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最后半天是英语，上午考完综合的学生们悬着的心都已经放松了大半。

正午烈阳正晒，家长们手里摇着传单扇风，满头大汗却依旧挤在校门口，满怀期待的等待着考生出来。

三中大门口的那条路也被堵得不行，汽车卡在那儿动也动不了。

王叔特地走到在学校前门口能翻墙的那个口子，等着蔚青涉他们出来。

其实学校门口那个墙已经被修过好几次了，但也挡不住这群活泼爱动的高中生，每次学校搞点什么遮挡物，第二天就不见了，较了一阵子劲儿后学校也懒得弄了，只是会时不时派两个老师去蹲点抓人。

蔚青涉跟池纪舒出来的时候正值高峰期，他一看门口堵了那么多人，瞬间连饭都不想吃了。

最后实在是不想在人群里被挤成肉饼，蔚青涉才提出要翻墙。

他这次相较于第一次跟封胥一起翻墙动作熟练了不少，长臂一伸扒住墙头就跳了上去。

池纪舒有些惊诧于蔚青涉的翻墙技术，他看着他的身影总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墙面被太阳烤的发烫，刺目的光透过香樟树婆娑的树影打在蔚青涉额头，他一眼就看到了墙根下蹲着的身影。

……

怎么每次墙的另一面都那么出乎意料呢。

他对王叔的第一眼印象就不是很好，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也许是……他看向自己跟封胥时眼尾上挑，显得有些锐利了。

池纪舒一个翻身跳下来，险些摔倒，被王叔扶了一把：“王叔，你怎么来了？”

王叔收回扶在池纪舒身上的手，抬手想拉蔚青涉下来，却被他侧着身子躲开了。

“最后一顿了，给你们看一下我的手艺，走，带你们回家吃。”

蔚青涉整了整书包带，敛眸看了眼池纪舒：“王叔，我们中午休息的时间也不长，跑来跑去太麻烦了。”

“啊？这，都做好了……唉，说来也怪我，没提前跟你们商量……”

池纪舒看王叔微佝着背，眼神小心翼翼地四处乱飘，有些心软：“没事没事，来得及，我们吃快点就行，是吧，阿涉？”

他讲完还对着蔚青涉挤眉弄眼。

蔚青涉侧眸躲了下烈日，轻叹：“走吧。”

黑色的轿车在学校门口那条街上堵了好久，才慢悠悠地穿过流水般的车辆，停靠在院外。

客厅里餐桌上已经摆上了做好的饭菜，盆盆罐罐的放了一桌子，卖相非常不错，光是看着就很有食欲。

王叔也没上桌，他们两个人吃到撑还是剩了很多，最后全都进了垃圾桶。

车子再一次驶出云衔巷，走得晃晃悠悠的，蔚青涉本来就有些困，直接靠在椅背上补觉去了。

池纪舒吃饱了就很精神，亮亮的眼睛看着车窗外流动的风景，心情也很美妙。

去年一个冲动复读了一年，吃过的苦又吃了第二遍，现在终于要好好地画上句号，紧绷了许久的神经已经开始稍稍的沉静了下来。

下午一两点的时候正是高峰期，越往大路上走车辆越多，一个红绿灯都能堵十分钟，王叔有些肉眼可见的焦急，指尖不断地敲击在方向盘上，不吵也有些扰人。

蔚青涉皱着眉抬眸，一辆高速行驶的货车正穿过斑马线冲向他们。

货车的行驶速度很快，经过十字路口也没减速，连风都追不上。

上一轮绿灯刚好卡到他们这辆车，好不容易又等了一轮，王叔提前打转向、加速，还没等最后一秒黄灯过去车身就已经越过半个斑马线了。

蔚青涉眼睁睁地看着红色的货车从左边冲来，脑神经一下子短路，整个人都被钉在原地动弹不了，瞳孔里的红色不断放大。

没人注意到驾驶座王叔嘴角那一抹而过带着痛快又有些悲伤的弧度。

池纪舒感觉有些不对，偏过头的一瞬间脑袋嗡的一下，发出了颤抖破碎的尖叫，“阿涉！”

蔚青涉本能的、眼神呆滞地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池纪舒被惊到的心跳声大的吓人，蔚青涉隔了一段距离都能听清。

有些吵。

电光火石间，蔚青涉只注意到一道身影拽过他，挡在一侧，下一秒眼前的光被一双瘦削修长的手遮挡，只能感觉到那个人被冲来的货车击飞，弹了两下砸在蔚青涉身上……不动了。

红色货车连顿都没打，撞完就跑，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半倒在绿化带上的车厢里时空静滞，小轿车左侧的车门已经完全凹了进去，蔚青涉被巨大的冲击力拍到右侧车门上，身前是紧紧护住他脑袋的池纪舒。

“……池纪舒？”

“池纪舒？！”

