣,小心翼翼地走着。子时已过,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不漏一寸光亮。此处又是出了名的偏僻诡异,更不可能有人家点灯。
偏生今夜月色惨淡,连星子都无几颗,谈何照明?风声瑟瑟,幽幽咽咽,孤身一人的打更人只得贴着墙根走,企图汲取一丝丝安全感。
“唰——”
忽地,墙头传来一声异响,似有无形的鬼魅飘过。打更人吓得瘫倒在地,可无论他如何使唤,双腿就是不肯起来。凉意攀上脖颈,就在他以为自己小命不保时,那声音又出现了。
“咕—咕——”
原来是鸱鸮*......跳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又安安稳稳落回去。他排出一口浊气,抹了把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快步离开这个鬼地方。
边跑边想,下次他可不来了!搞不好那些闹鬼的传闻都是真的......
打更人走后,古怪的动静又响了好几遍。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死寂重新淹没这片天地,墙头的“鸱鸮”才露出真容——
姜行野从层叠的枝叶后探出一只眼,确定四下无人后,足尖轻轻一点,落地时没发出半点声响。
她穿一身夜行衣,大半张脸蒙着黑布,整个人只有一双眼睛区别于夜色。趁下一轮打更的还没巡过来,她飞快越过墙垣,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
丈高的墙垣,架梯爬都吃力,对她而言却好像跨过孩子堆的沙丘那样简单。墙内如墙外一般阒寂,继续往深处去,残垣断壁,倾颓坍圮。苔痕斑驳若血迹,荒草影绰似鬼爪。
倏地,身后风声作锐,一支冷箭呼啸而来。姜行野旋身躲开,冷箭钉入墙壁,入垣三分。
“是我。”她扯下蒙面显露真容。
放暗箭的那人慢慢走近了,她眯起眼,勉强看清了杂乱长发下的人脸。
是毒三。
她有些意外:“今天轮到你扮鬼?”
毒三“嗯”一声,撩起碍眼的头发问她:“东西到手了?”
姜行野从捆严实的袖口中取出一个芥子袋丢给他:“一百二十枚丙级妖丹,一枚不少。”
“行,一枚丙级妖丹五灵石,一百二十枚就是六百灵石,没错吧?”毒三细细数了一遍,确定没有缺斤少两和以次充好,这才给她结账。
姜行野边听边皱眉,没收他递过来的六百灵石:“一枚丙级妖丹怎么才五灵石?去年不还值六灵石吗?你莫不是诓我?”
毒三:“诓你作甚?你不信可以去黑市上打听打听。今年散修变多了,到处都有人杀妖取妖丹。要不是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上,最多给你四灵石一枚!”
“我不信。你把妖丹还我,我去黑市问。”姜行野没全信他的话,一手摊着,一手去摸剑。毒三“啧”了声,不情不愿地又掏出一百灵石,嘟囔道:“想赚你点中介费真不容易...哎我跟你说啊,至多这个价,再多可没有了啊,你别卖给别人。”
即便散修变多了,但论妖丹的完整性和取东西的速度,整个黑市就数眼前这人最好最快。毒三虽然想贪钱,但也不敢彻底得罪她。
姜行野低头数钱,囫囵应了一声,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毒三急了,生怕她真把妖丹卖给别人,开始卖惨:“我也不是故意要报低价的。实在是最近大家伙的日子都难过,不然我一个三当家,怎么也不会跑来这扮鬼吓唬人。”
说完,他还惨兮兮地向她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白色血衣。
姜行野瞟他一眼,收回视线继续数:“日子怎么就难过了?等闲山那群人又来‘剿匪’了?”
“是啊是啊。”见她松了口风,以为有机可乘,毒三连忙顺着话题往下讲,“真是闲的!他们一群神仙不缺衣少食,来管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挣点银子,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说的愤慨,姜行野闻言只是笑笑。毕竟他们既不是“小老百姓”,也不是“挣点银子”。
一整句话,或许只有“活”是真的。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多少要附和两句:“捱过这一阵就好了。生意嘛,总是起起落落,哪有人一帆风顺的。”
毒三瘪嘴,有点酸又有点怨地说她:“你可不就一直顺风顺水吗?这几年东家穷过,西家穷过,就你‘孤蓬’没穷过。”
“羡慕我?”姜行野取下腰间挂着的剑,“把这剑送你要不要?”
“不了不了。”他瞬间把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唯恐她真把剑送他,“此等神兵只有您镇的住,您收好。”
连“您”都用上了,这是真怕了。姜行野不欲与他多言,简单聊过后纵身一跃,身影重归虚无。
毒三披着血衣站在废墟里,眼前忽地闪过那柄未出鞘的剑。
他莫名打了个寒颤。
————
告别毒三后,姜行野在空无一人的街巷里反复穿梭,确认没有“小尾巴”跟随后,脚步一拐,敲了敲“如意酒楼”南院从左往右数第三块红砖。
“咕——咕咕?”
