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戒备森严的别墅里悄然流逝,如同窗外庭院中那些被精心修剪却始终缺乏生机的植物,重复而压抑。长期、即使是极微量地使用“续命香”,其潜藏的、侵蚀性的副作用,终于如同水下暗礁,开始在两人身上逐渐清晰地显现出来。
罗恣的身体状况,表面上看似乎稳定了许多,不再像最初那样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他能坐起来处理公务的时间变长了,甚至偶尔能在旁人的搀扶下,在铺着厚地毯的长廊里缓慢行走几步。但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灵魂和精力核心的疲惫感,却如同附骨之疽,无法驱散。他的睡眠极浅,仿佛一直漂浮在意识的表层,多梦,且梦境光怪陆离,常常在夜半时分毫无征兆地惊醒,心跳如鼓,背后沁出冷汗。醒来后,情绪会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低谷,或是毫无来由的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
他对“续命香”的心理依赖,已经远远超出了单纯镇痛的范围。有时,并非因为剧烈的头痛或背伤发作,仅仅是在处理棘手文件感到焦虑时,或是在一个沉闷的午后感到莫名不安时,他就会下意识地、几乎是习惯性地要求安润柯点香。那缕青烟成了他稳定情绪的锚,安抚神经的良药,甚至是一种不可或缺的氛围调节剂。书房的空气里,几乎终日弥漫着那特殊而淡雅的香气,如同一种无声的宣告——安润柯和他的香,是这里特权般的存在。
更让安润柯感到隐隐不安的是,罗恣的气质发生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大部分时间,他依然是那个敏锐、多疑、时而冷酷的罗恣。但偶尔,在他长时间凝视着安润柯忙碌的背影,或是独自陷入某种放空状态的沉思时,他的眼神会骤然变得空洞、悠远,流露出一丝绝不属于他本人的、仿佛沉淀了无数时光的古老冰冷和漠然。那眼神,像是透过安润柯的皮囊,在审视着别的什么存在,某种更本质、更恒久的东西。虽然这种状态总是转瞬即逝,当他回过神来,眼神会恢复常态,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困惑,但那短暂的异样,足以让捕捉到这一瞥的安润柯心底泛起莫名的寒意和恐惧。
而安润柯自己的状况,则远比罗恣更为直观和糟糕。持续不断地、哪怕是极其微小的香力输出与精神维系,都在悄无声息地掏空他的根基。他越来越容易感到疲惫,仿佛身体的能量被无形的导管悄然抽走。脸色总是缺乏健康的红润,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苏瑾带来的名贵补品似乎也填补不了那种源于生命本源的亏空。他的手脚在不是冬季的日子里也常常冰凉,甚至在为罗虔整理书籍时,手指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最近,他甚至开始出现偶尔的心悸和毫无预兆的短暂头晕,眼前会突然发黑片刻,需要扶着东西才能稳住身形。这是以前身体康健时从未有过的体验。
苏瑾每次以复诊名义前来,眉头都皱得一次比一次紧。她把着安润柯越发纤细脆弱的手腕,感受着那底下虚浮无力的脉搏,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她带来的补药方子一次比一次凶猛,药材也越发珍贵难得,但效果却微乎其微,仿佛那些药力只是投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漏勺。
“哥!你必须停止!立刻!马上!”一次针灸治疗后,苏瑾看着安润柯因施针而更加苍白汗湿的脸颊,以及他强撑着却依旧掩饰不住的虚弱,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哀求道,“你的脉象越来越弱了,像是风中残烛!再这样下去,你的根基都要被耗尽了!那不是靠后天补药能补回来的东西!”
安润柯疲惫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青黑的阴影。他甚至没有力气去反驳苏瑾的激动,只是喃喃地重复着那句连他自己都快无法说服的理由:“……再等等……小瑾,再等等……等他再好一点,稳定一些……”
“等他再好一点?”苏瑾气得浑身发抖,声音拔高,几乎有些尖锐,“他是在拿你的命填他的无底洞!你看不出来吗?罗恣他现在根本离不开那东西了!这不是恢复,这是上瘾!是透支!他在透支你的生命力来维系他表面的稳定!”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安润柯痛苦地蜷缩起来,用手死死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刺耳的真相。他何尝不知道苏瑾说的是事实?每一次点燃熏香,感受着自身某种无形的东西随之流逝,他比谁都清楚这饮鸩止渴的后果。但他已经骑虎难下。每次他想狠下心拒绝,罗恣那在剧痛中脆弱依赖的样子,以及别墅外那些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将罗恣撕碎的威胁,就会交替浮现在眼前,形成一道无形的枷锁,让他无法挣脱,只能在这泥潭中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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