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无意间提点了顾凌寒,让他曲解成另一种意思,反正后来许庭周想起来,都挺后悔的。
每天在医院里接受治疗,枯燥又无聊,沈重阳、皎云,还有许清雅,有事没事就会过来和他聊天说话。
病房气氛活跃,没人把许庭周当做大病未愈的人看,甚至觉得他那么躺着血脉不流通,把他拖起来转悠。
三人就趁此霸占他的病房打牌,一声声王炸传到走廊,喊得震耳欲聋。
陈修逾来查房的时候,倒抽一口凉气。
病人靠着窗户看风景,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他身上,驱散了一点病气。另外三个人额头贴满纸条,玩得热火朝天。
护士请他们先出去,换药。
三人再进来,就老老实实地坐着,因为顾凌寒黑着脸把他们的牌给收了。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吱声不敢乱动。
这是许清雅第一次见到顾凌寒,看见沈重阳和皎云都向他问好,她也向他点头问好。
皎云小声告诉她,这是她哥的好朋友。
陈修逾交代了基本的注意事项,提醒说:“保持愉悦心情有利于病人身体恢复,偶尔热闹一点,也更有利于找回记忆。”
顾凌寒一来,三个叽叽喳喳的人噤若寒蝉,许庭周从他的口袋神不知鬼不觉抽出牌盒,悄悄递给离得最近的许清雅。
许清雅把手绕过身后递给皎云,皎云背着手塞给它的主人沈重阳,四人暗度陈仓,演技拙劣。
如果这时顾凌寒出声说一句话,他们都得吓得立正站好打报告。
顾凌寒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什么也没说,走出病房外。
许清雅呼了一口气。
沈重阳呼了一口气。
皎云呼了一口气。
皎云:“为什么我们会这么害怕?”
沈重阳:“不知道啊。”
许清雅:“哥的朋友好像教导主任。”
许庭周笑笑不说话,想来曾经顾凌寒还是他的学生。以前可乖了,现在就性情大变。
这里面成分复杂,可能有他一半功劳,许庭周沉默,又开始反省。
躺了大半个月,公司肯定有一堆事处理,经理竟然没打电话催他上班,期间还来探望过两回,只让他好好休息,等彻底恢复再复工。
许庭周让许清雅回家把电脑带过来,顺便给阳台的花浇点水,夏天到了,日头毒辣,容易晒死。
许清雅立刻马上行动,两个小时以后带着电脑回到病房,沈重阳和皎云已经走了,只有顾凌寒还在。
许清雅放下东西,许庭周嘱咐:“回学校注意安全。”
“好的哥。”
顾凌寒抬头看了她一眼,许清雅加速离开的步伐。
电脑都要落灰了,许庭周开机处理工作。
许久,顾凌寒出声问:“你们是兄妹?”
确实没和顾凌寒提过,今天也是俩人第一次见面,许庭周回答:“嗯。”
“同父,异母。”许庭周顿了一下。
“哦。”
“有人说过我们长得不像。”许庭周转头看向窗台边的顾凌寒,“还造成过一些误会。”
“是容易误会。”
“怎么突然问这个?”
许庭周的认知里,顾凌寒还是有道德底线的,不至于哪天他真的死了,转头就去找家人讨债。
倘若生气,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还是赶快攒够钱还了吧,总一直欠着担惊受怕的。
许庭周打开工作邮箱,逐封浏览。
晚上医生又来查房,许庭周询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陈修逾看了一下报告单,说:“按照目前的恢复情况来看,最快三天。”
许庭周本本分分等了三天,终于熬到出院那天,他在医院楼下草坪坐着,等沈重阳来帮自己办理出院手续。
走路还是会疼,许庭周看着时间快到了,风景也看够了,慢慢挪回病房,却在临近大门口的地方被拖上车,拉到一处陌生地方。
命运多舛,被绑架了。
到达一栋庄园洋房下车,对方恭恭敬敬地请他上座,客厅富丽堂皇,闪得人眼花。
男人头发花白,穿着一身中式华服,透出沉稳气质。
这男人问他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当然不知道,许庭周都准备报警了。
老人自称傅氏集团的上一任董事长,名叫傅忠。并简述“绑架”他的原因,说话文绉绉的,弯弯绕绕没有重点。
许庭周听得稀里糊涂,大概明白老人的意思:这老人要认他当孙子,还要他喊爷爷。
无缘无故吃了个大亏,许庭周觉得好气又好笑。
老人说:自己曾经有两个孩子,是一对双胞胎,两个孩子除了长相一模一样,各方面都相差很远。大的成熟稳重,小的却性情乖张。
后来老天不公,天妒英才,一场意外把懂事的大儿子带走了。
大儿子走的时候很年轻,才二十岁,没有结婚,但有个女朋友,两人感情很好。
大儿子走了以后,他女朋友才发现怀孕了,默默离开把孩子生了下来。
而许庭周就是那个遗腹子。
