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花永慕(四)

江南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罗可伊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被雨水打落的桂花,心中满是苦涩。自那日月光下的亲密之后,她满心以为自己与花重台的情意已然明朗,花重台将书房移至临河一侧,案头总摆着罗可伊随手插的野花,书页间偶尔夹着她偷偷塞的糖渍梅子。

罗可伊则常倚在窗边研磨,看他执笔时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待他转头索吻,便红着脸用沾墨的指尖轻点他鼻尖。

“郎君,娶了我吧,好不好?”

花重台听罢立即松开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握住她的手,“可伊,你对我很重要,但我的心……它已经给了碧卓。我不能背叛她,也不能背叛自己的感情。”

罗可伊的眼中闪过一丝泪光,但她还是努力保持着微笑,“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想着碧卓,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走进你的生活。 ”

花重台微微一叹,松开了她的手,“可伊,你是个好姑娘,值得更好的。我不能给你名分,不能让你受委屈。”

罗可伊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她还是强颜欢笑,“我不在乎名分,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就满足了。”

花重台看着她,心中充满了愧疚。他知道,罗可伊对他的感情很深,但他却无法回应她。他的心中,始终有着邬碧卓的影子。

“可伊,我会好好待你,但请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花重台的声音有些沉重,“我不想让你为难,也不想让自己为难。”

罗可伊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我知道了。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证明给你看。”

日子在江南的温柔乡中缓缓流淌,罗可伊依然细心地照顾着花重台和花相景。她用自己的温柔和善良,试图打动花重台的心。但花重台的心,却始终没有动摇,他的心中,始终有着邬碧卓的影子。罗可伊的心中,充满了无奈和痛,但她还是决定,继续留在他身边。因为她知道,她已经爱上了他,无法自拔,哪怕只能做他的妾,她也愿意。

终于有一天,花重台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看着罗可伊忙碌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走到她身边,轻轻说道:“可伊,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我也知道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

罗可伊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期待,“郎君,你……”

花重台微微一笑,轻轻握住她的手,“可伊,我决定让你留在身边,哪怕只是做个妾。我会好好待你,不会让你受委屈。”

罗可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她紧紧握住花重台的手,“真的吗?郎君,你真的愿意?”

花重台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温柔,“是的,我愿意。你对我和相景都很好,我不能让你离开。”

罗可伊的眼中涌起泪花,她轻轻靠在花重台的肩头,“重台,谢谢你。我……我真的很幸福。”

花重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可伊,我会好好待你。虽然我不能忘记碧卓,但我会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罗可伊点了点头,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满足,她知道,花重台的心中始终会有邬碧卓的位置,但她也明白,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哪怕只是做个妾,她也能在他身边,陪伴他,照顾他。

从那以后,罗可伊正式成为了花重台的妾,但成亲那并没有八抬大轿,明媚正娶,而是从侧门进的,那时罗可伊身上的喜服还是未染色的白;但她没有怨言,也没有后悔,只是默默地接受了这一切。

每天清晨,她都会早早起床,变着花样地给花相景准备可口的早餐,看着孩子吃得开心,她也跟着露出笑容。白天,她陪着花相景读书、玩耍,耐心地教他写字画画;孩子调皮捣蛋时,她从不责骂,只是温言细语地教导。

夜晚,花相景入睡后,她常常会坐在孩子床边,轻轻哼着摇篮曲,看着孩子纯真的睡颜,心中默默期盼着花重台能看到她的付出,能被她的真心所打动;然而,花重台的目光却依旧追随着记忆中的亡妻。

有时,罗可伊会撞见花重台对着亡妻的画像发呆,一坐就是许久;他的眼神中满是深情与眷恋,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画像上的邬碧卓笑靥如花,那是怎样明媚的女子,才能让花重台如此念念不忘?罗可伊望着画像,心中涌起一阵嫉妒与自卑,她努力地想要成为花重台心中的那个人,可无论怎么努力,似乎都无法企及邬碧卓的高度。

有一次,花相景生病,高烧不退,罗可伊心急如焚,衣不解带地守在孩子身边,日夜照料;她用凉水浸湿毛巾,不停地给孩子擦拭身体降温,又亲自去采药、煎药,一勺一勺地喂给花相景。

花重台来看望孩子时,罗可伊满心期待他能对自己说些感激的话,哪怕只是一个赞许的眼神;可花重台只是匆匆看了孩子一眼,叮嘱她好好照顾,便又回到书房,对着亡妻的遗物黯然神伤。

那一刻,罗可伊的心彻底凉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姨娘,你眼睛疼怎么有水晶?”

罗可伊听到花相景稚嫩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眼中的泪水已经溢出了眼眶。她轻轻拭去眼泪,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蹲下身来,温柔地看着花相景。

“姨娘没事,只是不小心被风吹到眼睛里了。”

她轻声说道,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花相景歪着头,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关切。

“姨娘,你是不是不开心?”

罗可伊心中一暖,轻轻摸了摸花相景的头,“姨娘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相景,你好好休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花相景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懂事,“姨娘,你对我真好。等我好了,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罗可伊心中一酸,她知道这个孩子虽然年幼,但已经懂得了许多,她轻轻将花相景抱在怀里。

“相景,你已经很懂事了。姨娘只要你健健康康的,就比什么都好。”

她看着面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心中涌起一股母性的柔情,她轻轻抚摸着花相景的头发。

“能叫我一声娘吗?”

罗可伊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期待和颤抖,她看着花相景清澈的眼睛,心中充满了渴望。这个孩子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她在照顾他的过程中,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可是......”花相景歪着脑袋,露出困惑的神情,“爹爹说,只有画像上的娘亲才能......”

