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重生番外二

【重生番外】

05

萧叡被家丁引至花厅小坐, 奉上一盏茶,请他稍等片刻。jiujiuzuowen

萧叡一言不发,打量家具陈设, 见一切打理得当,心中竟升起一阵与有荣焉之感, 不愧是他家袖袖, 只给丁点帮助, 就能那般能干,小小年纪就把一个没有长辈庇佑的家料理得如此繁荣。

他全然忽略掉秦月还有个亲生姐姐,自顾自将所有功劳都揽到秦月一个人身上去。

时间陡然变漫长。

萧叡低下头, 看到平静的茶水上隐约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不免在意起自己的着装外貌,可没有镜子,没办法整理仪容。

他的头发还算整齐吗?他的衣衫还齐整吗?他现在正年少,应该是最英俊的时候,他心里有那么一丝侥幸的期待, 希望能够迷住秦月,又觉得太过卑鄙, 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但, 谁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觉得自己姿容美呢?

恰在这惴惴不安之时,萧叡听见女子走近的脚步声,和轻微的钗环碰撞的轻响。

萧叡想, 坐着和她说话会让她觉得我很傲慢吧?反正我在这里也不是什么皇子, 只是一个过路的男人而已。

萧叡站起身来, 想去迎接来人。

来人却不是秦月,而是她的姐姐秦雪。

只见她身着牡丹暗纹素面杭绸直领琵琶襟中衣,跟月白色滚边缠枝宝瓶图样马面裙,甚是素净。

这姐妹俩都一把乌黑浓密的好头发, 挽作精美别致的垂云髻,仅戴一支八宝水晶笄,是莲花软缎锦鞋,真是个娇软可人的美人。

萧叡却想,不愧是秦月念念不忘的姐姐,亦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只是气质更加娴静温柔,不多强势,难怪在宫中做宫女时会被他父皇看上,便如此香消玉殒。

不过来人怎么是姐姐,不是妹妹?萧叡不免失望。

即便他有所掩饰,还是被心思敏锐的秦雪瞧了出出来,她微微皱了皱眉,对他福了福身,道:“昨日走得匆忙,还未来得及感谢公子出手相助。”

秦雪回身给了个眼神,便有个丫鬟,手奉一个托盘,锦布上放了二十两银锭。

秦雪说:“我们是商户出身,只有这些俗物,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萧叡心情复杂,他哪能缺这么几个银子,他就想……就想跟心爱的小姑娘说说话罢了。

所以,是秦月不想见他吗?才让姐姐出来接待他。

为什么呢?他们这辈子明明还不相识。是他昨日显得太孟浪了吗?可他什么都没敢做啊,连问她名字都没有胆量。

难道是他的目光太炽-热-露-骨了?有吗?应当没有吧?……萧叡心情凝重地回忆沉思片刻,实在想不起昨日遇见袖袖时他是怎样,他只觉得恍如在瑰丽的梦中,回过神,便醒了。

那总不能是见他第一眼就讨厌他吧?光是想想,就让他觉得无比沮丧。

萧叡自顾自哀叹须臾,复又打起精神。说到底,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没得要求那般多,见他是他之幸,不见他也是应该,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哪能随便见外男?

而且是他这种居心叵测的男人。

想罢,萧叡莞尔一笑,道:“不过举手之劳,姑娘礼重了。”

他想是收下这份礼,就算了清,自此以后别无瓜葛。能再见她一面,已算是一份意料之外的礼物,他这是又心生妄念了,何苦强求更多?

萧叡正待要再说话,便见屏风之后掠过一道纤秀的身影。

秦月饶过屏风,快步走来,她没穿昨日的红衣,而是换了件茶绿色琵琶襟绸衫,下搭一件藕白色的裙子,镶了一圈与上衣同底色的刺绣花枝裙子,倒不是什么名贵的布料,更不是稀罕的手艺,却让他觉得这是世上一等一漂亮的裙子。

兴许是因为穿衣之人。

萧叡一看就看傻了,目光像是黏在她身上,无论如何也不想挪开。

连秦雪对此而不满地皱起眉头都没发觉,秦月见到他,敷衍地对他笑了一笑,就拉着姐姐要往后面走去了,道:“公子且等一等。”

萧叡耳目聪明,隐约听见她们边往后走,秦月用极低的声音说:“姐姐,你怎么见客也不与我说一句?万一是个歹人呢?”

