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里在军营里打的确实爽快,但是第二日胳膊上的酸痛就教会了她什么叫“一时威风,”不过一想到陆迟也没好受到哪去,江缔心里瞬间平衡了 。
昨日回来就寝早,导致江缔今早连天没亮就起身了,在院子里练了半个时辰剑,天光才终于见一点晨。
唯一一点不好的,可能就是朝中嘲讽她的人更多了,毕竟她没打过陆迟,既然没打过,又凭什么当将军?
朝中都风言风语,平民百姓自然也难以避免。
江缔任葶苈为自己按摩手臂,摊在背后的靠椅上,脑子里胡思乱想的都是那些话,唱白脸的也有,唱红脸的也有,但总归没一个场到正戏上的。
“小姐的伤才养了几年,就应该多多休息才是,左手的伤大夫不是说了能避免就尽量避免么?”葶苈一边按摩一边说道,她皱眉,手下的力度却还是不急不缓的,江缔院子里的杂事也是她一人操持,江缔每次都觉得自己眼光好,不管是粗事还是细活,葶苈似乎都做得到井井有条“陆将军也是,都不知道自己仔细些么。”
江缔打哈哈“这不是一时间兴奋忘了么,不然在战场上这几年也没人看出什么不对来。”
现在只是隐隐约约会不适,当年在玉成关口,为了拦截住敌军后退的道路,她不得不领兵三千去截胡,本来一切势如破竹,谁知道对方奸诈,一支箭直接向她飞过来,要不是紧急之下调转马头,被射到的就不单单是她的左臂了,江缔人现在应该在棺材里待着。
射进去的那一瞬间倒是没什么,看着敌军溃散之后手臂上才隐隐作痛,一直发展到她头上冒出细汗,拔箭的时候更甚,江缔能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想想,那应该是四年前了 。
葶苈知道这不过是她的说辞,却也没办法,然后在心里希望小姐在战场上一直顺顺当当的。
主仆二人正和谐,门外却突然有小厮敲门“小姐?”
江缔坐起来“何事?”
“老爷说,前厅有贵客,请小姐去一趟。”
江缔只留了两秒的时间思考这位贵客是谁,而后便起身披上外袍,换上官服,吩咐了葶苈几句后跟着那小厮去了前厅。
前厅不远,几步路就到了,只是江缔实在不知道还有谁会来找她,还有谁是能被江府以贵客相称。
“大人谬赞了,小女不过是自己心有戚戚罢了。”
这是江孤。
看上去心情颇好,大概不是班太傅一脉的人,江缔站在门口,敲门的手被里面人的声音给抢先一步“令千金勇武,实是我朝之幸。”
江缔听出来了。
这是季玉山。
“爹,”江缔在得了应允后进门,先对江孤虚行一礼,再对着季玉山躬身“见过季丞相。”
季玉山抬手笑道:“小姐不必多礼。”
江缔这才好好打量他一眼,而后退到江孤边上老老实实的站着听候调遣。
季玉山和班裴虽然都是文人,但就跟武将各有一套打法一般,季玉山更像是柔和的木槿,而班裴则是坚韧的竹,光是气势上来看,班裴是威,季玉山是和。
她正胡思乱想,江孤似乎看出女儿在想什么,便顺水推舟一把“阿朝,季丞相今日是来寻你的,我便不多留了。”
江缔:“?”
江缔没想到原来真的是来找她的而不是来跟江孤议事顺便谈她一嘴。
但江缔自诩跟这些朝官没有什么交集,自己手上又没有兵权,来找她能有什么用呢?
但人都到面前了,不管怎么样还是得硬着头皮上。
至少江缔是这么认为的。
江孤起身出门,还不忘把门带上,自己却并没有走远,而是在院口等着,以防万一有什么不对。
江缔还是有些僵硬的站着,眼前的人比她官大辈分还比她大,江孤走之前没放话,江缔无论如何也不能擅自坐下。
那可太没礼数了。
季玉山自然看出来了,他满心要问的话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有些甚至乱到要撞出他的脑海,被他尽力安抚下来。
“小姐坐吧,”季玉山不敢太明目张胆,虽然这是江府,但他毕竟是外人,本家的小姐看着礼数,他也不好直接开门见山的问出来,何况他没底。
但这么多年,只要有一点点希望,都是他所求的。
江缔僵硬的身体在碰到椅子的那一刻终于如倾泻的洪水一样不用再拘束,当然这是江缔自己内心的想法,季玉山还在盘算着开口的事。
“不知丞相大人有何事来寻下官?”江缔绞尽脑汁也没想到自己到底跟他有什么纠葛,明明只真正意义上见过一面而已。
季玉山的官服跟江孤同色,只是上面的花纹不同,但同样的一点,那上面带了不少岁月的痕迹,包括他逐渐苍老的面庞“小姐放心,我这次来不论公事,”季玉山深吸一口气,看着江缔“只问琐事。”
江缔不明白他的“琐事”是什么意思,但突然就想起了上元灯会上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
江缔的手在桌子下握紧了官服上的玉牌,“丞相想问什么。”
若真是季玉山,他动机是其一,事后应对是其二,都不是什么方便的事。
在季玉山不打算全盘托出的情况下。
季玉山那双有些疲倦的眼眸中似乎倒映出另一个姑娘的身影,只不过她还很小,只会拉着裤腿叫“爹爹。”
“上元灯会的第一日,跟在小姐身边的那个姑娘是谁?”