话音未落,罗可伊的手猛地僵住,喉间泛起苦涩,窗外的风卷着雨丝扑进屋内,将床头邬碧卓的画像吹得微微晃动,画中女子的笑靥在水雾中愈发清晰。

罗可伊强撑起嘴角,将孩子往怀里拢了拢,“无妨,姨娘就是随口问问。”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要被雨声淹没,怀中的小人儿却突然伸手,替她擦去脸颊的水痕,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那等我长大了,就叫你阿娘好不好?”

罗可伊的心中闪过一丝温暖,她轻轻点了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她紧紧抱住花相景。

“好,等你长大了,就叫姨娘阿娘。”

花相景的小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姨娘,你别哭,相景会乖的。”

罗可伊微微一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姨娘不哭,姨娘只是太开心了。”

江南的暮色总带着几分缠绵,罗可伊倚在窗前,看着青瓷瓶里半枯的昙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三日前她悄悄将月信推迟的事告诉花重台,换来的却是他骤然冷凝的目光,像腊月的寒冰,将满心欢喜冻成细碎的冰碴。

“把孩子打掉。”

花重台的声音冷得不像平日里那个会在廊下替她挡雨的人,他握着茶盏的指节泛白,案头摊开的账簿上,花相景名下的田产房产用朱砂标得格外醒目。

“相景是碧卓唯一的血脉,我不能让他的东西被分走。”

罗可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檀木桌上的胭脂盒映出她惨白的脸。成亲后她学着邬碧卓的样子打理中馈,每日晨昏定省去祠堂上香,甚至在花相景出麻疹时衣不解带守了七天七夜。可在花重台眼里,她始终是那个想分走亡妻儿子一切的外人。

“郎君,我只是想要个......”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花重台猛地起身,撞倒的青瓷瓶在地上摔出刺耳的脆响,未干的墨汁顺着裂缝蜿蜒,像极了她破碎的希望。

“我说过,相景的东西谁都别想碰。”

他甩下这句话,衣摆扫过她颤抖的肩头,带起一阵冷风。

深夜的更鼓声惊起栖在屋檐的夜枭,罗可伊蜷缩在空荡荡的床榻上。她下意识护住小腹,泪水打湿了枕畔,那是她亲手绣的并蒂莲枕套,如今看来,倒像个讽刺的笑话。

“姨娘,你还好吗?”

罗可伊猛地攥紧被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花相景披着小袄站在门口,月光勾勒出他单薄的轮廓,手中还攥着她平日里给他的安神香囊。

罗可伊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力道大得让花相景吃痛地轻呼,花相景被罗可伊拽得踉跄,安神香囊啪嗒掉在青砖上。月光将她苍白的脸照得发青,眼中翻滚的泪意却化作刀锋般的冷光。

孩子从未见过这样的姨娘,往日总是温声细语,此刻却像被雨水打蔫的荷叶,连声音都在颤抖。

“出去!谁准你半夜乱跑?”

“我……我听见你哭……”花相景扁着嘴,指尖不安地绞着衣角,“娘……”

娘字还没来得及发音,罗可伊盯着他与花重台如出一辙的脸,突然觉得这张天真的小脸刺得眼睛生疼。她猛地扯开孩子环在腰间的手,动作太大导致腹部抽痛。

“假惺惺做什么?你和你爹一样,心里只有那个死了的人。”

花相景的嘴唇剧烈颤抖,清澈的眼中瞬间蓄满泪水,“啪嗒啪嗒”砸在她手背。孩子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案头盛着安胎药的碗,褐色药汁在月光下蜿蜒成河,像极了她千疮百孔的心。

他转身冲进雨幕,木屐踏碎满地积水,罗可伊僵在原地,听着孩子的脚步声渐远,方才惊觉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小腹传来的阵痛混着蚀骨的懊悔,让她瘫倒在床榻,望着空荡荡的屋子,终于爆发出压抑许久的呜咽。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罗可伊望着锅里翻滚的气泡,忽然想起初到江南时,花重台在廊下替她别发的温柔模样。那时的月光、笛声、还有他说“世间风景只愿吹与一人听”的承诺,原来都抵不过亡妻留下的血脉,抵不过那一份固执的守护。

当花重台将堕胎药放在她面前时,药碗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罗可伊盯着碗中沉浮的药渣,想起昨夜胎动时那微弱的震颤。

她端起碗的手在发抖,泪水滴进苦涩的药汤,泛起一圈圈涟漪,恰似她永远无法圆满的母亲梦。

就在她正要喝下去的时候,花相景冲进雨幕,发丝被雨水黏在苍白的脸上,他跌跌撞撞扑到罗可伊身前,小手死死按住药碗。

“不许喝!”

“相景别闹!”

花重台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大步上前时带起的风掀翻了廊下晾晒的帕子,花相景突然转身抱住父亲的腿,仰起的小脸满是泪痕。

“爹,你不能让姨娘喝这个!姨娘肚子里有弟弟妹妹,他们会疼的!”

花重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一把将花相景拉开,声音中带着一丝怒意,“你懂什么?”

花相景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他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爹,姨娘对我很好,她不是坏人。她肚子里的弟弟妹妹也是我们的家人,不能伤害他们!”

花重台喉结滚动了几下,弯腰想要抱起花相景,却被孩子倔强地推开。

“爹爹总说要守护最重要的人,”

花相景抽噎着,小手紧紧攥住罗可伊的衣角,“可姨娘和弟弟也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这句话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花重台心上,他望着儿子因激动涨红的小脸,恍惚间竟与记忆中邬碧卓护着孩子的模样重叠。

“对不起。”

花重台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打破了长久的沉默,他缓缓走到罗可伊面前,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这是成亲以来,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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