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气有些炎热，暖黄色的日光透过玻璃窗跳进教室，爬到黑板上与弯弯曲曲的数学符号打招呼。

午后的课堂不免昏昏欲睡，老师响亮的声音滔滔不绝，起到了磨耳朵的效果。

不少同学托着头，歪七扭八坐成奇怪形状黏在课桌上，一手写着笔记。

行冰面前一半是课本一半是课辅，捉着钢笔在草稿纸上演算着题目，分了一只耳朵给课堂。

他的同桌在这个沸腾又寂静的时刻回来了。

同桌蹑手蹑脚抽开凳子，卡进座位的时碰到了行冰的手肘，带动锋利的笔尖在薄薄的纸张上划出一道墨口。

同桌转过脸作出口型用气音向他道歉，行冰才看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变短的头发。

终于下课，行冰收起数学课本，摘了眼镜，两指揉着鼻梁。他的同桌呈H形趴在桌上，唉声叹气，像一只粘在地上的鼬鼠。

行冰打开保温杯，倒了一杯水润口，拿出一本字帖，正襟危坐地开始练字。

同桌在一边磨皮躁痒，翻来又翻去。

行冰写完了一行字，同桌开始扣书皮。

“…班长——”同桌终于憋不住了，小声哀嚎起来，“我好！难过！”

“我的lucy、Tom、jessica…通通都被剪成‘残疾’了！”

少年十分难过他好不容易蓄长的头发在班主任的淫威下，光荣牺牲了。

俞和音抓着行冰的手臂，继续道：“为什么男孩子不能留长发…我要牛内（流泪）了！”

行冰放下笔，把他的手也一齐扫下去，淡淡道：“学校要统一管理、维持现有性别刻板印象而已。”

“别太在意。”

“我以后毕业了一定要留长发呜呜呜呜——”

面容清秀稚嫩的少年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也并不难看，只有一种俏皮的活泼。

上课铃声适时响起，语文老师走了进来。

行冰把语文书摆在桌面上，底下是一本课外小说。

上了一会儿课，同桌从下面递来一张纸，行冰垂眼掠过，只见一串灰白色的卡通小猫，寥寥几笔却生动可爱，其中有一只哭脸的秃头小猫抱着脑袋流泪，箭头指过，后面的小猫长出长长的头发，开心地蹦蹦跳跳。

行冰微微侧头，就见少年笑盈盈地看着他，眼里闪着狡黠的星星。

***

行冰蹭地坐起来，陷在柔软的床垫里，屋内依旧黑暗，只有落地窗映照的远处灯光透过纱帘，泻出一点斑驳的亮。

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梦。

脚边有一团温热，动了动，一只灰白相间的小猫从被子里钻出来，轻巧而敏捷地跳过障碍来到行冰的怀中。

行冰伸出一只手臂环过小猫，轻轻抚摸着小猫毛茸茸的脑袋。猫咪舒适的手感和温度让他的情绪略微好了一些。

***

旭日东升，又是新的一天。

俞和音坐在出租车上，慢慢啃一个三明治。

叮，手机屏幕连续亮起。

-俞老师，听说你离职了？

俞和音腾出手回信息，刚发了一条“是的”，对面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他忙舔了舔嘴唇，将食物咽下去。

“俞老师。”他的同事在叫他。

“嗯？小言。”

“我以为你只是想休息一段时间，没想到一转介完你就走了。”对面道。

俞和音的最后一个来访者就是转给了他。

“这个来访者要注意些，他的抑郁情况很有可能会发展成心境障碍，如果有这种趋势的话，最好转精神医生，也可以选择会诊。总之以后就拜托你了小言，如果资料有遗漏或者还有别的问题，随时找我。”

俞和音再次提醒道，虽然他不做了，却也希望尽可能的帮助来访者。

同事在那边应声：“放心吧我知道的——俞老师也要好好保重，注意休息，以后还有机会共事就好了。”

俞和音笑了笑，挂了电话。

现代打工人不看手机则已，一看手机全是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弹出来。肖总监也在找他，约谈EAP团队招聘的事宜，还有商助提醒他将完善的计划书再发给行总，还有吴姐的未读信息，喻师也问他新工作如何。

俞和音捧着手机敲字，修长的手指都飞出了残影。

-小音，恭喜你顺利入职，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庆祝庆祝，我请客。

司靖的消息弹到了最顶端。

俞和音的手一顿，回道：好。

-我今天不值班，下班了就来接你。

俞和音握着手机，还没回复，车便停了，已经到了办公楼，于是他拿好东西，将剩一半的三明治攥在手里就下车了。

由于EAP工作区并未装修出来，目前俞和音临时被安排在HR总监办公室旁边的一间小型会议室进行办公。

他刷了门禁，塞进装满了人的金属箱子来到31楼，放下包，三两口解决掉捏的干瘪瘪的三明治，将透明包装袋丢进垃圾桶，带上纸笔就去了隔壁。

笃、笃。

俞和音轻叩木门，得到回应后走了进去。肖总正坐在老板椅上，侧面能看见似乎垫了一个人体工学的靠枕。

“肖总。”

