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自然是点头。
顾征心里颇有些复杂:自己曾经期盼着孩子懂事,可是现如今看着顾昭这样懂事又心里发酸,忍不住想起若是先皇后还在,一定要在心里怨死自己了。
心里一难受,一种憔悴怅惘的神色就浮现在了脸上,顾昭赶忙说:“父皇还是多休息。不要想那么多。明日还要早朝,今日务必还是好好歇上一天吧。”
顾征还没说完关于自己婚事的安排,可是顾昭已经听出来了:唯有和谢家联姻一条路可走,只是究竟选谢家的哪一人。横竖谢家也就只有两个儿子,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顾昭心里很平静:姜夫子是个称职的老师。早就已经把身在皇家的儿女究竟会是怎样的前程告诉了他们姐弟。作为顾明,要么就是一朝作为皇上,要么就是被篡权者百般折磨而死;而她作为公主,要么就是和亲,要么就是联姻。
她和顾明,都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说什么举案齐眉这样的虚妄愿望她自己都觉得不切实际。但也正如自己方才说的,只要自己的牺牲有价值,顾明能够安稳的做上皇位,那么凭着皇帝亲姐的长公主身份,自己也不会过得多差;可若是顾明没能坐稳皇位,自己作为顾明的亲姐姐,就算是嫁给良人也少不了和顾明一起下黄泉的命运。既然如此,婚事又何必费心呢?
只是,少女时期心里那一点期待和憧憬到底是让顾昭的心酸了酸。
顾昭回到自己宫里,这两日的心累程度足以让她心力交瘁了,而现如今父皇终于醒来,自己也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夏露端着安神汤进来,就已经看到美人儿侧卧在榻上。她虽十分不忍心叫醒,可还是硬着心肠:“公主!公主!偏殿已经备好了热水,公主喝了安神汤洗洗再去睡吧。”
顾昭微微睁眼,自己也颇有些不可置信:“我只是想歪一歪,怎么就睡着了呢?”
夏露心疼地说:“这多少日子了,公主都是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前一夜更是熬了通宵,如何能不困呢?”
顾昭有心想起身,却感觉到浑身一点儿力气没有,夏露赶忙扶起她,吩咐小宫女端起安神汤,才一起去了偏殿。
半人高的木桶里热气氤氲,顾昭一进去就舒服得嘤咛了一声。
春雪站在身后给她梳着长发,冬霜则是拿着一个葫芦瓢将玫瑰花和着热水一起从肩头浇下来。夏露用小汤匙把安神汤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着。
顾昭最爱沐浴,往常沐浴都得要两个时辰,今日实在是困极,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眼皮打起架来。
春雪赶忙包住长发吸干水分,接着就扶顾昭起身,顾昭眼皮微闭,连日的劳累和安神汤共同发力,让她有着宫女们带着走,她只隐隐约约间觉得自己被穿上了寝衣又被扶着回到寝殿,等到身子终于接触到床榻的坚实时,顾昭终于沉沉的进入到梦乡。
春雪点起安神香以后,就招呼几人都出去,自己亲自留在寝殿里看守。
顾明却没有这样好的福气能大睡一觉。
回到东宫的时候,关德平已经备下了那洗筋易髓的秘方。
特意拨给关德平居住的一间房,已经在关德平的要求下,在房内贴满了棉被,就连窗子也从里头订死。
房内只是点着蜡烛照明,此时这房里的正中间也摆着一个木桶,木桶里却不似方才顾昭沐浴时候那样的香味扑鼻,而是一股酸涩的药味。
顾明脱下衣服,解下头发,关德平手上捧着一粒小小的丸药,顾明伸手要去拿,关德平却一后缩:“太子殿下,易筋洗髓之痛可不是寻常人能受得了的啊。您要先服用这丹药,再浸泡在这药水之中两个时辰。足足要有七七四十九天才可完成易筋洗髓。”
顾明不语只是伸手去拿丹药,可是丹药拿在手中,关德平又是一声:“太子殿下!等下浸泡在这汤药中,尽管浑身肝肠寸断般痛苦,您也要忍住,不可引来众人。”
顾明一仰脖儿将丹药吞入腹中。随后就进入到木桶里盘腿而坐。
丹药初入口只觉得一路火烧般到了腹中,随后那火烧般的感觉就变成了灼热的感觉,又是半柱香的功夫,五脏六腑都有如刀刮般痛起来。
顾明神色痛苦,却紧紧咬着牙不发一声。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木桶里的药顺着张开的毛孔争先恐后进入到皮肤里,又是一阵发麻发木的感觉。
顾明额头的青筋暴起,面上也变得赤红。
关德平扑在木桶边,知晓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了,可是眼看着顾明神色实在是太过痛苦,气息也变得弱起来,关德平把二指放在顾明鼻下,心里就是暗道不好。
关德平焦急地看看顾明又算算时间,一狠心说:“得罪了,殿下,要治微臣的罪也等您熬过这一关再说。”
之后就伏在顾明耳边说:“微臣听说,若是争权失败,就会沦为阶下囚,沦为阶下囚就算了,听说前朝把前太子剁掉手足,在宴会群臣的时候,把那废太子拉到殿内供大家取乐!就连前太子的妻妾也都沦为青楼女子,实在是莫大的羞辱!”
