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像个舔狗

因为那个额头吻,林易安一直未睡踏实。

梦中蝉鸣阵阵,苏念苏趴在课桌上午睡,他单掌支撑着额头,静默凝睇着熟睡之人。静谧美好间,画面流转回到晚间那个电梯,他缓缓低头凑近,从眉眼到鼻尖再到那娇艳红唇,他一路轻柔吻下去,触感竟那般真实。

林易安自梦中醒来,看一眼时间,不过才凌晨三点,他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走向浴室。

房间昏暗,林易安没有开灯,他把头发擦的半干,拿着一杯清水,走到落地窗前,弯身坐在摇椅上。

楼下路灯昏黄,偶有车辆路过。

他身子后仰靠在摇椅靠背,眼神茫然盯着远处广告灯牌,那个广告是苏念苏拍的,茶饮系列,短短几十秒,女导演的细腻展现的淋漓尽致。他啜一口杯中水,梦中景象始终盘旋在脑海散不去。

在去市一高之前,林易安不止转学一次,小学到高中,他转过五次学。第五次他遇见苏念苏,犹如孤舟寻到港湾,再也不曾有过转学念头,甚至怕表现不好被转学,他每天努力学习,不敢迟到早退,更不敢逃学。

高二转学之前,他父母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地争吵,虽然父母关起门,声音极其压抑,但仍旧没有逃过他敏锐地听觉。寂静深夜,那些争吵尤为刺耳。他双臂环膝倚靠在门后,双手紧紧堵着耳朵,可却无法隔绝父母地争吵。

自林易安有记忆起,父母就争吵不断,年龄小的时候,父母并不避讳什么,随着年龄增长,他们开始在他面前扮演恩爱,但背后却恨不得诅咒对方。

他妈妈少女时期就暗恋他爸爸,二十三岁那年,他妈妈得知他爸爸失恋,就向双方长辈表明心意。双方长辈看着他们长大,早就有联姻心思,故而顺理成章定下婚约。青梅竹马,佳偶天成,听说是当年人人称颂的一段佳话。

爱而有得,却只得到人得不到心,其中苦楚,只有他妈妈知道。

婚后每一次争吵,似乎都是因为他妈妈抱怨他爸爸不爱自己。

爱这种东西真的很难说得清楚,林易安想不明白,妈妈明知道爸爸一点也不爱她,为什么还要去强求。一段不幸的婚姻,伤害的不止是夫与妻,还有他这个孩子。

小时候每次听见父母争吵,林易安就躲在自己房间偷偷哭,他很害怕,他怕父母再吵下去会离婚,他怕他们离婚后都不要他。

过于担忧的结果是过早进入叛逆期,逃学打架得罪老师校长的事,林易安干过无数回,那也导致他在学校不受待见,老师不喜欢他,同学们跟风也不喜欢他。受到冷落,他愈发不想待在学校,于是逃学次数与日俱增,每天司机把他送到学校,他都会偷偷躲到一边等司机离开后逃学。

他故意犯错,只是想要引起父母注意,然而他们却不懂。

高二那年刚开学,父母激烈争吵的第二天,林易安就逃了学,跟着那个不学无术的表哥连夜乘坐飞机,飞去了三亚。

表哥背着一袋钞票去三亚是为寻女朋友,女朋友找到一个更有钱的,把他甩了。他不甘心,背着一袋刚取的现金,打算甩在女朋友脸上。

林易安跟着表哥寻找两天,才找到那位女朋友。

女朋友身材高挑,长得漂亮,正挽着一位大夏天不嫌热穿西装的男人散步。

表哥拉着他冲上去,二话不说就把钱撒得满天都是。

闷热至极的午后,四个人面面相觑。

林易安突然很后悔,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跟着表哥过来做这种傻事情。

女朋友仍旧挽着西装男没撒手,表哥气恼之下和西装男厮打起来,林易安纠结一分钟才上去帮忙。

最后结果是,三个人都鼻青脸肿。动手之后,两兄弟才知道西装男练拳击的。

林易安父母找来的时候,已接近傍晚,金灿灿的夕阳下,他妈妈抱着他哭花了妆。

一番闹腾后,那位西装男哭丧着脸承认真相,原来表哥女朋友被确诊癌症,他是表哥女朋友花钱雇的。真相大白,表哥撅着屁股在海边把钱全部捡起来,最后赔给那西装男。

林易安被父母连夜押上飞机离开,回到熟悉压抑的家,他接到表哥电话,表哥说他已经和女朋友和好如初,并承诺陪她走到最后,那偶像剧式的真相有那种偶像剧式的结局,他并不意外。

只是,他没想到一向不学无术的表哥会痴情到那种地步,原来表哥所谓的陪女朋友走到最后竟是殉情。

三亚的海很漂亮,但也可以无情到淹没两条生命。

经过那场变故,林易安突然希望父母离婚,最好离婚后永不见面,那样的结果对他们三个人都好,可他却没考虑过自己可能要跟着其中一方生活。

父母没有干脆了当离婚,而是通知他将要转去新的学校。新学校很好,同学很热情,他们都夸他好看,特别是那个同桌苏念苏。

新同桌漂亮可爱,也很热情,每日都要关心他的状态和学习,废话也多,总是絮叨个没完,从漫画小说,到人生理想,再到学习,甚至是自己的父母,说得最多的就是自己爸爸的厨艺。