萧叡选择性地忽略掉后半句,心情豁然开朗,却想:啊,原来袖袖并不是只见一面就厌恶他,只是不知道而已。

他并没有被讨厌。

秦月已把姐姐带到萧叡看不到的地方。

秦雪奇怪地问:“你认识他吗?这人有什么问题吗?你那么一惊一乍地作什么?”

秦雪就从没见过秦月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自打她回乡以后,她这个妹妹就像是全知全能,从未见到她为任何事所惊扰。但凡有什么她处置不了的事,这个妹妹总能想出主意。

秦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强烈了,她缓了一缓,方才说:“我也不是……昨日那个男子带着一帮身手高强的随从,个个精于骑射,绝非普通人士,姐姐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秦雪却微微一笑:“你猜想的倒也没错,昨日我就觉得他眼熟,回去以后,我仔细想了想,我以前在宫中当差时曾经见过他两次。他是当今圣上的儿子,养在东宫膝下的七皇子。”

“我那时见过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娃娃呢。但生得太好看,所以我才大概记得,听说他母亲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呢。唉,可惜了。”

秦月想,若不是你不知怎的出了宫,你说不定也有死在宫里了。

秦雪惆怅了一下,又说:“先不说我,你且看看你自己,我倒瞧那个小子对你不怀好意,怕是对你一见钟情了。”

秦月心乱如麻。

真是份孽债,都天南海北等闲见不着了,竟然还能碰上不说,还又喜欢上她了?

她到底是哪里招萧叡喜欢?八竿子打不着,竟然还能找上门来。

可她就是想发作,也无从发作。

这辈子他们各不相干,非要说牵扯,萧叡还对她有一份路见不平的恩情。

秦月装作对萧叡的身份并不知情,对姐姐说萧叡喜欢她一事亦是脸也不红一下,却说:“你怎么能确认?说不定他是瞧上姐姐你了呢?”

秦雪噎了一噎,说不出话来,这算什么?她想,小月说这话她自己信吗?任谁看了那个少年郎望秦月的眸光,都说不出他对旁人抱有爱意。

不过这两个家伙在她看来都还是刚长成人的孩子,大抵是年少慕艾。她家妹妹生得美貌,这并不是第一个对她看傻眼的少年了。

秦月自知说得话没道理,便闭嘴不再说。

秦雪拉住她的手:“姐姐虽然告诉你他是皇子,可你却别因为他对你倾心,就要跟他走了。”

“像他那样的天潢贵胄,后院里多的是女人。女人对他们来说不过玩物而已,只是路过被你惊艳一下,说不定就想把你收藏起来。”

“我们日子过得好好的,城中大半的人家,你都能嫁进去做当家主母。虽不能算大富大贵,却也自在,是做一个人。”

秦月哪能不明白,她笑了一笑:“姐姐,我晓得的。”

她比谁都晓得。

秦月又想了想,说:“但他是皇子,我们一介商户,却不能怠慢。”

下午,秦家户籍上当家的养父母从乡下庄子回来,亲自招待了萧叡,两姐妹却没再出现。

桌上一壶桃花酒,用白瓷杯子装,白里衬粉,显得格外漂亮。

秦月的养父介绍道:“这是我家小女亲手酿的,放了有四五年,甚是醇厚清香,公子倘若喜欢,不如带两坛走。”

