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人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原本肆虐侵蚀的黑气在纪南璟手中变得乖顺,婴儿带有腐蚀性的皮肤也没有在他手心留下任何伤痕。
纪南璟手腕发力,握着婴儿用力往外一拉,“没关系,我来帮你吧。”
婴儿很快被纪南璟拉出,黑雾高涨一瞬,又顷刻退散。啼哭声慢慢停歇,焦黑的皮肤在纪南璟手上寸寸剥落,先前威压四方的婴儿像是被压制一般逐渐萎缩,直至化作一滩黑水。
粘稠的黑水顺着纪南璟指缝留下,有两滴悄无声息地划过脉门,速度极快地变成丝系渗入纪南璟手腕的肌肤。
纪南璟眼底的紫光明闪一瞬,再回神时只见他略沉的表情。他瞥过自己腕上渗入皮肤的黑线,指节微蜷,停顿片刻后,他看向瘫倒在的的灰袍人,“谁派你们来的?”
灰袍人震惊地看着婴儿在纪南璟手中消失,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很快,他就被纪南璟的声音拉回神,他惊惧地看向纪南璟,扬声道:“这可是灵童!你怎么敢的?!”
“灵童?”纪南璟挑了挑眉,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嘲弄,“原来你们现在叫它这个啊。”
“你!”灰袍人艰难地站起来,颤颤地指向纪南璟,“你会遭报应的,我们老板不会放过你!”
“老板?”纪南璟深深地看向灰袍人,“你们老板是谁?”
灰袍人面色惊疑不定,咬咬牙,强行止住话音里的颤音,恶声道:“你还不配知道我们老板是谁!”
纪南璟稍稍侧头,紫气散去后眼底眸光清潋,他微微一笑:“是吗?”
灰袍人忌惮着纪南璟,悄悄后退几步,与身边的人对视一眼,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他突然从腰后掏出什么,猛得扔到纪南璟脚下,然后高喊一声:“跑!”
其余灰袍人紧跟他的步伐,向小巷外边跑去。
纪南璟低头,还未看清扔到自己眼前的东西是什么,突如其来的爆炸就从脚下开始蔓延。
一瞬间的爆破之后立刻漫起了压抑的黑色浓雾,带着死气,像是要摧毁陷入其中的所有生灵。
这是他们从那些婴儿身上提取出的祟。
纪南璟短暂地眯了眯眼,在感受到这种熟悉的气息后扯起嘴角,轻嗤一声,“蠢货。”
几位灰袍人狼狈地跑出浓雾的覆盖范围,提取出的雾气带着很强的攻击性,没有防护装备,他们并不敢踏入黑雾内部。
为首的灰袍人注视着那片浓郁到视线穿透不过分毫的雾气,期间幻想过无数种可能,他甚至做好了黑雾散去后纪南璟连尸体都不剩的准备,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片浓稠的黑雾只蔓延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黑雾带着不详于空寂中漫起又暂停,在几人震惊的目光中凝聚成条条带状的气流,仿佛受到牵引一般流转在纪南璟身旁。
身处在黑气中心的纪南璟收了笑容,遥遥望过来时只让人觉得冷。
灰袍人见状纷纷后退半步,惊疑不定道:“怎么回事?”
见纪南璟毫发无伤,他们的面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黑雾亲昵般地缠绕在纪南璟指尖,先前面向纪南璟的威压直压向他们,他们仿佛这才明白纪南璟的恐怖,窒息感漫上心头,他们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分毫。
不该招惹这个人的,不,今天就不应该将灵童拿出来!
“我配知道你们老板是谁吗?”纪南璟慢步上前,拉开为首之人宽大的帽沿,一张苍老又扭曲的面孔直白地呈现在他面前。
纪南璟稍愣片刻,“原来是个老不死。”
他一脚踹上这位老人的膝弯,看着对方僵硬地跪在地上,身前正是那位晕倒的女人。
“长得瘆人也就算了,怎么还老想着害人家漂亮姐姐,你知道这叫为老不尊吗?”