每每那种时候,林易安都很艳羡,他并不想吃苏念苏爸爸做的饭菜,他只是羡慕她有一双好父母。对比之下,他自己的父母糟糕透顶。

向往温暖是人的本能,林易安亦不例外,这次他不想再转学,甚至想永远都有苏念苏在身边。他想和她考入同一所大学,想永远坐在她右手边,甚至… … 结婚一辈子在一起,他知道所有的念头都是源于喜欢。

两年时间,林易安写过无数封情书,每次写出来都不满意,那些被他认为不是合格品的情书塞满了整个抽屉。

高考前三天,他郑重写下一封自认为最满意的情书,悄悄夹在苏念苏课本中,打算等成绩出来就表白。

高考结束那天晚上,他妈妈亲手做一桌不堪入目的饭菜,一家三口沉默吃完。

饭后,他妈妈极其平静告诉他:“我和你爸离婚了,家产他八我二,你归我。所有出国手续都已经办好,学校我也帮你打点好了,明日就走。”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出国?”

“因为我余生不想看到你爸爸。”

“我不想出国,我… … ”

“你爸不要你,你不出国跟着谁?”

“我已经年满十八,有独立的能力,甚至可以单独立户… … ”

林易安话未说完,一个巴掌就甩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妈妈反应过来,忙揉着他的脸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易安… … 妈妈只有你了,妈妈只有你了… … ”

“我可以放弃财产,但我不能没有你。”

林易安双耳嗡鸣,只听得见那句:“妈妈只有你了。”

是啊,他的妈妈只有他了,而他的爸爸还有那个初恋,他们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爸爸根本不需要他。

可是,如果出国,就会食言,他还没有正式表白。

林易安脸色苍白如纸,低声哀求:“可不可以不出国,我陪您换个城市。”

“不可以!”他妈妈言简意赅拒绝,但眼神里却满是伤感。

面对两难抉择,他没有当即答应。

夜深人静,昏暗房间内,压抑哽咽声被黑暗吞没,少年声音青涩暗哑。

那晚,是林易安自十三岁之后第一次哭,他不想哭的,可不知为何,眼泪总是控制不住涌出眼眶。

十八岁的夏天,少年食言的不止是承诺,还失去了唯一的救赎。

尽管拖延一周,林易安最后还是被母亲强行带出国,期间他想去找苏念苏解释清楚,想问她能不能等自己回国,可他不知道她家地址,手机被没收,他妈妈更是时刻跟着,那串号码在心里滚瓜烂熟,他却没有任何机会去联系。

较量七日,他唯一保住的是自己中国公民的身份,那也是与苏念苏之间仅剩的羁绊,纵使没有机会回国。

而他妈妈妥协的要求,是他必须把户口从他爸爸名下迁出去。

林易安匆匆忙忙把户口迁入自己名下的房产,就跟随母亲出了国。

因只有绿卡,没有放弃原有身份,进入社会后,林易安工作并不算顺利。不知是幸运还是投资眼光好,他选择的股票均都大涨,翻了几十倍不止,一夜之间,他名声大噪,多家风投公司抛出橄榄枝。

林易安一家没选,而是选择自己创办公司。可能是身体里流着几代生意人的血,他不想再给人打工,创业有风险,打工同样有被裁风险,他宁愿承担前者。

不得不说,基因是很神奇的东西,身为林、安两家的强强联合,他创业很成功,启林资本在他的管理下每次都能度过难关,就连前年迁回国内的手续,都在最后紧要关头顺利办妥。

天边圆月隐入云团,林易安收起思绪,饮尽杯中水,放下杯子。

又静坐须臾,他起身走向里间卧室,还有三个小时才到见面时间。

过分期待,时间就会尤为缓慢,他躺回床上,默默在心里数着。

再次醒来,七点十分。

林易安洗漱完毕,换上剪裁得体的西装,仔细戴上袖扣,解锁手机给苏念苏发消息:我八点到。

苏念苏很快回:好的。

简单吃过早餐,林易安和助理驱车抵达工作室时刚好八点,时间算得非常准。

苏念苏携工作室十几个员工提前候在门口迎接,远远看到那道颀长身影,她主动迎上去。

迎面而来的人笑容灿烂,有一瞬间与记忆重叠,林易安脚步一滞,随即步子迈的更加大。

于智成快步跟上,心里却在吐槽:“老板看到苏导,仿佛狗看到肉骨头,一点都不矜持。”

外界都传言启林资本的老板矜贵清冷不易亲近,他以前确实觉得老板高冷,可自从见到苏念苏,他觉得老板像个舔狗。对!就是舔狗!还是放下身段上赶着的舔狗。

心里腹诽归腹诽,于智成表面仍旧一丝不苟,态度一如既往严肃。

“林总,快请进。”

