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悬赏

006.

这条链路十分诡异。

看得见却摸不着,锁扣在两人各自的右手上。

通过链路传导而来的撕裂感和濒死感,让唱鹿几度嘶吼出声。

女人早已陷入昏迷,可她还在被迫感受着对方的伤痛。

一丝一毫,清晰无比。

承受度快要抵达临界点,理智也在一波接一波的折磨中逐渐涣散。

她想不通,无法理解。

为什么偏偏是她。

一个虚拟游戏世界,NPC的数量成千上万,为什么是她有了自我意识?

假如她一直无知无觉下去,现在可能已经成了联邦麾下的一名恶魔猎手,抱着铁饭碗吃穿不愁。

可她偏偏觉醒了。

好不容易接受了一切。

接受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接受她的存在是早就设定好的,接受永远有那么一群人凌驾于她之上。

可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她遇见了这种破事!

她只是想活下去!

她只是想有钱地孤独终老!

唱鹿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枪,枪口对准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疼痛让她的右手颤抖不止,连给子弹上膛都用了三倍的毅力。

杀了她。

如果她彻底死透,链路却还没有消失,唱鹿会找把斧头砍断自己的右手。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倘若真要走到这一步,那么今天将会变成一个纪念日。

纪念她脱离自然人身份,正式迈入智械一族。

“砰!”

没有脑液,没有血浆。

因为子弹打偏了。

它在女人的额头留下一道擦伤,没有直接要了她的命。

唱鹿向来百发百中,更何况两人离得这么近。

故意打偏,是因为她看到女人原本所剩无几的血量条,以惊人的速度回涨到了一半。

一时间,唱鹿有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她连忙掰过摩托车的后视镜,往脸上照。

人还活着。

心已经死了。

出门之前,她的血量条还是满的。

现在,只剩一半了。

这半管血还在往下掉。

但不管怎么减少,始终和地上那个女人的血量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唱鹿看到自己逐渐苍白的脸色,绝不仅仅是因为身上那份还在持续的痛感。

链路让她们共享感官。

也共享了生命。

女人已经死过一次。

一息尚存,是因为她拿走了唱鹿的半条命。

这么重的伤,半条命坚持不了多久。

女人很快会再度死去。

她也是。

唱鹿浑身冰凉,太多情绪在她的胃里翻滚。

她没忍住干呕了一下。

选项不合时宜地在眼前弹出。

不再是三选一,而是只有一个。

A,救她

救她。

这是活下去唯一的选择。

*

唱鹿站在盥洗台前。

她的头发凌乱,眼下发青,嘴唇惨白,工作服上满是血污。

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得像连续熬了十天大夜。

打开水龙头,挤上满满一泵洗手液,仔细地清洗手上的血迹。

链路还缠绕着她的右手腕,另一头则延伸至浴缸里——

半敞开的裹尸袋里,那个濒死女人还在微弱地呼吸着。

真是顽强。

唱鹿忍不住在心底讥讽。

她都不知道,她的半条命原来这么能折腾。

五分钟前,唱鹿扛着裹尸袋,一步一步地爬楼梯回到家。

走楼梯绝非她没苦硬吃,是因为电梯里有监控。

二十九楼。

六百三十八节阶梯。

鬼知道她是怎么靠这半条命撑下来的。

期间还出现了一个小意外。

爬到二十楼时,唱鹿体力不支,裹尸袋从她肩头滚落掉到了底下那层。

坏处是两人的血量条都只剩三分之一。

好处是唱鹿因此发现了一件事。

链路只是通感与同命,并不会约束两人之间的距离。

如果离得足够远,链路还会自动隐身。

换句话说。

在一定程度上,她还是自由的。

-

反复好几遍才把手洗干净。

唱鹿又接了一捧水,用力地搓了搓脸。

冷静。

不能慌,不能乱。

路要一步一步走,麻烦也得一件一件解决。

还有十五分钟就是九点,换做平时她应该已经抵达安保队的集合点,正在和队里的同事闲聊八卦。

今天是不可能去上班了,保命要紧。

她触摸耳坠,给领队致电。

未免全息影像露出破绽,唱鹿只用了语音通讯。

领队接听得很快,“唱鹿,来得正好,我刚要找你呢!”

“领队我……”

“你先听我说。”领队打断她,“你最近和刺鲸接触过吗?”

果然。

麻烦找上门时,不会只有一个。

唱鹿默默深呼吸。

她很想快速分析一下领队的意图,但脑子实在转不动了。

反正该来的怎么也躲不掉。

“昨晚有中介给我介绍了个活儿,刺鲸是甲方。”唱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只是押镖,不违法。”

联邦有明文规定,押镖过程中发生的任何伤亡,责任均在个人,法律不予干预。

“那就好。”

“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和刺鲸扯上关系了。你如果实在缺钱,我可以……”

唱鹿现在最不想讨论的就是钱。

她立即岔开话题,“刺鲸有问题?”

“树大招风,已经超出了联邦的容忍范围。”领队说,“总之,现在是敏感时期,你务必要小心。”

安保队和联邦巡警有长期合作关系,领队更有亲戚在联邦高层任职。

这个消息的可信度很高。

那么问题来了。

正常情况下,两人马上就会在安保队的集合点见到,领队完全可以当面说。

除非——“领队,你没去集合?”

