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过凌晨,上京城外,一辆黑色别克迅稳地行驶在国道上,贴了窗膜的玻璃挡住大半光线,车内广播小声地播放着。
“……根据警方调查的最新情报显示,所有死者遇害地点都曾出现过婴儿的哭声,但是我台记者走访后发现几位死者生前并未养育任何孩子,现在案件已交由国安部负责。”
靠在后座的男人突然微微抬头,暗色中隐露的脖颈白皙明洁,浸在疏静中,显出一种清冷的散漫。
司机向后视镜看了几眼,恰好广播暂停,他嘴角微动,没忍住搭话道:“小帅哥是来上京旅游?”
纪南璟望向窗外的视线微顿,又落回车内,低垂的眼眸遮掩起瞳底的微波,“不是,我来这边出差。”
“出差?”司机惊讶一瞬,像是没有料到对方会是这样一个回答。
从纪南璟上车开始,司机就在内心暗暗感慨,这位乘客一身名贵的行头,再加上举手投足间盈溢出的矜贵气质,怎么看都像是大家族中出来体验生活的贵少爷,就算他半小时前还只身在机场,拎着行李叫网约车,也遮盖不住他这一身的贵气。
司机有些疑惑地发问:“帅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在给国家打工。”
“工作是不是很辛苦?这么晚还得赶飞机赶车。”
“还好。”纪南璟向后靠了靠,“习惯了,不怎么辛苦。”
司机轻叹一口气:“现在的社会就是太忙咯,年轻人啊工作也别太累,上京这边有很多好玩的,工作结束可以去玩玩。”
像是想到了什么,纪南璟轻笑一声:“谢谢师傅,工作结束会好好玩的。”
司机浑然不觉纪南璟话中的深意,还在絮絮叨叨地推荐着上京的游玩景点,纪南璟最开始还在专注地听着,之后思绪便随司机的话语慢慢飘散在上京酒奢情糜的各个角落,萦绕着重归城市涅槃前的泥泞。
这座城市原先并没有如此的奢华糜烂,这里的欢笑本该是风花雪月的清酌,带着风尘仆仆的小城繁忙,墨色蕴藉,含蓄清婉,而不是如今这般被滋长疯狂的**淹没,沾满铜臭的淫雨利可穿膛。
“怎么样小帅哥,知道你们年轻人都喜欢玩这种,我说的那几个地方你可一定得去!”
零散的思绪被司机的声音再次拉回,纪南璟浅笑着应下,“好,我都记下了。”
司机显然来了兴致,话音一转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艰辛的生活经历。
像是突然记起,司机突然拍了拍脑门向纪南璟问道:“瞧我都忘了问,帅哥你是从哪过来的?”
“我从嘉熙过来。”
司机抬眼时恰好对上纪南璟浅笑的眉眼,欲要说出口的话在听到那句嘉熙后又咽回了肚子。
嘉熙是一座完全不同于上京的城市,如果说上京的奢华是张扬外放的,那么嘉熙的奢华就是含蓄内敛的。
自从华国政策改革将国安部的地位提到最高优先级后,国安总部所在的嘉熙就成了华国的权利中心,特殊的政治位置给嘉熙笼上一层无形的屏障。
换句话说,在上京富甲一方的人,如果没有人脉,甚至可能踏不进嘉熙的大门。
别克车碾过暗沉不清的地面,司机哈哈两声,僵硬地说了几句嘉熙好啊,之后便彻底没了声音。
嘉熙的人他得罪不起,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不好奇,不观望,不交流。
“本台最新消息,第六位遇害者遗体在临郊公园后山的人工湖边被发现,特征与前五起案件完全一致,因遇害地点荒僻,暂无人员指认该地出现奇怪的声响,警方提醒市民……”
“咔哒”一声,司机慌乱地按下静音键,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指节在仪表盘的幽光里泛出青白。
他小心翼翼地透过后视镜看向纪南璟,确定他没有被突然响起的广播吵到后松了一口气。
纪南璟抬眸,很轻微地眯了眯眼,他没有开口,只是若有所思地看向已经被关灭的车载电台。
车内寂静的氛围持续了很久,掠过玻璃的树影带着与城中不同的幽静连绵,宛若一种静置缄默的风景。
“师傅。”纪南璟突然开口道,“把我放在这路边就行。”
司机愣了愣,“可这在郊区,离市中心还远……”他话说一半又猛地住口,立刻将车靠边停好,“好的,我帮您拿行李。”
等纪南璟下车时,司机已经从后备箱里取出了他的行李箱,恭敬地放在他面前,他微微笑着,冲司机轻晃了下手机,“车费已经结清了。”
司机连忙点头说是,见纪南璟没有其他吩咐后,他很快开车原路返回。
于是,南北无边的寂静长道上便只剩纪南璟一人。
纪南璟将行李放在路边,摁亮手机屏幕,在联系人中找到一个备注是“柳”的,随手发去一个定位。
他环顾四周,等待片刻,像是在感受什么,然后他慢慢踱步向一片低矮的建筑群走去。
这片建筑群的照明并不好,建筑与建筑之间隔着不远的距离,形成一条条昏暗的小巷。