萧叡客气了一下,只要了一坛。

萧叡离开的时候,秦月正坐在绣阁的二楼,是她自己改建,从窗口可以看到大门口的景色。

萧叡回身望了一眼,仿佛感觉到有谁在看自己,秦月往窗边躲了躲,萧叡落寞地收回目光,就此离开。

秦月低下头,看了看萧叡还回来的这支金钗,昨天不小心掉在地上,有片叶子摔歪了,上面还被刻上划痕,却擦得干干净净,一点尘埃都没沾上。

其实昨天一见到萧叡,她就认出来了。

萧叡只坐在路边,也没回头,她瞥了一眼,光是一眼,单单看到她的背影,她就知道那是萧叡。就算她想和萧叡恩断义绝,可这份纠葛就像是刻进魂魄之中,纵使她相忘,也忘不掉。

为什么她能认出来呢?

秦月想。这才是最令她觉得糟心的事。

幸好。幸好。只是一面之缘。

他这一走,希望以后不要再遇见了,他看上去谦和温柔,其实最心高气傲,她区区一个庶民女子,还敢瞧他不上眼,他就是心存几分惊艳之意,也绝不会纠缠不休。

就这样罢。

06

萧叡留了一人在临安,他还有事要办,不得不离开,心里却放心不下那个富商之事,怕此人会谋害秦家姐妹。

他叫人盯着消息,倘若秦家有难,第一时间送信给他,紧急时候,先亮出他的身份直接私底下找府尹协助帮忙也不是不行。

这对姐妹多金美貌却无依无靠,如怀璧小儿,遭人觊觎亦是理所当然,秦月就是再好强再能干,而今也不过是个才及笄的小姑娘,总会有力有不逮的时候。

便如此,萧叡揣着满怀的忡忡忧心,先自离开了。

秦月打听了两日,没听闻近来城中有京城过来的商队,也没有一位俊美的外地儿郎,方才确定,萧叡是真走了。

她分辨不清是安心还是失落,是了,萧叡不过是又一次对她的皮囊瞧上了眼,能有多上心?……她原就是要与萧叡划清界限,这不正是她所求的吗?

且不说萧叡。

她把姐姐接回来以后,席天禄也跟着回城,第一次登门被拒之门外以后,她给家丁们发了一笔钱,让大家最近严加看守,谨防贼人□□入室等等。

她亦让姐姐深居简出,假如要出门,必得带上起码五六个膀大腰圆的家丁,绝不会再让那登徒子有可乘之机,将姐姐掳走。

秦月一直让人盯着席天禄的动静,不日便听说他置重金在临安买了一处大宅子,又请名匠造园,购置各种梅花,说是要修一个梅园。

锵锵忙活了数月,倒没再来死缠烂打。

秦月心想,这家伙,是想驻扎下来,跟她们慢慢耗吗?

待到梅花开的时节。

席天禄再次郑重登门,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请到知府夫人做说客,规规矩矩地上门提亲。

这可不好再让他吃闭门羹了。

不得已,秦月捏着鼻子,将这伪君子放进门,也不敢单让养父母去周旋,他们为人善良,却有些愚钝,脑袋不大精明,只咬定了要看女儿的意思,不好直接做主。

知府夫人正在后院与她姐姐说话,秦月分-身乏术,想了想,只能在这盯着席天禄。

席天禄好整以暇,不客气地对她说:“你只是你姐姐的妹妹,又不是她的亲娘,轮得到你对你姐姐的亲事指手画脚吗?”

秦月却想,她心里还真把姐姐当成是个需她照料的小姑娘,却道:“你既想娶我姐姐,竟还敢对我如此出言不逊,也不怕我再在姐姐面前说你坏话?不怕我赶你出去?”

席天禄答:“左右你也不会在雪娘面前说我好话,我何苦来哉?我只讨好她,你就罢了。”

“我按照规矩,光明正大地上门求亲,凭什么赶我?你姐姐的好名声啊,我看有大半是被你败坏的。你别凡事为你姐姐做主,倒是放她出来,亲自与我说话。我可不信她真一点也不想嫁我。”

话音还未落,秦雪气冲冲地卷帘而入:“我是不想嫁你!”

