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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阳啊，在他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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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黎漾坐到收拾干净的沙发上，望着漆黑的电视屏幕，电视里映照着他的身影，束着的长发又松了，有些邋遢地乱翘。

他的头发并不是故意留这么长的，是因为他不敢去发廊剪发，所以就任由它生长。只是长太长了，傅爷爷便会说他，他便自己拿把剪刀剪短一些。但他剪不好，剪太短就像狗啃似的一头乱遭，所以有了经验以后，便会保留着一个能扎起来又不会太长的长度。

扎起来，看上去就不会那么凌乱了。

虽然也不好看。

黎漾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去发廊是什么时候了，印象中，那个时候妈妈还没有去世，距今得有十五年了。

黎漾反手取下发圈，用手拢了拢身后的头发，把它整齐的扎起来，只是刘海还是遮住前脸。

屋子里静悄悄的，黎漾想，沈初旭应该是又睡了。

乱七八糟的事黎漾都想了一遍，但是就是想不到自己应该怎样开口让沈初旭打起精神来。

黎漾忽然想起傅爷爷说让他出去散散步，黎漾思考了一下，站起身，喃喃着“那就去散步吧。”

他看了眼时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

沈初旭平躺在床上，一手反遮在眼睛上，脑袋因为喝太多的酒，睡太多的觉而阵阵作疼。

黎漾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他早就醒来了，只是仍旧一动不动地躺着。

黎漾站在床边，静悄悄的，沈初旭闭着眼，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不想理他会干什么。

黎漾本来是想喊他的，但看着他躺在床上一副静谧的模样，下意识地便掏出裤袋里的手机对着沈初旭拍照。

拍完照，又看了这些天偷拍的照片细细回味，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

好一会过去了，黎漾才想起自己要干的正事。

他收好手机，又往床边站近了些。

这些天，黎漾每天都有开口叫沈初旭吃饭，所以他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面对沈初旭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不过，如果沈初旭淡淡地望着他，他还是会不敢说话。

黎漾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过了会，再次张嘴，用低而轻的声音说：“你、你要醒了吗？”

遮住眼睛的手动了动，沈初旭眼睛微睁，黎漾只能恰好看到他漏出来的一线眸光。

黎漾一顿，鼓起的勇气像泄气的气球，在沉默中瘪了个干净。

沈初旭只望了他一眼，又把眼睛遮住，“什么事？”

因为没有被看着，黎漾便又慢慢地缓声说：“我们一起去买菜吧。”

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有那么一会，黎漾以为沈初旭又睡着了，又或者没有听清他的话，正迟疑着要不要再说一遍，静躺着的沈初旭从床上坐了起来，曲起一脚，撑着侧额看着黎漾，“什么？”

黎漾莫名地觉得自己有些脸热，哪怕两人相处这么些日子了，他还是不习惯这样被沈初旭看着。

黎漾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我们一起去买菜吧。”

“为什么？”

黎漾低着头，视线垂在地上，紧张地揪着自己的手，“因为你得出去走走，散散步。”

沈初旭依旧这样淡淡地看着黎漾，声音也有些冷淡地问他，“为什么？”

黎漾脑子里一片空白，因为紧张，大脑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很紧。

他哪里能想得到什么理由，他只能一遍遍地给沈初旭重复傅爷爷告诉他的理由，“因为你得出去走走，散散步——之类的。”

黎漾刚说完，就听见沈初旭呵声笑了一下，像是觉得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又像是讥讽。

沈初旭唇颚轻启，刚准备说些什么又顿住，忽然升起一股想要恶劣地作弄眼前胆小到连看他都不敢的人。

虽然沈初旭住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理，但对黎漾的生活起居已经非常了解。眼前的这个人从来不可能离开大院去买菜，他每天做的饭菜都是在网上叫的外卖，甚至菜送到家门口了还得等送外卖的人走了才敢开门出去拿菜。

这样的人，现在居然邀请他出去买菜。

唇角掀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沈初旭望着黎漾，含笑道：“好啊。”

黎漾听见他带着笑意的话，呆滞的眼睛亮了些，余光微抬，视线还没对上便又低下。他转身往客厅走，声音有些轻快，“那我们快走吧。”

沈初旭曲脚坐在床上，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嘲讽的笑容，但很快又落了下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能迟钝到这种程度，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只是因为自己一句话就可以感到开心。