纪南璟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其中一条小巷,借着小巷内杂物的遮挡,他翻身跃上旁边建筑一层顶上的小平台,屏住声息,视线向小巷深处看去。
那里站着几位身穿灰色斗篷的人。
并不敞亮的光线下,纪南璟看到灰袍下隐约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干瘪龟裂,泛黄枯皱的手指颤抖着蜷缩再伸展,最后摆出一个诡异的手势。像是打开了什么古老仪式的开关,周围开始漫起丝缕黑色的雾气,寒意渗人。
纪南璟神色很明显地沉下来。
他知道那团黑色雾气是什么,或者说,没人比他更熟悉了。
那是来自另一个空间的,充满恶意的祟。
这个世界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安全和平,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它荒诞,怪异,危险,恐怖,日月星辰璀璨迤逦的轨道之下是假象背后隐藏的血腥和混乱。
所有的异变攀升,纠缠,深深融入到现实,而顺着血腥连绵的丝系便可以追溯到七年前,那是一切事故的伊始。
七年前,华国曾发生过一场大规模的人员失踪案件,警方调查毫无头绪,群众惶恐,阴霾笼罩,一桩桩案件危悬在人们心上,像一把随时掉落的刀。
那时纪南璟18岁,优越的家境,正当好的年纪,本该意气风发的他却成为了众多失踪者中的一个。
令世界都没有丝毫头绪的失踪案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绑架,报复,恐怖袭击,失踪的人最后都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拉入了另一个空间当中。
比起异世界,纪南璟更愿意将它称为副本。
一个会随时丧命的大型副本。
他花了四年时间从中走出,副本被损毁,关闭,但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副本的残余能量,连带着那些副本怪物,都游蹿到了现实,同时,副本中人们所获得的能力也被带到了现实中。
这个世界出现了它本不该拥有的鬼怪和异能者。
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高层销毁封闭了关于副本的一切消息,他们给那个未知的大型副本重新命名为“窗”,之后国安四区应势而起。
平和的表象之下是淅淅沥沥被尖刃划开的薄脆玻璃。
纪南璟静静观望着这几位灰袍人的动作,眼神中带上了浓浓的嘲讽。
总会有一些对窗一知半解的人,自以为是地试图利用其中的能量。
人心不足蛇吞象。
灰袍人枯瘦的手臂还在不停摆动着,衣摆随着动作掀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纪南璟注意到那块布料每一次的轻摆都会带起黑雾的蔓延,而在黑雾的正中心,灰袍底下隐约显现出一种异常的鼓动。
突然,夜风疾驰,沉厚的斗篷飘起,纪南璟这时才看清那斗篷下浮动的东西。
灰袍下枯瘦的手臂紧紧环抱着一个焦黑的物品,浓稠的黑雾源源不断地从中飘出。慢慢的,那个焦状物体上浮现出了两抹白色,灰白在浓雾中不断闪动。
在愈发诡异的场景中,纪南璟不带什么情绪地低笑一声,视线遥遥对上那两抹白色。
像是感觉到什么,那白色突然不动了,下一瞬,尖锐稚嫩的啼哭突然响起,灰白下焦黑的表皮开始龟裂,逐渐裂开一条上扬的缝隙,缝隙像人类婴儿刚开的小嘴一般随着哭声不断张合着,黑焦的物体开始抖动着伸展。
纪南璟沉默地看着它展开身体,露出独属于婴儿的手和脚,那两抹白色微弯,在黑雾中僵硬地转动一圈。
那是这个婴儿的眼睛,一双只有眼白没有瞳孔的眼睛。
寒风浸润得哭声越发诡异,为首的灰袍人看着面前嚎哭的婴儿,觉得时候差不多便向旁边打了一个手势,很快就有人从后带上来一个满脸恐惧的女人。
发丝胡乱散落在女人的脸侧,被泪水打湿,粘腻地贴在肌肤上,随着她剧烈的喘息轻轻颤动。
她张着嘴,唇部不住地颤抖,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很快,这个女人就被几个灰袍人扔到了婴儿面前,她颤栗抬头,终于在看到那焦黑的身体和森白的眼瞳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婴儿像是注意到了面前惊恐的人,咧着嘴,白色的瞳孔直直落过去。
女人猝不及防地与婴儿对视时,哭喊声戛然而止,所有注意力都仿佛被吸入了那片灰白之中。
纪南璟看着眼前这一幕,四周扬起的是哭声,可他就是觉得婴儿在笑,哭声越大笑得越愉悦,嘴角上扬的弧度仿佛要将整张脸都撕裂。
他站直身子,向前一步。
“几位大叔,我看看这位姐姐挺不愿意出现在这,干嘛为难她呢?”