“俞老师来了，坐。”

小助理捧着热水壶进来，将肖总手边放了茶叶的玻璃杯沏满水，又用一次性纸杯为俞和音倒了一杯水。

“要来点茶叶么？新到的正山小种，今天刚开封。”肖总招呼道。

“多谢肖总，我喝水就行。”俞和音捧着纸杯抿了一口，婉拒道。

肖总点点头，拿起杯子嗅闻随着水蒸气袅袅升起的茶烟，助理离开了，顺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临时办公室还习惯么？有什么问题可以跟专员沟通。”肖总吹开热气，一面寒暄道。

“挺好的，公司安排得很周到。”俞和音浅笑道。

肖总伸手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墙壁，道：“以后EAP办公区装修出来，你的办公室大概还是在这隔壁吧，离得近，方便沟通工作。”

俞和音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昨天入职后已将留给部门的区域仔细查看了一番，对于空间的使用业已有了个大致的构想。

总体是一条L形的走廊，预留给他办公室的空间正好是拐角处，可以以此为界与人力资源部划开，最好装上一道玻璃门。

长走廊的两侧都有空房间，尽头就是安全通道，走廊的一侧装着一部电梯，位置比较隐蔽，使用的人也许并不多。

“那就好，这样的话工作也能顺利开展了，”肖总呷了口茶，“关于招聘计划，你有什么头绪么？”

俞和音搁下水杯，正色道：

“大概需要设置的职位我已经考虑过，我们需要招聘一到两名专职咨询师，以及负责行政、接待工作的人员，另外团队需要一支外包的精神医生队伍，当员工心理问题严重化、躯体化的时候进行精神评估或转介。大致是这样。”

“嗯，可以，那招聘标准、薪资待遇这些呢？”

俞和音想了想，道：

“肯定要严格限制从业资格以及有一定的学历要求，最好是有工作经验的心理咨询师，具体是擅长处理哪些方向的我暂时还在想——至于薪资待遇，按照市场惯例走？”

肖总点头：“到时候你做一份详细的计划书，将这些一一列出来，后面开项目会的时候再汇报讨论，综合各部门的意见，行总拍板了，我们再去落实招聘的具体工作——来得及的话装修建议也可以一并弄出来，做好预算，到时候一块儿汇报。”

俞和音应了，简单用笔记下了一些内容。

“可能是有点赶，不过行总对这次EAP的组建十分重视，要得也很紧急，这些前置工作要咱们把效率提上来，能早日把这个团队运作起来，给员工谋福利，也能提高公司的效率，降低一些不必要的风险。”

“你放手去做，不要有顾虑，不过就是，行总要得不是一个好看好听的花头，而是真正能够发挥作用，有利于公司长远发展的有效系统。”

俞和音做出一副领受旨意的模样，点头应和。

“以后EAP团队运作的日常事务就跟我对接，如果要做网络的话就交给IT部门处理，上次蓝总你也见到了，日后怕还是常客。后面专题会，财务也会到场——至于一些重要的战略部分的内容，就要直接跟行总汇报了。”

俞和音面不改色地继续点头，只是放在腿上的一只手悄悄地绞了起来。

“这几天你就辛苦一下，把这些事情搞定了，跟着流程一步步走，相信很快就会步入正轨的——好了，差不多就这样，俞老师回去办公吧。”

肖总支起身子从柜子上取下刚才助理放回的茶叶，拿出一小包装，递给俞和音，道：“拿去尝尝，真的很香，味道可正的。”

俞和音笑着道谢，收下茶叶便回去了。

这一天上午，他一直在查找资料，参考其他同等级公司EAP的薪资待遇，逐个撰写各职位的招聘细则。

中午草草去30楼的员工食堂吃过饭，简单午休一番，便又开始投入工作。在饭堂吃饭的时候，或许是出现了他这样的生面孔，引了一些略带探究的隐晦目光。

吃饭时，旁边坐了一桌人，是结伴而行的，不时聊着些八卦。俞和音无意间听了一耳朵，他们在聊隔壁楼的事情。

就是员工跳楼的那家公司，现在正在跟家属打官司，关于赔偿和责任问题都产生了一定的纠纷，正是着急上火的时候。

俞和音食不知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肖总监说的不必要的风险应当就是这个。其实那个人是他刚刚入行的时候短暂接诊的来访者，并没有许久，对方就自行中断了咨询，哪里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俞和音越做这一行就越发现咨询师的局限，一个个体发生的问题，往往是由一个的不健康的大环境或者说系统造成的，个人改变不了环境，也只能改变自己，调整自己的认知尽可能地适应社会，适应不了就只能被社会淘汰，或是沉沦下去。

心理咨询就好比一根拐杖，可以辅助不良于行的人行动，但如果是个瘸子，再好的拐杖也不能令其站起来。

大多数情况下似乎都是后者，所以一切才显得那么无力，很难不滑向习得性无助的漩涡。

他知道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却暂时无法纠正了。

俞和音：我爱工作！！！工作使我快乐！！！……工作也使我难过。。。

行冰：（抱着小猫咪默默牛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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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他的头发、他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