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案不知所谓地散发微弱的光芒,团子听到林木森柔声说:“别怕,乖乖坐一会,马上就好。”
随后一道极强的光芒遮住它的视线,它本能地向后倒退两步,踩在了图案的中心。
顿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感拉扯它的筋骨,四周瞬间被一个无形的钟罩扣住,源源不断的灵流自周身光芒灌入体内,意识模糊之际,它似乎看见自己毛茸茸的爪子成了小手,脑袋的也重量轻了许多。光芒渐渐淡去,它的视野也变暗,又感觉脚下一软,栽进某个有淡淡香味的怀抱里。
……
九方栩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这小家伙化形成功啦?”
林木森小心地抱着一个身穿淡粉色衣服的银发小女孩:“嗯,我见她无精打采,一探灵脉果然是到了化形期,她身边没有母兽看护,我只好给她画了个阵法。”
九方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兔子不是成年了吗,怎么化形之后还是个孩童模样?”
林木森:“不过是可以自己压抑兽性,还算不得成年。如今化形成人,少说还要十余载才能长成成年人类的模样。古书中也有记载,白羚兔一类刚刚化形后都是孩童模样,毕竟很多人对孩童都会少些戒备心,他们一族也更好生存。”
九方栩:“没想到你看过的书还挺多。”
林木森毫不客气地道:“我还知道赤狐一族刚刚化形那阵有多数都不会收尾巴,你是何时学会的?”
似是想到了什么糗事,九方栩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悻悻走了。
团子醒后,见自己已然是人类女孩模样,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头顶——没有耳朵,只有一对圆圆的小羚角,和她幼时刚刚长角的时候一样。她又一拍脸侧,碰到那对半圆形的耳朵时浑身一颤,而后又有些兴奋。
好奇妙的触感……好神奇的耳朵!
九方栩这时走了进来,瞥见那兔子正对着自己的新形态发愣,手掌一挥,团子当成宝贝的耳朵瞬间消失,眼见她呆若木鸡,那狐狸忍不住笑了出声:
“哈哈哈……你摸摸你头顶。”
团子再去捂她的脑袋,果然摸到一对低垂的兔耳朵,稚声叫道:“坏东西!你给我变回来!”
九方栩抬手不知是要做什么,可刚汇聚的灵流被一记掌风打散:“你怎么老是喜欢欺负她。多大人了,和一个小孩子还要吵吵闹闹。”
九方栩使坏的心思被看透,却丝毫不知羞愧,嬉皮笑脸地道:“我正要给她变回去呢。”说罢,他手掌一翻,把团子变回原样。
林木森叹了口气。
团子见救命恩人来了,瞬间憋红了脸,结果什么话都还没出口,又被九方栩拎着衣服带了出去。
九方栩解释道:“木头你别担心,我和她说些事。”说着便没了踪影。林木森无奈笑笑,随他们去了。
晚膳时分,九方栩不知是和团子讲了什么,让她对着林木森不下三次地欲言又止。林木森实在有些看不下去,问:“团子,你是想说什么话吗?”
神志似乎已经飘到九霄云外的团子闻言,抬头盯着林木森点了点头,又看向若无其事的九方栩,摇了摇头。
林木森猜测,这狐狸是把兔子给威胁了。
他神情严肃起来:“你有什么事直说便好,不用因为九方栩就违背自己的心。”
团子迅速接道:“不是为了他!”
林木森疑惑道:“那是为什么?”
九方栩在一旁一言不发,嘴里嚼着寡淡无味的水煮灵草。
团子:“我、我可以拜您为师吗?”
林木森:“啊?”
他迟疑了一下:“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团子一双乌黑的眸子注视着林木森,一字一句诚恳道:“我自茗林长大,许多事情不甚了解,见您又觉十分亲切。何况您、您待我又好,我想拜您为师,以盼将来能变得厉害。”
林木森被女孩幼稚又恳切的请求逗笑了,他目光扫向九方栩,见那狐狸也是把脸憋红了,心中知晓这必是九方栩的主意,开玩笑道:“九方栩比我修为更高,你为何不当他的徒弟呀?”
没想到团子直截了当回答:“我才不要拜那个臭狐狸为师!他都没您一半好!”
的确,第一次见面就扬言要把兔子煮了的家伙确实也得不了团子心。
九方栩震惊地看着团子:“你这兔子还夸大其辞是吧!”
团子懒得理会九方栩,再次看向林木森。后者不知道九方栩打的什么算盘,但狐狸的做法总归有他的道理,于是点点头,收了团子这个徒弟。
相处一年多,林木森觉得九方栩虽然不着调,但看待事物的眼光没失误过,再怎么说九方栩也比他年长不少,也没有害人之心。现下许多他难以决定的情况,林木森都会参考九方栩的意见。
听到自己的请求被应允,团子心情明显愉悦很多,连饭都不吃了,放下筷子恭敬道:“弟子拜见师父!”