清亮的调笑声毫无预兆地打破这片诡异的氛围,几位灰袍人几乎是同时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逼仄的窄巷中高墙竖起,纪南璟站在高处,枯败的枝桠交错围绕在墙边,破碎的月光从脸庞一直延伸至微扬的嘴角。
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灰袍人心下一惊,猛地退后一步,警惕地打量着纪南璟,“谁?!”
婴儿还不安分地扭动着,黑朦的雾气顺着荒白的眼睛流淌,意图笼罩地上因过度害怕而陷入昏迷的女人。
就在女人马上被雾气包围之时,墙边垒叠的废弃报纸被人突然扬起,四散在空中的纸张阻挡了那道阴白的视线,黑雾猛地散开。
墙头的身影轻巧越下,手间还捻着报纸破碎的一角。
纪南璟随意地将纸扔向一旁,散漫的姿态在这片雾气之中显出诡异的突兀,“看样子你们正在忙,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神经病。”灰袍人暗骂一声,挥手向四周示意,很快周围的几人便向纪南璟围过去。
纪南璟缓慢地扫视一圈,放轻声音说:“打扰到了也没办法,我暂时还不打算离开。”
那个焦黑的婴儿被灰袍人暂时裹进了斗篷里,他拖着僵硬的步伐走向纪南璟,抬头时露出了脸上深壑的皱纹,“年轻人,今天来这里算是你不走运,下辈子别这么莽撞了。”
纪南璟略微挑眉:“是吗?”
周围几人从衣后掏出匕首,森白的锋芒划破仄夜。
纪南璟指尖微动,掐捻时雾气在身旁辗转,他仍然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但是黑暗中,他瞳孔颜色正在变化,幻紫色自眼底缓慢晕染上来。
他弯了眼角,紫气溢扬,轻声道:“大叔,抬抬头。”
灰袍人微愣片刻,很快抬头向上看去,高墙将天空分得板正,空茫的天际只见幽隐的月光,“劝你别装神弄鬼!”灰袍人愤愤回头,握着刀的人很快逼近。
“别急啊大叔,你不觉得今晚的月色很好看吗?”纪南璟微微仰头,很轻地转了转指尖,月光柔柔撒下,落得一片青白。
灰袍人面色彻底沉了下去,纪南璟如此散漫的姿态像是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扬了扬手,示意其他人行动,只是还不待他们发起攻击,变故突生。
婴儿的啼哭声隔着布料骤然放大,带着劲风掀起宽大的灰色衣袍,灰袍人一怔,想要再次将婴儿压入自己的衣袍底下,但冽冽的黑风之下他竟是没办法撼动那婴儿分毫。
眼看着婴儿就要被高起的黑雾卷走,灰袍人不顾一切地伸手死死拽住婴儿的双手,手心与焦黑的肌肤接触时漫起一股被灼烧蚀烂的味道。
纪南璟很轻地笑出声,看戏般注视着灰袍人手忙脚乱地抓婴儿。
灰袍人听到笑声回头狠狠地瞪向纪南璟,嘶喊着:“你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纪南璟轻笑着,信步走到灰袍人面前,“大叔,相遇就是缘分,我可以免费替你算一卦。”
沉重的黑雾依旧在蔓延,纪南璟像是丝毫不被影响一般,抬手握住婴儿纤细的手掌,轻声道:“魇雾压月,是大凶。”
前六章进行了一些改动和删减,小天使们可以重新观看[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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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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