原还趾高气昂的席天禄脸色一变,站起身来,明明他人高马大,面对娇小的秦雪,神情却如伏低做小一般,一副恨不得自打嘴刮子的样子。

席天禄舌头打结了一下,软和了许多,微红着脸,按捺不住急迫似的地说:“你说你不想远嫁,我便在你家旁边购房置田……你要是嫁了我,想回去看妹妹,小半刻时间就能到了。”

“你不是喜欢梅花吗?我种了一园子的梅花,还使人去各地采买不同的梅花。”

“待开春了,我让他们再造个池子,那到了夏天你可以在亭子上乘凉,也不会被热到。”

“我既无父母,也没有妾室,你一嫁进来就是当家主母,不用侍候婆婆,多自在,阖城上下找不出比我更与你合当的儿郎。”

“你、你就嫁了我吧。”

秦雪板着脸,听他滔滔不绝地说完,却道:“你最适合我便要嫁给你了吗?你是不是接下来还要说,我若不嫁你,城中也不会有别的男人敢上门求亲?这些时日来,你不正是这样做的吗?”

“枉我第一次见你时,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谁曾想你是这等恶人。”

“我亦没你想得那般软弱好欺,大不了不嫁人,我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秦月心尖一跳,劝道:“姐姐!”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她姐姐,却在此时,她突然意识到她们还真是一对亲姐妹,连讨厌的东西都差不多。

她倔强咬牙过了一辈子,她觉得累,不想再陪另一个男人为他劳心戮力,但她不希望姐姐像她一样,姐姐该得一知心郎君,相携白首。

又不是傻成她那样,喜欢上个皇族贵胄,天底下男儿那么多,怎么就挑不出一个好的呢?

席天禄被她骂得满腹恼火,可一望见她因为激动而绯红的脸颊,和湿润泛红的眼角,心就软成一片,只想赶紧哄她:“我、我也没有……”

他叹口气,又改口承认:“我是不许别人上门提亲。但他们就是上门,你也不会接,这不是帮你省点麻烦吗……”

他停顿了一下,再道歉:“都是我的错,我是不该替你做主张。你不喜欢,我以后就,就不拦着他们了……”

还要酸里酸气地补充说:“你凡先拿我比一比,若连我都不如,我是不会服气的。”

秦雪没好气道:“我嫁人还得管你服不服气?”

简而言之,不欢而散。

这场提亲没能成事。

姐妹送走外客,秦月张罗着收拾好东西,再回闺房去看姐姐。

秦雪仍在生闷气,拆下簪环,披散头发,面容看上去稚幼许多。

秦月悄悄走近,撩起纱帐,却想,姐姐其实也还小,她当初在这么大的时候也想不通,哪能要求姐姐看透,这年纪,最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秦月唤了她一声,秦雪回过神来,见妹妹走过来,手上拿着一支簪子,也不知自己是要做什么,恍然片刻。

秦月在她身后坐下,拿起一把木梳,说:“姐姐,我给你梳头吧。”

姐妹俩一边互相梳发,一边交心说话。

秦月问:“姐姐,你先前都没与我说过你早就与席天禄相识。”

秦雪面红耳赤,啐道:“说他作什么?无非就是个登徒浪子。”

秦月端详她模样,却说:“我先前也听说过他的事,他为人风流是风流,却不算那等出格的好色之徒……”

还没说完,秦雪打断她的话:“你不是也讨厌他吗?怎么还为他说起好话来了?”