“哦对,还有你们。”他迈步走到其他灰袍人面前,缓缓抬手,身边的黑雾汇聚到一点,然后突然炸开,四散化作尘埃。
没了黑雾的支撑,被吓到僵硬的几人瞬间跌倒在地,颤颤巍巍地向后爬去,嘴上一直不停地说着自己错了,求纪南璟放他们一马。
纪南璟注意到他们的声音并不年迈,包括那位面容苍老的男人,声音听起来也不过四十岁左右。
他抬了抬眼,正准备说什么,却被从巷口传来的一阵高呼打断。
“南璟!我来救你了!”
纪南璟眼角猛得一跳。
他回头,正好看到几辆越野刹在小巷口,从其中一辆车窗里探出一个人,那人手里正拿着一把手枪,兴奋地向这边瞄准着。
“不许动,都蹲下!”窦屿跳下车,举着枪跑进小巷内,后边有人很快跟上,除了他一脸兴奋之外,其他人都严肃地准备进行搜救。
然后,他们就看到已经倒了一地的灰袍嫌疑人,一位晕倒的女士,和站在人堆前的纪南璟。
窦屿的表情从兴奋变成惊讶,再变成疑惑,最后震惊地看向纪南璟,“你给柳彦笙发定位,就是为了让我们来抓你吗?”
他悲痛地走到纪南璟面前,用枪柄敲了敲纪南璟的肩膀,愤愤道:“但是你这也太残忍了!”
就在纪南璟忍不住要开口骂人的时候,有人上前将窦屿拉开,阻止了他的继续作死。
“好了窦屿。”一道稍显冷肃的声音响起,窦屿回头便看到拉着他后退的柳彦笙,他挣扎几下,抱怨道:“拽我干嘛,我还没跟南璟叙完旧呢!”
纪南璟拍了拍肩上被窦屿用枪柄戳出来的褶皱,回头微笑道:“这么着急叙旧是想快点上路吗?”
窦屿瞥过纪南璟微笑的嘴角,没由地打了个寒颤,却又没忍住嘴欠一句,“真是的,我火急火燎赶来救你,你就是拿这种态度对我的吗!”
纪南璟斜斜地看向窦屿,眉毛微挑,窦屿歪头吐了吐舌头,最后还是畏于纪南璟的淫威识趣地闭了嘴。
“少说点吧,上次乱说话挨罚的事这么快就忘了?”柳彦笙扶起地上晕倒的女人,将她交给身后的下属,回头时正好看到窦屿在纪南璟面前嬉笑耍混,便不冷不热地开口提醒道。
“知道啦知道啦!不用你提醒!”窦屿不耐烦地转头,正准备送柳彦笙一个白眼,却刚好对上对方冷淡狭长的双眼。
柳彦笙中度近视,平时一直带着一副冷银色细框眼镜,眼神隔着镜片落过来时无端让人觉得泛凉。
翻了一半的白眼又滚回原处,窦屿难得沉默片刻。
两个人没一个惹得起的。
“把人带走,现场处理干净。”纪南璟说了句,很快就有人将这几位灰袍人制住带到车上。
期间为首的老人还在颤颤栗栗地挣扎,嘴里不停小声念叨着什么,纪南璟很淡地看向他,嘴角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太吵了。”
微弯的眼睛与记忆里的幻紫色重合,他突然就想起了纪南璟在小巷中说过的话。
魇雾压月,是大凶……
他很快闭嘴,眼里只剩下惊恐。
柳彦笙见状比了个手势,拖着他的人加快了动作,很快就将他带到车上。
“这些人怎么处理?”柳彦笙静静地看向纪南璟。
纪南璟捋着自己的袖口压过腕间若隐若现的黑线,问道:“上边的人最近有指示吗?”