“唔,我临时接到消息,要赶去参加一场葬礼,今天得麻烦你顶替我当一天领队。”

“……可是,我刚刚想说的是我今天有事得请假。”

“……”

尴尬在空气中蔓延。

“哈哈,好吧。那我只好找其他人了。”领队的笑声很僵硬,“不管怎么样,记住我说的话,远离刺鲸。”

“好,我知道了。”

通讯结束。

一件事解决,马上又得思考下一件事。

唱鹿坐在马桶上,咬着手指进行头脑风暴。

很显然,她需要医生。

去正规医院?

不,不能去。

伽马地区范围内,一切有合法营业执照的医院都归联邦管辖。

这个女人来路不明,还受了重伤。

冒然送去正规医院救治,必然会引起联邦的怀疑。

明的不行,只能走暗的。

唱鹿认识几个黑医。

收费不高,设备齐全,就是医术不咋地。

处理点小病小痛还行,真要起死回生……

信他们还不如信这个女人会自己痊愈。

嗯,实力太强的坏处。

她这辈子没受过重伤,根本不认识能救命的医生。

看着浴缸里命若悬丝的女人,和她身侧还在不断缓慢减少的血量条。

正一筹莫展时,唱鹿想起一个人。

——“如果有什么急事需要帮忙,记得找我。”

-

“医生?”

未央阁老板娘的半身全息投影立在浴室中间。

她的打扮还是老样子,手中的长杆烟换成了一把折扇。

投影做了个朝前倾的动作,“你受伤了?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

“那你找医生?”

“不是我,是……”唱鹿揉了揉眉心,“总之,我现在急需一个医生。黑医,不能和联邦有关系。必须医术精湛,要能把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至于价格,随便开。”

老板娘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轻轻笑了声,“这么大方,难得一见呐~”

“事情结束后,我会把赊账连本带利结清。你还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只要我能办到。”

“那就先记下,以后再谈。”

唱鹿不说话,等着。

“你说的那种医生,我确实认识一个。”老板娘的眼神变得深沉,“不过在告诉你之前,我要先确认一件事情。”

她的嗓音如同鬼魅般虚无缥缈,似乎隐藏了许许多多的秘密。

“你想起来了吗?我的名字。”

唱鹿的回答一如既往。

“没有。”

*

老板娘给的地址,唱鹿曾经去过几次。

那是一个废弃的地下商场,负一层被改造成了拳击赛场。

不论白天黑夜,时时刻刻都有人在打黑拳。

负二层和负三层是自由市场。

偶尔会卖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负四层以下是私人地盘,不对外开放。

而唱鹿这次要去的地方是负五层,一个她先前从未踏足过的区域。

出发前,唱鹿做了一番乔装打扮。

换身干净不起眼的衣服,戴上口罩和墨镜,还有假发。

她的发色过于独特,不伪装很容易被认出来。

一切准备妥当后,唱鹿出门去搭悬浮电轨车。

距离最近的候车站台离公寓只有五分钟路程。

她刷脸进站,列车正好到来。

车上乘客不多,唱鹿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听到隔壁的兽耳族小情侣在说话。

“就不能把现实世界的钱换成通用币吗?明明是虚拟游戏,怎么规矩还那么多,我想花钱都不给。”

“这样才能有逼真的游戏体验呀!你没看到宣传语上说的吗?进入游戏后,你将开启第二段人生。”

“如果我的第二代人生是穷光蛋,那我宁可不要!”

他们是玩家。

还是刚刚进入游戏的菜鸟玩家。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我已经找到了赚大钱的办法,看!”

“什么东西?”

“悬赏令!上面写着,此人昨晚袭击N278港口,提供相关线索者可以获得一万通用币。如果能抓到这个人,则有十万!整整十万呢!”

“可信吗?该不会是诈骗吧!”

“当然可信,这是刺鲸发布的悬赏令。”

“刺鲸我知道,是一个组织。”

“哎哟,懂得还挺多,那我考考你……”

女生皱起眉头,眼底尽是嫌弃。

男的却侃侃而谈,浑然不觉。

这时,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

“让我看看那张悬赏令。”

卖弄得正爽被打断,男的把不满都写在脸上。

他斜睨向这个不识趣的人,上下打量一番,发现对方穿着普通,便不屑地嗤笑出声,“女的?”

唱鹿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悬赏令,谢谢。

“女的看什么悬赏令,细胳膊细腿,能打得过谁?”兽耳男大笑起来,“看你好像还是个自然人吧?低等种族。”

唱鹿只是想见识一下敢单挑刺鲸全员的人长什么样。

既然对方不愿意给,她也不勉强。

偏偏这节车厢里的所有人都扭过头来。

或好奇,或不解,吃瓜的表情如出一辙。

有了观众,男的那股劲儿便上来了。

他嘴里反复说着自然人比不上其他种族,还想扯唱鹿的口罩,“遮遮掩掩,被悬赏的该不会就是你吧!”

唱鹿往后撤步,轻松躲开。

她告诉自己不要冲动,现在不适合惹麻烦。

但当兽耳男再次不安分地抬起手时,唱鹿对准他的太阳穴,一拳头抡了过去。

男人昏倒车厢中间,也让那些八卦的视线都收了回去。

唱鹿弯下腰。

拾起从他口袋里滚出的悬赏令,平静道:

“欢迎来到这个(脏话消音)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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