林木森笑道:“好了好了,先吃饭吧。”
这段时日以来,木屋因为收养团子变得格外热闹,林木森原以为他是个讨厌吵闹的人,现下发现,如果吵闹的是这一狐一兔,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冷清了百年的木屋,如今总算有了烟火气。
他幼时憧憬茗林外的人间,那时候魏瞳和他闲谈还很多。魏瞳说,在外面,人人都传茗林凶险至极,飞禽猛兽遍布山野,人人都畏惧茗林,甚至还有些胆小之徒称茗林为“鬼林”,因为在他们所居住的人间有烟火味,老少一屋,四世同堂。后来林木森年纪稍长,少年心气显露,和魏瞳的交谈愈少,但他能看出魏瞳虽然没有明说,心里还是很想念存在在林木森幻想里的,外面的人间。
林木森曾经不懂这抽象的烟火气有什么好的,自己一个人静静打坐还能凝神修炼,和一群老小吵吵闹闹只会坏了心神。不过现在发现,“一家老小”的闹腾不但没有打扰他的静修,反倒让他生龙活虎起来。如今稀里糊涂收了个徒弟,林木森心想或许不能教会她什么,但至少能护她周全。想到这里,“灵裟堂”的名号突然浮现,他惊觉,那帮人好像许久没来找打了。
其实在那次灵裟堂露面之后,陆陆续续又来过几批人妄图盗杀灵兽,都一并被他和九方栩击杀在茗林里当了养分。只是这次安分了这么长时间,反倒叫林木森不安。
“想什么呢?刚刚兔子叫你好几声都不应。”
某人的手拍拍他的肩,林木森转头,看见团子正忧心忡忡望着他:“没事,怎么了?”
团子小声哼哼:“我方才唤了师父好几声,师父却没应我,我以为是师父后悔收我做徒弟了。”
林木森顿了顿,回:“我不会后悔我做过的事的。”
团子松了口气。
“团子既然已经幻化成人,便不方便与我们同住了,我待会把师父曾住的房间收拾一下——团子,你就住那吧,”林木森接着道,他瞄向九方栩,“你也搬回偏房住吧,不然……太不像话了。”
九方栩还想多说什么,结果吃了团子一记白眼,那眼神仿佛是在警告九方栩。狐狸别无他法,只好不情愿地答应。
是夜,林木森想起灵裟堂的事,翻来覆去也,没有一点困意,一翻身没见着那个熟悉的屏风,才想起九方栩已经被他赶回去了。他轻轻叹了口气,下一秒又狠狠吸了回来。
他刚刚是在做什么?
因为九方栩不在所以有些不适应吗?好像这是实话,但除此之外,他似乎还思考了今晚的九方栩会不会再梦游过来。
他不可思议地想: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是九方栩留给他的心理……阴影太深了?
他不禁回想起前两天的某一夜,九方栩“梦游”游到他床边。那夜他是在闭目冥想,身边突然掠过一道人影,正要下意识把对方拿下,仔细一辨气息,发现是九方栩。
他鬼使神差,没有当场叫醒九方栩,而是闭着双眼,等九方栩的动作。若要问他当时在等什么,林木森也答不上来,好像只是想陪九方栩演场戏,又或许是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什么潜意识。
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光明正大地偷看九方栩的“梦游”。
只见九方栩摇摇晃晃,踟蹰到他跟前,而后站定,半晌没有响动。正当林木森要睁眼把他推回床上时,九方栩却先他一步睁眼了。
他听到九方栩低声说:“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林木森闻言身体一僵,不敢动了。
他眯着眼睛,本就看得不甚清晰,又是黑夜漫漫,只觉一个黑影自上而下向他压来,正当他要起身反抗,一只手伸到他脸侧,小心地帮他理了理鬓发。
他凝的气快要散了。
若是换作以前,他肯定会毫不犹豫起来给九方栩一记,但这次情况太特殊了。他安慰自己道。耳边的心跳声愈发清晰,林木森费尽心力调整呼吸。尽管他已经在努力遵循自己的节奏,额角还是不争气地开始冒汗。
九方栩的声音悠悠入耳:“很热吗?”
一股沁心的凉意飘来,包裹住林木森,抚去了他额角的汗珠。
“该醒吗……”
什么该醒?是说我现在应该醒来吗?林木森的思绪一刹那被打乱得七零八落,就算有九方栩施法给他降温,他仍汗出不止。那狐狸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俯下身来细心察看,不知看到了什么,轻笑一声。
九方栩的鼻息打在耳边,林木森完全不敢想象此刻他们距离到底有多近。在九方栩看不见的地方,林木森已经攥紧了拳头。他固执地想:
其他的师叔与师侄……也这样亲近吗?
九方栩又静了半晌,见林木森没有动静,兀自回去了。
见九方栩走了,林木森才敢彻底地舒一口长气。屏风那边的人躺到床上,摆弄一会而就没了声音,林木森偷偷侧身去看——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样心虚,明明屏风那侧的是那只狡猾的狐狸,是偶尔会说些不明所以的话的九方栩。那侧是他的师叔。
是啊,师叔。一盆冰水混着尖刺兜头落下,把林木森里里外外浇得彻彻底底。
他又怎么敢动那样大逆不道的心思。
他虽在修士中尚且年少,却在茗林的磨练下有了超越年龄的成熟。这也是他为什么在接受九方栩和团子的出现后,成了两人之间靠谱的屋主人。即使可以选择置身事外,却还是成为了那个拉扯别人的人。
那为何九方栩要如此做法?他是不明白吗?
林木森彻夜未眠。
那夜过后,林木森原想刻意与九方栩保持距离,那狐狸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依旧吊儿郎当,林木森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若那是幻觉……便更不知廉耻了。
林木森被那夜的回忆打了给溃不成军,实在无心睡眠,只好起身,准备去开阔处修炼冥想。
“木头?你怎么没睡觉?”林木森还未走出几步,就遇见了也在屋外散步的九方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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