“一码事归一码事。”秦月仿佛实事求是地说,“姐姐,你若有心于他,不必介意我。想嫁他就嫁吧。”

她从后面抱住姐姐,侧头靠在姐姐的肩膀上:“我这辈子能见到你好好活着,我便心满意足了。我希望你能平安顺遂,身体健康,有夫有子,长命百岁。”

秦雪心生疑惑,她问:“你小小年纪,怎么有时候说起话来,却像看破红尘要出家一样?说起嫁人来也不害臊。”

秦月平淡地说:“人伦嫁娶是世间平常事,有什么好害臊的?姐姐,你若喜欢去做就是了。”

秦雪踟蹰了片刻,轻声说:“只怕我以后会后悔……”

秦月阖上双目,眼前便浮现出萧叡的身影,他在光线幽暗的榻上,光自天顶缺瓦的窟窿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像是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俩。

秦月说:“左右将来嫁不嫁、娶不娶,以后都会后悔吧。趁他如今正年轻、颜色好,与他欢好一场也不亏。”

“若是以后你不喜欢他了,就与他和离,别学那些女子傻乎乎的三贞九烈,总有办法把日子过下去的。”

姐姐的肩膀抖了一抖,秦月意识到自己失言。

秦雪已转过头,震惊地盯住她:“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秦月脸也不红一下,开玩笑说:“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

秦雪板起脸说:“你以后可得少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秦月喏喏称是。

但这席大官人明目张胆求娶秦家姐妹的姐姐一事传出来,却是叫许多男子打退堂鼓,秦雪自己也不觉得可惜,私下与她说:“只是这样就被吓退堂鼓,这种男子,纵是我嫁给他,他也没有保护妻儿的胆量。与其嫁这种人,不如不嫁。”

秦月深以为然。

姓席的不死心,又找上她。

实乃狭路相逢。

秦月理也不想理他,让车夫赶马加快,席天禄却策马追上来,在外面隔着帘子跟她说话:“我几次拜访你家,就觉得你们的养父母颇为奇怪。回去以后我好生调查了一番,发现了不一般的东西。”

故弄什么玄虚?秦月不由地心思烦躁,再听席天禄说:“上回拦我马车的那个郎君是谁你知道吗?”

秦月再忍耐不住,让人停下马车,揭起帘子,不豫地盯住席天禄:“你都知道些什么?”

被她用这样阴沉可怖的眼神望着,不像个及笄的小姑娘,倒像是个身居高位的当权之人。席天禄心想,她姐姐都温柔单纯,怎会生出这样古怪的妹妹?

07

席天禄一一道来。

“上回帮你们拦车那个郎君怕是皇室之人,他留了人在城中,一直在打探你们的消息。”

秦月挑了挑眉,席天禄是有几分本事啊。不过萧叡不是皇室之人,他正是当朝的七皇子。

她要听听席天禄都知道了些什么,不作发言,继续听他说:

“可我没想到,竟然还发现你们俩的养父母与他有所联系。”

“你就不觉得你的养父母很奇怪吗?他们揣着一笔豪金来到此地,却全无经商的本事,径直就要去收养你。”

“几月前,他们提起自己老家,我就派人去他们老家探查,你猜如何?”

席天禄饶有兴致地说着,却只得了秦月一个白眼,他碰一鼻子灰,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席天禄只得继续道:“你的养父原是在顺王的庄子里做庄头的。”

秦月却不觉得意外,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顺王就这性子,既救了她姐姐,顺带再举手之劳的送个人过来,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

唯一奇怪的是他行事坦荡,从不遮遮掩掩,就是再荒唐的事,也不会见他不好意思。

除非此事并不是出自他的一时兴起,而是受旁人所托。

谁会为了她们姐妹去求顺王?且能求得动他老人家帮忙?

秦月只能想到一个人。

——萧叡。

不。秦月立即否决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但既然她能重来,萧叡为什么不可以?

席天禄见她神色略有变幻,虽不过一瞬,却也被他发现。他眉头一皱,心想,莫非这小娘子还与皇室之人相识不成?平日里倒是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竟有通天的本事?

秦月听完,淡淡道:“晓得了。”

她心里想着萧叡那一遭烦心事,无心再与席天禄虚与委蛇,只又想,席天禄既然能查到这些,自然也能查到姐姐曾被安排要做顺王的侍妾。

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要娶姐姐为妻吗?