许庭周听完,有点无语,莫名其妙,愣了一会儿,报警电话也没打出去。
“您的故事讲完了,我可以走了吗?”许庭周赶时间,礼貌地问。
老人说:“你不信可以回去问问你的母亲杨兰华,让她把实情告诉你。”
“老先生,我知道了,先走一步。”许庭周站起来。
“我们是真的想接你回家。”老人看着他说。
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是直观可见的慈爱和怜惜,许庭周想到奶奶看他的时候,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其实大多数老人年纪大了,眼睛老化,好像蒙上一层水雾,看起来就类似慈爱的神情,都差不多。
面对眼前这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许庭周实在生不出什么“血浓于水”、“割舍不断”的情感。
没有任何接触和相处,和陌生人没有区别。
许庭周是个俗人,随便说句空话的事,谁都能做到,不如打钱证明诚心来得直接。
现在他一个人过得好好的,工资不低,保证温饱的同时有能力提升生活质量,甚至再养一个人都不是问题。
而且最需要亲情关爱的年纪已经过了。
许庭周缓缓走向门口,他实在身残志坚,左腿不能用力踩地,挪一步就要花费大量时间思考怎么避开伤处受力点。
佣人过来扶他,许庭周很感谢。
安静的别墅区外突然响起一阵车轮擦地声。
黑色迈巴赫紧急刹车停在门口,别墅周边数名保镖目光警觉,纷纷从暗处现身。
男人从车上下来,门卫知道惹不起这主,疑惑他突然来这儿的同时,赶紧把门打开。
男人面色冷得可怕,只字未语,径直向前,仿佛没达到目的,立马就能拆了这儿。
保镖一步步后退,不敢上前阻拦。
许庭周走下一级台阶已经要了老命了,站在中间的大理石板上歇了一会儿,佣人小心翼翼扶着他,说道:“少爷,不然今晚就先在这儿住下吧,到门口还有一段很长的路,您的腿伤成这样,怕吃不消啊。”
一句少爷,许庭周听得鸡皮疙瘩都下来了,恨不能健步如飞。
难怪请他进来时样样周到,出去就视若无睹,目的是要他自己忍不了疼,连大门口都走不到,好趁机把他留下这儿。
那他们算得还挺准,许庭周确实忍不了疼,直接坐在台阶上。
背后停下脚步声,佣人弯着腰退到一边。
“孙儿,留下吃个晚饭吧。”
六点多的天还很明亮,夏天的晚霞橙红一片。
“老人家,您真的能接受一个完全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只是因为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反正许庭周做不到,也不会再莫名其妙想大人。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老人站到他身边,“我也老了,现在过一天算一天,从没想过还有机会找回你。”
“既然这样,您现在也可以安度晚年,装做不知道。”许庭周说,“您家又不缺一个外人。”
老人低头,看见青年染着金色夕阳的发顶。
这个孩子比家里那几个不省心的都乖,聪明伶俐,接受过正统教育,各方面出色优秀,只可惜查不任何背景,像是被人故意封锁。
但那几十份基因检测报告做不了假。
当年傅建业在国外遭受意外,抢救无效离世,傅忠悔恨了半辈子,如果当初不阻挠他和杨兰华在一起,或许一家人还能好好地吃顿晚饭。
许庭周拿出手机,在联系人里翻找沈重阳的名字,当着傅忠的面,准备拨通电话叫他来接自己。
门前有一个巨大的喷泉,水柱喷得老高,但遮不住那个气势汹汹闯进来的男人。
那气势和神情像随时要提枪杀人,许庭周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但后面是石阶,没地去了。
“顾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傅忠笑道。
傅忠活了大半辈子,见过许多年轻人冲动气盛的模样。倒是头一次看见眼前这人毫不掩饰满眼愤怒。
在一些娱乐宴会,他们见过几次面,一般有这年轻人在的场合,场上的人几乎以他看齐。
所有人刻意留意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从没有胆子大的敢反驳。
傅忠离开商界多年,把集团交给小辈以后就彻底撒手不管了,独居一隅享受清闲日子。
儿子孙子们各个说忙,一年到头回一次家,有时待不到两小时就驱车离开。
如今外面怎么更新换代,演变成什么样,也没人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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