蔚青涉的声音有些颤，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似的，又苦又涩。

池纪舒意识已经有些不清楚了，听到蔚青涉唤他还是强撑着抬起了眼皮：“阿涉，你没事吧，疼吗？”

蔚青涉抖着手抚上池纪舒的背，触感黏腻，还有些温热。

恐惧的情绪在那一瞬间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蔚青涉，他身体发冷，努力地想控制自己的呼吸，却仍旧有点喘不过气来。

蔚青涉眼眶通红，视野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我……没事，你流血了……”

“没事就好……”池纪舒眼眸微闭，扶在蔚青涉头顶的手颤着揉了两下，“别哭……”

蔚青涉脸色苍白，嘴角微微发抖，一边扶着池纪舒一边还着急忙慌地摸索着手机。

他的手机原本是放在座椅上的，现在已经不知道滚到哪个角落里了。

等蔚青涉沾有血的手翻出压在座椅下面的手机，才发现手机屏被撞得稀碎，连机都开不了。

“王叔，王叔？”

王叔的头歪向一侧，树枝划破了驾驶座的车窗探进车厢里，蔚青涉有些看不清楚他的状况，但明显是有些不太好的。

车窗外不知何时围了一群人，隔了一段距离指指点点地谈论着什么，却没一个人主动上前。

蔚青涉腾出手拍打着车窗，喉咙里溢出的吼声急切又愤怒：“打12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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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城第一医院。

“病人手术风险较大，需要签订知情同意书，谁是家属？”

封胥本来是在花店挑花的，他收到消息后急匆匆地赶来，大夏天的额头上的冷汗都被吓出来了。

蔚青涉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墙角，下巴抵在膝盖上，呆毛都支棱不起来，恹恹地耷拉在头上。

身侧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男子在记录着什么，握笔的手劲瘦有力。

封胥看着他收起记录本，弯着腰跟蔚青涉打了个招呼朝着这边走来，擦肩而过时，封胥都能感觉到男人身上的飒爽气质。

不是一般的警察。

蔚青涉的眸子垂着，丝毫看不清情绪，只是呆呆地望着虚无，连跑上来的封胥都没注意到。

封胥走近蹲在蔚青涉身前，平视看进他的墨瞳，宽大有力的手掌握住他的后脑勺安抚似的揉了两下，拉着他起身。

“哥，你……”封胥看着蔚青涉空洞洞的眸子，转了话头，“池叔不在吗？”

蔚青涉蹲得脚有些麻，猛地站起来重心有些不稳，几乎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撑在封胥身上。

他苍白的脸色还没缓过来，轻轻地摇了摇头：“好几天都没见人了。”

随机封胥起身对着身后的护士说：“姐，那个，家属……人找不到，能先做手术吗？”

“联系不上吗？”

封胥一路上都在尝试打电话给池辞，没人接：“嗯，找不到人。”

“有点麻烦，尽量尝试联系一下吧，实在不行，就得先让负责人签字了，”护士看了眼蔚青涉身上的校服，又低头甩了甩手中的文件，小声地嘀咕，“怎么一个两个的连个近亲家属都找不到……”

“好，麻烦你们了。”

护士摆了摆手：“职责所在，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一切以病人的生命健康为重。”

她说完转身就走了，直挺的背影柔情又淡漠。

封胥的手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蔚青涉，他使力揽着蔚青涉的腰扶他坐在椅子上。

蔚青涉后背的血迹已经洇出那层薄薄的布料，往下流出一道血线，胸前沾上的池纪舒的血早就已经干了，硬硬的一块沾在洁白的T恤上。

他明知道现在蔚青涉肯定不会去处理伤口，还是念了一句：“哥，你背上的伤要下去处理一下吗？”

“不弄了，又不疼。”

是疼的麻木了吧。封胥站在一边有些心疼的想。

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不疼。

“你——下午的考试怎么办？”

蔚青涉嘴角的苦涩都要溢出来了：“没办法了，现在也进不去。”

以前的封胥是多希望蔚青涉能离他近点，不要考得太远，可是现在当蔚青涉真的有极大可能要重来一年的时候，封胥又有些不忍心了。

他退开两步，摸出裤兜里的手机，准备再给池叔打个电话。

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个中年男医生走了出来，他的眉头紧锁，脸色凝重：“抱歉，我们尽力了。病人送来时已经失血过多……”

医生脸上的口罩还带着血迹，他额头的汗珠滑过侧脸流进白大褂里，背后都湿了一大块。

楼道里一阵风掠过，蔚青涉像是被吸走了所有气力，忽的就有些腿软了，耳朵里也嗡嗡的，只能看到医生的嘴一张一合，瞪大眼睛努力想听清，却徒劳无功。

等蔚青涉从那种极度悲痛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只剩下医生转身离去的背影，还有那句回荡在空气中的“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