席天禄见她不为所动,难免有几分焦急:“无论你们有何前事,我都会帮你们……但请你在你姐姐说几句好话。”

他想了想,改口说:“算了,别说我的坏话就好好了。”

惹得秦月有点恼了,道:“我未曾在我姐姐面前说你坏话,你既这么说,我倒要补回来不是?”

席天禄急得满头大汗。

秦月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席天禄看着她的马车扬长而去,心中挫败不已,秦家姐妹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是油盐不进的。

他只得继续等待时机,然后发现上次那个小白脸又来了临安,不光如此,对方这次没住在客栈,反而直接被知府悄悄迎进了府中安置下来。

不知怎的,席天禄觉得秦家的小娘子尤其在意这个少年郎,他便将消息偷偷告知了秦月。

秦月得知萧叡在城中,于是静观其变,等待萧叡的动作。

-

萧叡已在知府的别院住了两日,深院之中,除了几位官员,等闲见不到他。

他算了算时日,至多拖个七八日再回京。

这次回京,他就打算自请去边城了。

这一去,怕是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袖袖了。

他总觉得放心不下,而今是还有他庇佑,假若他死了……萧叡想到这,顿了顿,倒是他自以为是的老毛病犯了。秦月对上权贵也没见她多吃亏,她是一个坚强勇敢的女子。

只是此生她还没有在宫中历练过,也不知道有前世几分本事。

他反而希望月娘可以过得更舒心安逸一些,不必时时立起铠甲保护自己,不必那么好强。

能有平常人所能获得的幸福。

要么趁他现在还活着,再为她做点事,给她寻一个如意郎君。

一个体贴她、爱护她、尊重她的好郎君。如此,他就没有再多遗憾。

萧叡心里也有个人选。

他记得泰安五年的探花尹景同就是秦月的同乡,这是应该还是个穷秀才,将来还会平步青云,飞黄腾达,而且他极敬重他的妻子,家里连个小妾都没有,是个不可多得的正人君子。

这样的好男人才跟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秦月相般配。

-

真古怪。秦月想。

她这三天里,怎么每天都能遇见尹秀才。

他们一个住在城南,一个住在城北,平常几乎碰不着面。

只这几日,出门买个菜能碰见,逛个庙会也能遇上,还有术士遇上她,装神弄鬼地非要给她算命,一算,说她将会与她的真命天子相逢,描述得巨细无靡,再瞧见尹秀才,怎么想怎么觉得说得就是此人。

这不,又在寺院礼佛时遇见了。

秦月大大方方地问他:“尹公子近来可有遭遇怪事?”

尹景同欲言又止:“还算太平。”

他避之不及地走了,秦月望过去,瞧见他未来的夫人、如今住他家隔壁的小姑娘正在给他脸色看。他叹了口气,跟在后面走远了。

很后来秦月才知道,当时尹家老太太相熟的僧人给他们家里人看八字,给他提建议说若能找到某八字的女子可旺他官道财运,那八字显然跟老太太原本意属的邻家小娘子对不上。

秦月被饶了好几日,也没见萧叡出来活动,心想,莫非他是想把这笔乱点鸳鸯谱的亲事撮合成了才离开不成?

不说她被困扰,人家好生生的一段好姻缘再折腾下去,也要被折腾散了。

世上已有他们这两个互相折磨的怨侣,又何苦再害别人?

这日。

天气正好,她查看黄历:

宜破土,宜出门,忌嫁娶,忌

秦月穿了一件素白色掐牙如意纹窄袖锦衣,下搭浅绿色竹纹湘裙,戴了一套东珠翡翠头面,衬着她初长成的面庞愈发清丽可人,压了压艳色,恰如竹枝上的一丛雪。

她喊了马车,径直去萧叡的住处,被门卫拦下来,秦月将上次萧叡还回来的金簪与一封帖子一起递过去。

递完帖子,等待回复,秦月就让人架马到路边等着,她回马车上,想来怕是要等一会儿,还拿出一副棋盘,无聊地自己摆起来。

才刚摆好黑白两方棋子,她就听见马车外有人走过来了,隔着帘子与她说话:“我来见你了。”

不是吧?这般快?