而沈初旭，看到黎漾因为他而开心，烦躁的情绪便会更凌乱。

沈初旭汲着拖鞋走出房门时，黎漾已经在门边等着他了，呆滞的视线和沈初旭低沉的视线对上时又岔开了脸，沈初旭望着他，把烟点上，换了鞋，出门。

黎漾锁好门后，看了一眼在自己身后的沈初旭，对他跟在自己身后的事实感到不自在，哪怕下楼梯时也频频侧过余光去看他。

到了一楼，黎漾想起傅爷爷的话，并没有直走往大院门口走去，而是拐向了傅爷爷的家。

沈初旭在他的身后，望着他有些疑惑，并没有跟着他绕路。

傅远山正在打理种在屋前各种盆栽中的蔬菜，听见黎漾走近的声音，直起腰，又望见了他身后的沈初旭，“你们去哪？”

黎漾温声道：“我们去买菜。”

傅远山一怔，没明白黎漾特意跟他打招呼的原因何在，“哦，买菜啊，那你顺便给我买扇猪骨回来。”

“嗯。”黎漾点头应道，接着又回到沈初旭的面前。

整个过程沈初旭都没有出声说话，只是眼神沉沉地看着黎漾，搞不懂他想玩什么花样。

往外走的路上都很安静，直到走到春日巷外，车流行人都多了起来后，沈初旭看到黎漾明显的不适。但这次他没有笑，只是依旧眼神如黑墨般沉沉地盯着他。

走到一个岔口时，黎漾停了下来，有些惨白的脸色回头看了沈初旭一眼，流了满额的汗，但望着沈初旭却还是扯了一个笑容来。

沈初旭：“笑什么？”

黎漾轻声道：“快到了。”

菜市场就如同一个闹市，轰鸣的吵杂声在铁皮棚下乱糟糟的。卖鱼的，卖肉的，卖蔬菜的，每一个小摊前的地面都湿漉漉的，看上去很是肮脏。

沈初旭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哪怕童年住在这边的时候也从来没见过这样凌乱糟糕的地方。

沈初旭站在入口处，抬眸望着面前像是在瑟瑟发抖的黎漾，“就只有这一个菜市场？”

黎漾回头，擦了擦汗，手上提前拿的纸巾被他揪成了一团，“啊？”黎漾不明所以，仍旧轻声地回答他，“这里最近。”

而且，他也只去过这一个菜市场。

小时候，黎漾会跟着妈妈来买菜，但那个时候菜市场还不是这个样子的，黎漾也说不清它是什么时候变了，只记得这里离家最近。

黎漾温吞地笑了下，“走吧，你想吃什么？”

沈初旭烦躁地又点了根烟，说实话，看着这样乱糟糟又脏兮兮的地方，他久违的少爷病犯了，觉得什么东西看上去都恶心。

黎漾听不到他的回答，望了他一眼，觉得他的表情恹恹的，低下了头，没有再问。

菜市场并不大，黎漾一路沉默，小心翼翼地躲过身边的每一个人，也尽量避免和任何人的视线对上，只要这样做，他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但菜市场的吵杂还是让他觉得恐慌。

沈初旭一路跟着他，走了一大圈后，鞋子都脏了一半，前面的人还一直低着头鬼鬼祟祟要做贼似的，沈初旭忽然就后悔答应他出来了，这究竟是捉弄他还是捉弄他自己。

沈初旭吸了口浑浊的空气，一把拉住前面的人，“你还准备再重新走一圈？”

“啊？”黎漾呆滞地抬头，才恍然察觉他们又回到菜市场的入口，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佯装一副轻松的模样，只是他的演技一点都不好，看了叫人心酸。

沈初旭泄了口气，承认自己出门只是自作自受。

“要买什么？”沈初旭看着又准备陷入呆滞的黎漾。

黎漾抬起头，“猪骨，排骨。”

沈初旭没再说话，转身就往猪肉档走去，黎漾呆了呆，立马跟了上去。

黎漾望着他神情自若地跟肉档老板买菜、付钱，接着把买好的菜递给黎漾。

黎漾盯着他，那宽大的背影，和记忆中某个小小的却同样宽大的背影隐隐重合，黎漾眼睛亮闪闪的，脸上挂着是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但沈初旭望见这样的他，脸色反而更深沉了。

黎漾因为情绪有些兴奋，迟钝地没有察觉到他脸色的变化，只是高高兴兴地跟在他的身后，接着又看到沈初旭买了鸡肉和蔬菜、配菜等。

回去的路上，黎漾拿着买好的菜，又向侧前方的沈初旭看去。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沈初旭说，除了排骨和青菜，其它的他都不会做。

但是他的心情很好，甚至开始无意识地抬脸，目光看着前方走路。

走在一旁的沈初旭看见他的这副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窝火，“怎么？现在不怕外面了？”

沈初旭的话让黎漾神情一滞，又低下了头，但他向来是对沈初旭的问话必有回答的，黎漾轻声带着些笑意告诉他，“因为有你在啊。”

就和以前一样。

沈初旭停下，黎漾呆了下，“怎么了？”

沈初旭回眸看着他，眼神有些阴沉，让黎漾觉得害怕，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