“索队什么都没给我们说。”窦屿收了枪,将自己过长的刘海撩到头上,“这次不会又是你私自行动的吧?纪小同志,你知不知道这样我们会很难办。”
窦屿带来的人行动很快,现场很快就被收拾好,纪南璟看着最后一个灰袍人被带上车后车门关闭,他懒懒对柳彦笙道:“上边没指示就不归我们管,那几个灰衣服的都弄晕之后找个僻静点的地方放了,管事的人会去处理,那位姐姐就送去医院吧。”
“行。”
他们现在人手不够,又没有据点可以安放那些灰袍人,继续管下去会很麻烦。
“喂!纪南璟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窦屿见自己被纪南璟无视,愤怒地上前想要去勾纪南璟的后颈。
纪南璟凉凉地看向他,语气冰冷:“劝你别过来。”
于是窦屿便刹住了自己脚步。
就在窦屿原地站立,假装被抛弃后的伤心难过时,纪南璟已经上了车。
反应过来的窦屿也紧跟着上车,越野很快启动,连着窦屿高呼的一声“纪南璟你没有心!”一起消失在路的尽头。
在越野驶离不久,一辆黑色古斯特悄无声息地停在路旁,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位身型高挑的男人。
宋述黎站在路灯下,温润的光线恰好落在他垂落的发丝上,锋利被磨去些许,像是一副古朴内敛的泼墨山水画。
跟随着他下车的是一位身量稍矮的少年,圆脸大眼睛,带着不问世事的单纯神情。
“述黎哥哥,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下车啊?”陈逸几步跳下车,站在路旁好奇地望着四周。
宋述黎没有立刻回答,他仔细地环顾过四周,踱步走到路边的建筑群,零散的建筑一直顺路延伸至视线尽头,像是注意到什么,他很轻地挑了挑眉,迈步靠近不远处几条挨着的小巷。
“述黎哥哥?”许久没有得到回答,陈逸小心地走到宋述黎身边小声唤道。
“这里有祟。”宋述黎这才将注意力从路边小巷转移到陈逸身上,他轻轻靠在墙边,视线下移,看向陈逸,“看得到这条巷子里有什么吗?”
宋述黎生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轮廓狭长,眼尾微挑,可疏淡的瞳色又给他添了几分冷漠的色泽,目光自上而下投来时像是审视。陈逸愣了一下,然后匆忙别开视线,脸侧带着几分不自然的浅淡红晕。
为了掩盖他的不自然,陈逸语速飞快道:“什么?这巷子里有什么东西吗?我没有看到呀……”
宋述黎目光很轻地扫过他,并没有再说什么。
陈逸轻咳一声,调整好状态后才开始思考宋述黎说的话,“我确实没看到……等等,述黎哥哥你说这里有什么?”
宋述黎直起身,走到陈逸身侧,抬手轻按着他的后脑,将他的视线引向巷中,“看得到那里有什么吗?”
陈逸感受到脑后的触感身体瞬间僵住,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一层绯红,他磕磕巴巴地说道:“没……什么都没有啊……”
“仔细看。”宋述黎的声音轻缓而温润,可仔细去听就会发现掩盖在轻柔声线之下的冷厉和不容拒绝,像是冬日暖阳下刮过的一阵寒风。
陈逸跃动的心跳一瞬间回归沉静,他很快地调整自己的状态,认真向前看去。
真是的,凶什么啊……
他腹诽着望向眼前的逼仄的小巷,路灯照不明被夜浸润的道路,隐隐的黑色于半晦半明里攀升,若隐若现,像是一瞬间产生的错觉。
陈逸犹豫着开口,“那里好像有一些黑气。”
宋述黎松手后退,遥遥望着那片所剩无几的黑气,“那就是祟。”
陈逸转头正好对上宋述黎微弯的眼角,这个男人对谁都带着一副无害的笑容,就仿佛他只是一个性格温和极好相处的人,可是陈逸知道这都是假象,他掩在笑容下的分明是深沉如寒潭的冷冽与讥诮。
令四方畏惧的宋家大少爷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陈逸眨了眨眼,“述黎哥哥祟是什么呀。”
“每个人身上都有炁,人死转恶,恶炁就成了祟,所以只有死物身上才会带祟。”
“邹区长是让我们来调查这些祟?”陈逸向前几步走进小巷,来到那几屡黑气前,只是他刚伸出手,黑气就像被耗尽一般再也固不成形,陈逸有些茫然地注视着黑气消散,回头问宋述黎,“可是它已经消失了啊。”
宋述黎眉宇间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淡漠,良久后,他勾起唇角,笑意深了几分:“有人帮我们处理了,回去吧。”
陈逸看着宋述黎转身上车,黑色的风衣被风轻轻掀起一角,墨色内衬显得他愈发清冷俊逸,等到他转过头催促时陈逸才回过神,快步跟着上车。
夜依旧如墨般浓稠得化不开,古斯特缓缓驶离,车身在昏暗的路灯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又很快散去,公路重新归于寂静,只留下地面上几道浅浅的车辙。
炁(qi,和气的读音一样)在道教中指宇宙生命的原始能量和一切生命与万有的来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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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灵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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