还亲自过来?

她看到映在竹帘上的影子,揭开来,看到萧叡真的就在外头,一时间惊疑不定,嘴唇嚅嗫,不知该说什么,是以又放下帘子,直接从马车上下来,随他进了府中。

秦月犹豫不已,是该跟他客套一下,还是开门见山?

萧叡还要装作深沉模样,故意不去看他,板着脸问:“你来寻我是为何事?”

秦月道:“我们先找一处僻静地方再来谈。”

萧叡沉吟片刻,道:“此院中有一处好景致,我带你去看。”

他们走到一个小湖边,岸边有垂柳,湖中有锦鲤。

便在柳树下说话。

谁都没先开口说话。

秦月抬眸看了看他,道:“别再将我跟尹公子凑做一对了,他自有心上人,何苦坏人姻缘?”

萧叡:“……”

萧叡一本正经地说:“我不知你所言何意?什么尹公子?”

秦月秀眉紧蹙:“他是个极好的男子,待妻子忠诚,待孩子宽厚,但若是能轻易地换个别的女子,他就不算是个好郎君了。你别装模作样,你若与我坦诚一些,我们还能以朋友相论,若不能,我话已至此,亦无他言,就此告辞别过。”

说罢,她规规矩矩执宫礼,对萧叡行了一礼,然后不等他说话,就折身离开。

萧叡懵了一懵,待她走出两三步之后才赶紧追上去,唤了一声:“袖袖。”

秦月的脚步慢了半步,就复又往前走去。

萧叡见她头也不回,像是一匹拉不住的小马,心急如焚地说:“我又自作主张惹你生气了,你不喜欢,我再也不这样了。”

“你别恼我。”

“我这次回京,大抵就要启程去戍边,不晓得这回能不能活着回来,我才病急乱投医,想要在我死前,给你寻个好丈夫……”

秦月站驻脚步,回身,目光灼然地望向他。

只一个眼神,萧叡就觉得如火星落入自己的心口,让他岌岌待死的心重新活过来。

秦月道:“你自作主张又何止这一次?”

“我想要找丈夫,我自己会找,需要你多管闲事?”

萧叡赶紧道歉:“对、对不起。”

秦月站在那,微微昂首仰望他,脊背挺得笔直,如一柄宁折不屈的偃竹:“还张口闭口说什么死不死的,一点出息都没有,你怎么就知道自己此去会送命?你既保死意,何必去送死?”

萧叡道:“只是未雨绸缪而已,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

他说:“我到现在仍觉得像在做梦。”

“能见你安安稳稳站在这,我就感激不尽了。”

秦月平复下来,她大约知晓如今京中是个如何波诡云谲的情形,不怪乎萧叡会作坏打算,好打算、坏打算都想清楚,再可奋力一搏。她说:“既如此,又为何要来找我?”

“我知可不应该。”萧叡低头,道,“只是情难自禁,难以克制。我没想做什么,只是见一见你。”

秦月说:“你我牵扯过深,才会连累到我。”

萧叡又如被当胸扎了一剑,缓了片刻,才能够喘息,他脸色苍白的道:“是,你说的是,我又一叶障目了。”

走到门口,他说:“那我不再送你了,免得被人看见你我在一起,以为我们有什么瓜葛。”

几近卑微。

衬得她行为残忍。

秦月站在门槛边上,正要跨过去,忍不住回身,最后看他一眼。见此人如丧家之犬,颇为可怜,又心生恻隐。

她平生就是太好面子,不愿意分别得太难看。

秦月脚步迟疑地走回他身边,说:“把我的金簪还给我。”

窸窸窣窣翻找的声音响起,萧叡将放在袖中的金簪递回给她。秦月握着簪子,低头把玩,轻声说:“我还是想你活着,无论怎样都好。以后你我再不相见也罢,起码让我在这儿能听说你还好好活着。”

