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森本就心烦意乱，丝毫不想与九方栩多牵扯，丢下一句“去练功”就溜之大吉。

九方栩追上去：“哪有半夜三更去练功的。”

林木森没想到那狐狸穷追不舍，只好生生杵在半路。

九方栩：“你是有什么心事吧？”

林木森闻言一怔，略作迟疑点头道：“嗯。”他唯恐九方栩再往下说一些他不想听的话，没等九方栩回音，连忙道：“近些日子，灵裟堂的人没再来过，若是死心还好，恐怕是发现了什么。”

九方栩好像没料到林木森会谈这个，不明所以地拍了拍袖子：“嗯……这倒是，灵裟堂势力庞大，若当真是想把茗林探个知根知底，不可能只派出这么几个小角色才是。那几个来送死的修为都不算高，撑死也不过下修中等。而且灵裟堂一向藏于暗处，这么大张旗鼓地一批批送人进来不像他们的作风。”

林木森：“外面不是都传茗林内除了灵兽灵草，便没有活物吗？若他们真以为茗林里没有人，这样张扬地来盗杀灵兽倒也不足为奇。”

“但若只是这样，便不会像我们担心的这样，久久不派人来了，”九方栩皱眉道，深深看了林木森一眼，“只怕是被我们猜中，灵裟堂发现茗林中有端倪，如今正是按兵不动。他们或许没猜出茗林里有人，但怀疑是什么意料之外的因素在干扰他们。”

林木森沉思一会，赞同地点点头。

灵裟堂的人从没有成功盗取灵兽，他们的主事者必定会改变策略。林木森曾经以为，他们派来的人修为虽不突出，但若他们不贪心，在不惊扰林中神秘灵流的前提下，只是带些小灵兽出去是轻松的。只是后来发现，茗林那股强悍无比的灵压会将所有有可疑行为的修士一并碾作肉泥——他们曾经碰见过这样的事。那回林木森入林采药，却见茗林深处一片血肉模糊，又在烂肉周围发现了灵裟堂的标识，才知道茗林自身也有反抗外敌的能力。

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九方栩在那次同林木森入林时候的遭遇。

虽然不清楚这究竟是茗林中灵草灵兽的威力还是当年小木灵喊的那位“仙上”动的手，总归都是林中灵物。

茗林的能力不容小觑。

九方栩：“如今最好的结果便是，灵裟堂的人虽然察觉了异样，但仍然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但若是真的发现了也无妨。”

九方栩沉重地吸了口气。林木森神情专注，以为他要说什么极为重要的猜测。

没想到那狐狸莞尔一笑，转头看向林木森，坦率道：“我会保护你的。”

心神一颤，林木森一时竟然不知道要作何回复。

半晌，林木森终于反应过来，假笑道：“您不如先抗住茗林的灵压。”

九方栩不理睬他话中的阴阳之意，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你的剑术如何？最近可有什么突破？”

林木森闻言一愣，复而答道：“没有，我如今无法掌控木剑能发挥的全部灵力，每回练剑时都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像是一拳砸在棉花上，想用力却又不知道往哪里使劲。

他在炼药与布阵上造诣已接近上修，但剑术却一直停滞在中修末端。

“修炼遇见瓶颈期不是什么奇事，但我看你在炼药和布阵上并无阻碍，仅仅在于剑术，这便显得蹊跷了，”九方栩若有所思地向林木森走了几步，“你自己可有什么见解？”

林木森不习惯与他人靠这么近，又后退两步，道：“可能和我木剑的自生灵有关。”

九方栩疑惑道：“你与它相处不和睦吗？”

林木森：“倒也不是和不和睦，先前我曾尝试与它交谈，它却迟迟不肯露面，只说让我‘从心便好’。”

“‘从心’？”

“嗯，”林木森垂眸，“我从小便一心修炼，虽然在某些方面拥有天赋，却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自生灵让我跟从自己的内心，但我也不清楚，自己的内心到底是什么。”

九方栩只觉得心上被敲了一击。

林木森接着说：“在你来之前，我日日跟随师父修炼。师父说我天资聪慧，许多经法都能过目不忘，我便觉得读遍师父带着的所有的古籍便是我的目标。后来，师父仙逝，你又出现，我才知道茗林之外还有灵裟堂，有平凡的花鸟草木，有……云止枫。我现下也痛恨灵裟堂，却只是想护得茗林中万千生灵周全。”

九方栩忍不住道：“若你能出茗林呢？”

出茗林……

林木森鲜少想过这个问题。魏瞳在世时，劝诫他非必要不出茗林，但他年少心高气傲，怎能甘心一辈子把自己锁在茗林里？他不喜杂闹，但也不愿只见得这样一方小小天地，他想。或许他以后还是会回到茗林独自生活，但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出这茗林，他想把灵裟堂收拾干净，又或许不只是灵裟堂……他也不知，只想着如果修为如果能够再上一层，可不可以为天底下的弱者讨个公道？

他读过许多书，自然明白这恐怕只是他的美好幻想……但若只是想一想，也无甚不可吧？

早在九方栩现身之前，林木森就动过要出茗林的心思，那时的他正是好奇一切未曾见过的新鲜事物。后来九方栩说要带他出茗林却又动摇——林木森那时便想，茗林外的真的是书上那般，和谐温暖的人间吗？