顾明的眼皮颤了颤,关德平心里一乐:看来有用。
于是又说:“太子殿下您没有妻妾,估计嘉月公主就要倒霉啦!微臣瞧着那忠亲王可是很讨厌嘉月公主的,这嘉月公主要是落到忠亲王手里,可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顾明的下颌处鼓起一块,关德平在心里暗叫:公主殿下得罪了得罪了!
又再接再厉地说:“不过忠亲王毕竟是嘉月公主的叔叔,想必也不会太过分,更何况忠亲王只有两个儿子,却没有嫡女,说不定还会给嘉月公主一个封号把嘉月公主送出去和亲呢!只是这一旦出去,就不好说咯!”
耳边传来“咯吱咯吱”的咬牙声,关德平心里一喜:太好了,这种极大的痛苦是最消磨人的意志的,最怕这时候人的意志没了,那就熬不过去,这几句话叫太子有了杀心,有了斗志,意志就会带着太子殿下痛苦的肉身撑过来。
关德平继续给木桶里添热水,好叫木桶内的温度不减。
如此两个时辰过去,关德平眼看着顾明脸上的红渐渐退下去,面色也恢复正常。
陡然间,顾明睁开双眼:他看着房里的一切,只觉得眼中所见虽然光线暗淡却清晰不已,他又伸出手,只觉得手中满是力气,视线下移,木桶里的药汁已经不再酸涩,取而代之的是发黑微臭的气味,顾明不由得皱起眉。
关德平赶忙解释:“太子殿下,您的身子吸收了药汁中的药效,而您体内的废泻之物已被逼出,如此交换,乃是易筋洗髓之术。”
顾明点头,双手撑在木桶边缘,只觉得身轻如燕,十分轻巧。
虽然这般折腾过,却是不见疲态,反而精神奕奕。
而顾明的饮食也全部由关德平接手做成了种种药膳。
虽然短短一日功夫顾明却觉得像是经过了沧海桑田那般。
晚上再去揽月阁的时候,就已是大不相同了。
黑衣人还是那么冷酷:“如昨夜那般,半个时辰马步半个时辰倒马儿。”
顾明这一次却丝毫不晃,十分轻松地完成了。
那黑衣人惊奇地说:“你竟进步如此之大?!不错不错,你既有这个悟性,就不必这么慢了。”
说完,就丢给顾明一把匕首。
“你要学保命杀招?你可知道若想保命必须一击制敌,且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是最好。所以,暗器和匕首是最好的选择。你可会用匕首?”
顾明比划了两下,黑衣人却说:“不够不够。匕首还要用得更狠些才是。”
随后就亲自示范起来。
而顾明只觉得,今日的自己不仅身子不再疲惫,就连记性也比之前更好些了。
这一夜下来,黑衣人十分满意:“不错,你是个学武的好苗子。只是一直留在这宫里做太监也太可惜了。”
顾明这下心里确定了黑衣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顾明却一笑说:“留在宫里,自然是求那荣华富贵了。”
黑衣人却颇有些怅然:“荣华富贵又有什么意思?不若化作一只小鸟,日出而醒,日落而睡,自由飞在天地间。”
顾明总觉得这话似乎很熟悉,倒像是听过的:“您有这样的好武艺,荣华富贵还是自由当然是看您如何选择了。”
那黑衣人遥看着远方:“人有许多身不由己。”随后又说:“你我之间不过是我受他人所托,等到你学会了,我们便相忘于江湖。”
顾明抱拳行礼,却不说话:世上有姜夫子这样的奇人,也有这样好武功的人来去自如,可自己姓顾,从来没有选择自由的权利,当皇上或者死,这才是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路上,又何必东张西望看别人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