不待林易安言语,苏念苏侧身做一个请的手势。

林易安微微颔首,工作室不算太大,约莫有两百多平,尽头靠窗角落有一间不大的办公室,想必就是苏念苏平时办公的地方。

苏念苏陪着林易安往里走,还不忘介绍工作室的情况,以及几位员工,原画师和建模师是近期签约的,所以她重点介绍了几句。

“张浩和王长兴与我们工作室签的合约是一年半,所以最少一年半,我们这部作品就会制作完成,林总完全可以放心。”

语毕,苏念苏示意十几人先各自回到自己位子上,她自己则陪同林易安走向办公室。

“我带你去办公室看看目前进展。”

“好。”林易安眉梢眼尾蕴含着笑意。

叶齐晨和于智成跟在两人身后,一个认为自家表姐热情过头,一个觉得自家老板笑得不值钱。

苏念苏推开办公室的门,侧身让身旁人先进去。

林易安没过多推辞,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

“林总喝什么?我去泡茶。”叶齐晨问。

于智成替老板回答:“我们老板平时喝武夷山大红袍。”

叶齐晨:“… … … ”

苏念苏:“… … … ”

林易安睨一眼助理,转而对叶齐晨道:“平常茶叶就可以。”

“好,好… … ”叶齐晨生怕林易安反悔一般,转身冲向茶水间。

深知说错话,于智成悄无声息挪到沙发角落,眼观鼻,鼻观心。平时见客户,人家问喝什么茶,他都是这么回答,这次他嘴快脱口而出,忘记对方比较特别了,也忘记这个小工作室没有那么名贵的茶叶。

苏念苏尴尬笑笑,慷慨道:“不知林总喜不喜欢普洱茶饼,我家里有一块合作方送的,虽不如大红袍,但还不错。”那块茶饼,她本打算空闲时带回去送给父亲的,她爸爸也喜好茶。

“可以,等会我跟你回去拿。”

本以为林易安会拒绝的苏念苏差点咬到舌头,及时收回下面的话,生硬点点头,“好,待谈完工作,我带你回去拿。”

淡淡‘嗯’一声,林易安并不是真想要那块茶饼,他只是想知道苏念苏住在哪里,昨晚没能亲自送她回去,今天他想去看看她平时生活的地方。

叶齐晨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亲自拿起一杯放在林易安面前。

“林总,请。”

“谢谢。”

林易安微微颔首。

苏念苏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过上面的资料回到林易安对面坐下。

“这是原画师目前完成的一部分场景和人物形象,这部分只有配角,主角形象不太符合要求,正在重新设计,等设计完成我发图片给你,你先看看这些。”

“好的。”

林易安接过放在腿上,一张一张仔细看。在此之前,他没有投资过娱乐业,更不了解动漫,但他信任苏念苏,她说过的,如果做不到承诺的投资回报,就赔上自己。于他而言,投资回报不重要,她才是。

“场景设计很新颖,画面很逼真,想必加上后期处理,效果会更好。我对剧情和设计都没意见,唯一有疑问的是,受众群体的预估。在我周围圈子里,成年人看动漫的极少,你这个题材不适合儿童观看,倘若受众群体有偏差,风险将会大很多。”

“我明白你的顾虑,我们这个题材看着是穿越回到过去,其实是主角预见未来。”停顿须臾,苏念苏问:“林总,你此生可有后悔之事?”

林易安眸光微动,把那个‘有’及时扼杀在唇齿之间,他定定望着对面人,没有言语,静等她继续。

苏念苏了然,继续道:“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难免会做错事,会做出让自己后悔之事,相信很多人都有悔不当初和早知如此。我们两位主角有预见未来的能力,他们都以为那些是前世所经历的,以为自己重生了,其实不然,结局时会有反转。”

林易安盯着手中画稿,突然想知道如果能预见未来,当年自己是否还会因一句“妈妈只有你了”而心软。

他和苏念苏这十年的空白,是永远也无法挽回的遗憾。可倘若当年不选择母亲,也会是永远的遗憾。

“对不起… … ”

“什么?”苏念苏诧异他为何突然道歉。

“没什么。”林易安回过神,“我不懂娱乐,但我相信你,回去后,我会让人尽快拟好合同。”

得到这句话,苏念苏如释重负,笑的眉眼弯弯,“谢林总信任。”

再次听到她称呼自己林总,林易安剑眉蹙起,可当着叶齐晨和助理的面,他也不好让她改口喊自己名字。

“走吧!”他起身。

苏念苏不解跟着起身:“去哪?”

林易安长指微蜷,竟然这么快就忘记,他启唇提醒:“去你家拿茶饼。”

“… … … ”

苏念苏默然,看来是真爱茶。

这章前半部分有点不欢乐,整个小剧场。

小剧场:

在一起后,苏念苏又得到一块茶饼,她特意带回去送给林易安:“当初你为了一块茶饼亲自去我家拿,知道你爱茶,我都没舍得给我爸。”

林易安拉她坐在腿上,目光灼灼:“我爱的从来都不是茶,而是你,那次只不过是假借茶饼去你住处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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