姜行野低声催促:“开门。”
“哗啦”一声,脚下开了一扇暗门。她巡视四周,一跃而下。
暗门在她进入的瞬间阖上,隔绝了惨淡的月光。昏暗的密道内,姜行野行动自如,右手牢牢扣在剑柄上,只要有一丝异样,她便会拔剑出鞘。
密道尽头豁然开朗,数枚夜明珠将这里照得亮如白昼。药掌柜懒懒倚在锦榻上,见来者是她,柳眉一挑:“哟,贵客。”
姜行野将才得的七百灵石放到桌上,开门见山:“我要的玉呢?”
“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来赎它了。”药掌柜轻轻抚掌,一个没有五官的纸人托着檀匣摇摇晃晃走出来。纸人脚下不稳,姜行野眼疾手快扶住它,才没让檀匣落地。
打开匣子,一片流光溢彩。这块玉质若凝脂,灵韵天成,甫一靠近,腰间的本命剑就晃个不停。姜行野推开剑鞘,霎时,白炽的剑光盖过玉色与夜明珠,一时之间天地都化作空白。
待室内重新黯淡下来,匣中早就没了玉的踪迹。
药掌柜享受着纸人的捏肩捶腿,啧啧称奇:“你这剑真是诡异。吃这些天材地宝也就罢了,狠起来连自己的主人都吃。偏你还离不了它,要想活命只能祖宗似的养着。”
姜行野没搭话,仔细观察剑身。剑刃光润如镜,清冽纯粹,似能映照万物纤毫。然雪亮之下,又藏着寒芒血光,欲择主而噬。
见她收了剑就要走,药掌柜赶忙出声:“等等!”
姜行野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药掌柜在她平静的目光下缩了缩脖子,终究是想赚钱的心思占了上风:“先说好,这是最后一回了。以后你再想买玉,可不止这个价。”
“为什么?”她蹙眉。
怎么一个两个都和她抬价?
药掌柜解释:“等闲山的人又来了,两边路子不通进的货少,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姜行野沉默。
她不说话,药掌柜可有满腔抱怨。她是黑市中少数几个清楚姜行野底细的,不吐不快:“要我说你给那劳什子‘高楼明月’一剑就成了。他死了大家的日子都松快,你也不用费尽心思
躲躲藏藏着挣钱。”
“不行。”姜行野摇头,“我不杀无辜之人。”
药掌柜偷偷翻个白眼,没好气道:“行行行,知道你还要喊他一声‘师兄’。快走快走,不然天都要亮了。”
这是个犟种,明明有一身本领,要是肯杀人越货不知道能挣多少钱。
姜行野持剑离开,临走前,她退回来嘱咐:“你这要是缺人手记得喊我。”
一文钱也是钱,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
药掌柜给她气笑了,赶人:“我晓得,还不快走!”
她点点头,暗门开了又关,密道内再度陷入寂静。
————
昨晚来回折腾,铁打的人都遭不住。姜行野左手捧着本书,昏昏沉沉地排在队伍最末,跟着众弟子念:
“眼童三云,两目真君,英明注精,开通清神......身升玉宫,列为上真六韵。”*
玉宫...是玉做的宫殿吗...这样一来岂不是......
她正迷迷糊糊地畅想着,猝不及防,美梦中断。
“醒醒、快醒醒!邯郸长老看过来了!”
耳边传来同伴焦急的声音。姜行野浑身一振,在长老来捉之前迅速将书本拿正。
邯郸长老斜她们一眼,警告:“早课莫要走神。”
两人恭敬答是。
待他走后,陈庭兰长吁一口气,后怕道:“吓死我了。”
姜行野附和点头,评价:“邯郸长老比抱朴长老心软些。上次我在抱朴长老的课上睡觉,他罚我抄了二百遍《太霄琅书》,邯郸长老只罚我抄一百遍。”
陈庭兰一噎,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就不能不被罚抄?”
姜行野苦恼极了:“不行,他们的课太催眠了,我忍不住......”
陈庭兰无奈摇头。
“一天天的,你每晚偷鸡去了?算了,说再多遍你也不听,但今天这堂课你可千万别睡过去!”
她茫然:“为什么这节课不能睡?”
听闻她的疑惑,陈庭兰突然变得扭捏起来,红着脸小声说:“因为、因为今天沈师兄要来。”
*鸱鸮,猫头鹰
*出自《登真隐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嗜主之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