萧叡轻轻地“嗯”了一声。

秦月便如此,没再抬头,一直低着头,自他身边擦肩而过,缓步离去。

08

两年后。

春。

席天禄终于磨得秦雪点头愿意嫁给他,前月的良辰吉日,半城红妆迎娶了他的新娘。

近来姐姐、姐夫真是新婚燕尔的好时光,秦月自然不能去打搅他们去打搅他们,只是姐姐出嫁以后,家中难免显得空荡孤独。

她今年将将年满十八,仍在做生意,自接手了海上船队以后,生意越做越大。

数次在泉州、临安之间往返。

到这年纪,自然有不少想给她说亲了。

即便她是商户之女,还抛头露面,而谁人不知秦二娘子点石成金的手笔,若能娶到她,敢保八辈子吃喝不愁。

更何况,秦二娘子还是个娇滴滴的美人。

上门说亲的媒人都快把她家门槛踏破了。

然而,秦二娘子放言出去,打算招个赘婿。

这下……这下还是没有拦住想要娶她的人,只是招婿自然是女方选人,她一个也瞧不上眼,至今待字闺中。

夏日炎炎,蝉鸣匝地。

秦月昨日起不知为何总心神不宁,睡得晚了,白日也起晚了,丫鬟叫了她好几趟都叫不醒,便由她睡到正午。她仍觉得头脑昏沉,没急着起身去铺子,而是使人去找了个大夫过来。

这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发起烧。

这一烧就是小半个月。

待到她病好时,也正好得了北队商人带来的消息,说是狄人犯边,七皇子应战得胜,但因深受重伤,最终不治身亡。

秦月算算时日,正好与她突发急疫的日子差不多。

她想,瞧吧,略狠心些,那个男人就没了。

有什么好顾惜的?不可惜,不可惜。那种坏男人天底下多的是。

京城中的皇权更迭与她一个千里之外的小女子有何关系呢?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到了今年爹娘的忌日,她与姐姐、姐夫一道去上坟。

不知为何,秦月忽地想起萧叡。

她想,出于一世夫妻的情谊,倒是不妨为他扫墓。他的墓地会造在皇陵里吧,他还未成亲,无妻无子,此生又无所作为,能有几个人记得他,谁会为他扫墓呢?

但她如今是和萧叡毫无关系之人,这辈子也不可能进得去皇陵。

放得下。放不下。

还喜欢。不喜欢。

秦月走到田埂边上,朝向京城的方向。

碧空如洗,苍天悠悠。

她执袖,洒一壶酒。

萧叡死了,什么都没变,当今陛下的儿子那么多,死了这个也不起眼。

比起这个,百姓们更关心新皇登基会不会减赋税、减徭役。

这日。

秦月还在铺子里,却有一个陌生男子孤身登门。

守门的家丁问他所来为何,却觉得他仿佛有些眼熟,见他相貌不凡,倒也没有直接把他扫地出门。

男子笑道:“小生行七,家中哥哥众多,自个儿出来讨生活。”

“听闻你家娘子正在招赘,还没找到合适人选,不知可否见我一见,看看小生合不合适?”

马车碌碌而来,在门口停下。

秦月掀起帘子时,一阵微微香风,她不悦地道:“何人在门口喧哗?”

自荐赘婿的男人抬起头,对她笑了一笑。

秦月怔了一怔,回过神,将此人引入家中。

秦月既觉得鼻酸,又忍不住想笑,问:“想做我家赘婿是吧?”

她问:“你可有亲老?”

男子道:“无。”

“可有家财?”

“无。”

“可有功名?”

“无。”

站在一旁的丫鬟心想,这个男子真是厚颜无耻,除了有一副好皮囊,哪里配得上我家姑娘?这样竟然也敢上门来求?

却见她家二小姐展颜一笑:“好。正是我想要的好郎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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