林木森语气坚定：“在此之前，我想先把自生灵的疑问理清楚。”

九方栩眉头一动：“那你可有什么头绪？”

“当初你我初次一同进入茗林时遭遇的幻境——你可还记得？”

说完，他拿出那柄木剑，用手指轻轻摩挲剑身：“木剑乃茗林所产，其中自生灵也定与茗林有关。而茗林的秘密，与那尊枯木更是脱不了干系。”

九方栩：“你想怎么办？”

林木森：“明日，我要再去当初遭遇幻境的地方。”

闻言，九方栩的表情不甚自然，又迅速把脸转过去，不让林木森看见。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却没有出口。半晌，他说：“我陪你一起去。”

回屋后，林木森反复重现九方栩方才的话语。

九方栩好像很矛盾，他希望林木森走出茗林，却似乎不想林木森是为了跟从他而做决定。就好像是九方栩别别扭扭，不愿意道德绑架林木森，而是希望林木森主动提出“我跟你一起出去”。

换言之，九方栩绝对有带林木森出茗林的心思，只是不想话从他口中说出。

若真是如此，林木森想探寻茗林的秘密，反倒是着了那狐狸的道了。

只是他不以为然。林木森捉摸着，那狐狸准还瞒着自己什么要紧的事。

他并不肯把自己的安危交到他人手上，这好比是让别人抓住了命脉，林木森并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而这回不过是为了提升他的剑术，又在这茗林之内，他并没什么好忌惮的，也就随九方栩去了。

转念一想，若这九方栩当真是处处替他着想，那又是为了什么呢？是魏瞳嘱咐的还是……九方栩自己的原因？

林木森不敢再往下想了。

……

天边鱼肚翻白，林木森方一出门，便看见团子和九方栩在悄悄讨论什么。团子一见林木森，便把九方栩丢在一旁，欢快地跑过来。

团子：“师父，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林木森见团子兴致非常，不忍直接拒绝，柔声道：“等你再长大些，便带你一起去，可好？”

团子张嘴还没出声，九方栩冒出头，抢道：“别说你已经成年了。你师父说过，你还小，等你会自己变换耳朵的形态了再谈这些。”

话里话外装模作样，气得团子狠狠给了九方栩一拳。

九方栩吃痛不满道：“你这孩子怎么没大没小的，哎呦……女孩子家家的下手这么重。”

团子直接无视九方栩的动作，语气诚恳道：“师父，我很小就能打架了，也不会给你们拖后腿，我真的不能去吗？”

可林木森丝毫不为兔子汪汪的眼睛所动：“这回你就乖乖听话，在家里等我们回来，好不好？”

团子沮丧地点点头，埋怨地看向九方栩，却见九方栩正望着林木森出神。

团子二话不说，又给了九方栩一拳，只是这回没下狠手：“你可要保护好我师父。”

九方栩回过神，笑道：“在茗林里，应该是你师父保护我才对。”

说完，九方栩又没理由地笑了笑：“走吧。”

茗林界内阴冷昏暗，只要一迈出木屋结界，周遭温度就已经冷上一遭。兴许两人多次出入结界已经习惯，对温度的迅速变换无动于衷。

林木森率先带路：“若我没记错，我们当时走的便是这个方向。”

身处茗林，方位因为周边灵物过多难以辨认。平日里的茗林是出了名的寂静，山精野怪不约而同地躲在自己的巢穴里，仿佛是茗林的眼，静静看着两人的动作。林木森早已习惯了这种被灵兽注视的感觉，全然没放在心上，倒是九方栩好似心神不安，时不时从袖口里掏出银针又收回。

林木森：“你这是怎么了？”

九方栩摆摆手：“我还是没习惯这中被人盯着的感觉，太诡异了。”

林木森：“茗林本就神秘莫测，若不是为了突破瓶颈期，我倒也不想再来自找麻烦。”他顿了顿，“所以……你究竟为何会来茗林？”

九方栩笑道：“若我说，我是来找师兄的，你信吗？”见林木森闭口不答，九方栩接着说：“看吧，我知道你聪明，肯定不相信我糊口编出的理由。其实你很早便好奇过吧，有关……我师尊的事。”九方栩的语气带着试探性。

林木森心下骇然，眸光一闪，看向九方栩的眼神多了几分戒备。

“就算我好奇，你也不会告诉我吧？”

九方栩毫不掩饰地点头，承认林木森说得不错。

“不过有些小的出入，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九方栩伸手想去拍林木森的肩，却被后者躲过，“……但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林木森将信将疑。

“因为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呀。”九方栩又玩世不恭起来。

林木森真是被这只狐狸气得够呛，恨不得把狐狸吊在一旁的枝桠上严加拷问一番，看他下回还敢不敢不分场合地乱开玩笑。

他其实并不害怕九方栩图谋不轨，因为他实在找不出九方栩可以对他算计的点在哪。只是这狐狸时而正经，时而无赖，修为又远在他之上，恐在上修中等，遇上刚刚一遭，他愈发觉得眼前之人深不可测。九方栩尚且能把他看透，那他的师尊呢？莫不是城府深如巨壑，手段高过苍穹？

没能多细想两句，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在揣测九方栩和他的师尊，顿感羞愧难当。正当他想巧妙地转移话题时，远方树丛一动，一道人影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