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三月十九这日,卫若漓撤去了璇玑殿内的侍卫和随侍的宫娥,连同每日来请脉的裴嫣也被吩咐不再过来。
与此同时,师泱还得知了另一个消息。
卫若漓纳了慕容筝做贵人,是她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名份上的女人。
古来只有男人做皇帝,而后后宫佳丽三千,是为理所应当。
可这个世道偏偏对女人有诸多偏见,即便卫若漓做了这大梁的天下之主,也依旧有人拿此事来做文章,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尽管心中有腹诽,也没有人敢公然提起此事。
女帝好女风,明面上纳一个女人做贵人,着礼部登记裁布做衣裳,选日子册封,也全是按照往日的规制流程。
而后,慕容筝越发得意和嚣张。
她喜欢卫若漓,又成了她第一个妃子,阖宫上下全都对她毕恭毕敬,也当她是女帝心尖上的第一人。
连衣局里缝制送来的吉服也挑剔着不满意,让重做了一遍又一遍。
尚衣局的桑大人隶属于钟怀珍管辖,对于慕容筝的刁难,她无法,只得上报了钟怀珍,央她去主持局面。
钟怀珍是宫中所有女官的大人,因为钟怀则在女帝那里的地位,连带着钟怀珍也在宫里颇有威望,不论大小差役的大人,都对她有三分客气。
漪兰殿中,尚衣局桑银珠带着宫人,对钟怀珍讲明了事情原委,正跪在地上,等着她的指示。
怀珍伸手翻看了宫人手中漆盘内的贵人样式吉服,鎏金描面的缎子,辅以青荷暗纹的样式,是标准的贵人规制的吉服。
怀珍睨向地上跪着的人,淡声问:“是还有什么不合心意的么?”
桑银珠垂首,恭敬地道:“慕容贵人说是颜色不喜,要,要用红色。”
怀珍轻嗤笑,收回视线看向殿外。
今年大梁的春日来得格外早,经过一寒冬的枯枝也渐渐抽出了嫩芽,钟怀珍看着那窗外的树枝,曼声讥讽:“她不过一个贵人,哪里有资格用红色的吉服。”
桑银珠见她这样说,也跟着附和:“臣也是这样提醒慕容贵人,只是她……口中咄咄,不肯罢休。”
钟怀珍调转回视线,重新看向地上的人,然后弯身俯低将人扶起来,桑银珠惶恐,依旧垂着身子低头,不敢看她。
钟怀珍轻勾唇,笑道:“桑大人不必如此,你我同朝为官,都是一样的人。”
桑银珠脸上堆笑,与她客套道:“钟大人说笑了,阖宫上下,谁人不知,钟统领大人只您一个妹妹,她在陛下那里是什么地位,您在陛下那里就是什么地位。只是眼下这一件难事,还需您亲自跑一趟了。”
钟怀珍嘴角浮起笑容,桑银珠这番话在她心里其实很受用。
前朝之时,她不过宫里一介低等宫娥,受人白眼与欺凌,可如今不一样了,她摇身一变,成了整个皇城内的人上人。
钟怀珍放开她,唇边笑容浅浅,道:“桑大人抬举我了,既如此,那我只好亲自跑一趟了。”
钟怀珍带着随侍的宫女,连同那一件吉服,去了慕容筝的寝宫——兴德宫。
兴德宫内宫娥许多,慕容筝坐在铜镜前梳妆,已经让钟怀珍在门外等候了多时。
慕容筝也自然是知道钟氏姐妹在宫中的地位,她此举,也不过是在向整个后宫立威,到底谁才是卫若漓心尖上的人。
钟怀珍候在门外,带着随侍宫娥,烈日炎炎,已经站了近一个多时辰了。
慕容筝梳完妆出来,瞥了一眼台阶下立着的人,故意朝着两旁的宫女,佯作怒意:“钟大人来了,怎么也不通传一声?”
宫女低着头,没有回答她的话。
钟怀珍垂着头,姿态恭敬,只淡淡道:“臣奉命来给贵人送改好的吉服,贵人看看,可还有改的地方。”
慕容筝顺着漆盘看过去,发现还是之前送来的那一件,顿时心里有气,冲道:“不是叫尚衣局的人把颜色改成红色么?怎么,全都是死人听不懂话么?!”
慕容筝在家中本就嚣张惯了,如今封了贵人,又是卫若漓的第一个妃子,更甚从前跋扈,丝毫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钟怀珍垂首听见她这话,知道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仰起头,直面对上慕容筝,不卑不亢地回道:“贵人位份,按照规制,是不能用红色缎面的吉服的。贵人如果不满意,那尚衣局就只有请示陛下,再来重新给您做吉服了。”
“你——”慕容筝怒极,抬手直指钟怀珍,“你既敢拿陛下来压我,是么?”
钟怀珍看不上眼前的慕容筝,不过一个失势的慕容氏,不管卫若漓是出于什么目的收了慕容筝,她都看不上慕容筝这样一个嚣张跋扈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优点的女人。
比容颜,她自认不比慕容筝差,比起交情,她们从小一起长大,这样的情分,是这宫里任何一个女人都比不上的。
可偏偏是慕容筝,一个连她也看不上的人。
钟怀珍颔首,没有与慕容筝起任何争执,只冷冷说了臣告退,随后就带人出了兴德宫。独留慕容筝一个人在院子里发疯。
出了夹道,微风轻轻吹过来,吹走了身上的燥热,钟怀珍微仰起头,看头顶夹道内的天空,那蔚蓝色的天空上漂浮着白云朵朵,还和小时候一样。
钟怀珍忽然有些感慨,岁月流逝,她等待了那么多年,可如今似乎还是遥遥无期。
钟怀珍落寞地朝前走,转过夹道,迎面撞见有人从东门里出来。
她冷不丁停住脚,甫一抬头,看见来人是卫若漓。
钟怀珍愣了下,有些慌乱地开口喊她:“漓……陛下。”
她一时紧张,差点叫错了。
卫若漓身后只跟着一个宫娥,是她从暗卫里挑选出来的,叫方芊。
方芊认识钟怀珍,因为她与怀则共事,姐妹俩还是相像的。
但卫若漓却似乎并未认出她,她淡淡瞥了一眼身前的人,随后没有任何停留,连余光也没有,转身就迈过了东门,往兴德宫的方向。
方芊也瞥了一眼钟怀珍,见她失魂落魄还愣在原地,没有过多停留,忙跟上了前面的人。
钟怀珍站在那里,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自从卫若漓回宫之后,她们其实并未单独见过面,每回都是她站在远处,远远地看过她几回。
可是刚刚,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连一句问候也没有。
她……难道真的将她忘了么?
身后宫娥轻声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宫娥手里托着漆盘,漆盘里还放着吉服,她问道:“大人,吉服的事情还要请示陛下么?”
人人都道,她们钟氏姐妹得女帝恩宠,是皇城里的贵人。
可卫若漓记得的,只有姐姐,从不是她。
钟怀珍眼中有难堪,她看向宫娥的瞬间,只剩下冰冷的凉意,随后一言不发,转身只身离开了这里。
宫娥被她眼中刚刚一瞬的冷意惊住,一时呆愣住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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