江缔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他。
她的手在桌下松了又握紧,最终看着面前为翊朝劳碌一生的人,还是松了手。
江缔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褪去了刚见他的几分收敛,多了些主动姿态“她对于丞相大人来说,是什么重要的人么?”
季玉山心道不愧是江孤养出来的,地位悬殊的情况下手上有主动权也不退让,还知道谨慎些防着他,陛下果然没看错人。
季玉山原本还担心她闭口不谈,但现在江缔既然打开了这个话口,就说明至少她愿意给这个机会。
“是像我的一个故人。”
江缔直起身“故人?”
京中有言季丞相早年丧妻丧女,难不成这所谓的故人便是他妻子女儿?
那又跟脉婉惜有什么关系。
“像我的女儿。”
季玉山的眸中多了几分温情,哪怕他跟女儿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几个年头,但骨肉至亲血脉相连,所以才会在看到脉婉惜的那一刻如此惊讶。
甚至越界多看了那姑娘几眼,直到对方离去才发觉自己过了。
“女儿?”
江缔在听见这个词的时候,什么阴谋什么动机不纯全都被她抛到脑后又侃侃接住了,脉婉惜,像他丞相季玉山的女儿?
“是,所以才来问小姐一句,”季玉山心里不知有多迫切,十几年的天各一方,任谁都会难以忍受离别之苦。
“我还是县令的时候带着她们母女两个向京都赶,因为我的师父传信与我,叫我去听他最后一言”,季玉山并不避讳自己的过去,这从来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经历“谁料那一日路上突然狂风大作,马车摇摇晃晃的,我原以为忍忍就过去了,谁知道夫人她们的车厢被山上滚落的石头砸断……”
江缔正听着,季玉山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再开口,声音似乎有了几分颤抖“我便眼睁睁看着夫人她们连着车马滚下山崖。”
江缔感觉空气中弥漫着季玉山当初的绝望。
明明近在咫尺,但伸手拉不回自己的妻,就不回自己女儿,那怕他现在权势滔天,拉不住的,怎么都没用。
“……下官失礼,”江缔手机捏着自己的玉佩,既然季玉山有心问,她何不找脉婉惜确认一番。
“那姑娘,是撷兰苑苑主,脉婉惜。”
“脉婉惜……”
季玉山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真是十分陌生的,可他不想连一点火苗都把握不住。
“丞相想起什么了么?”江缔想确实没有在脉婉惜的一切话语中对父亲有过明显的叙述,但脉婉惜是自小在戏院长大的孤女,季小姐是从山崖上摔下去的,这两个人,怎么能重合在一起?“不知季小姐芳名?”
“季怜。”
季玉山抬眼“季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可他没那个机会珍惜眼前人。
江缔心中默然,脉婉惜毕竟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她还是不要太唐突了,退一万步季小姐没死,要是被她从中参合了导致脉婉惜阴差阳错的背了骂名,导致真正的季小姐无家可归,她大可上情撤职了。
“季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相安无事,丞相大人还请看开些。”
江缔见季玉山起身,也跟着站起来,退位在他身后道。
“多谢小姐了,”季玉山对她和蔼一笑,而后又感慨起来“想起来小女也同小姐一样,年龄虽然小,但做什么都倔得跟头牛一样拉不回来,也从不信女子女德那一套。”
说罢他出门跟江孤道谢后,乘着季府的马车准备往皇宫赶,江缔站在门口,江孤靠在远门看着她,谁也不说话,良久,两个人都笑出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江缔看着准备破茧而出的光明,不经想见见这位“倔的跟头牛一样的季小姐了。”
不过是,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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