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未时,东渎两岸集结了四海最精锐的人才。
这一战,一触即发。
辛芷不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醒来的时候,已被绑了手脚。
“哈!”她自嘲的叹口气,用力挣了挣。绳子捆的很紧,身下的椅子似是铜铸,丝毫不动。
这已经不是主帐了,辛芷竖耳细听帐外,仿佛有马儿嘶吼声。
莫不是已经开战?辛芷有些担忧,开始默默调动周身灵力。
不对,怎么调不了息,聚不得灵?低头看去,凌波呢?她愈发慌张,一股阴寒遍布脊梁。
凑巧,外面传来一阵阵陶碗破碎的声音。
自昨夜到如今,她未曾吃过什么,无非只有韩允离去后喝的一杯茶水。
原来,她不仅被绑,还被下了药。
“呵!呵呵,哈哈哈哈……”辛芷笑着笑着双眼通红,眼眶温热,有什么似要落下。
这是什么心境?挫败,心郁,寒栗……
辛芷垂着头,眸中没有一丝焦点,若非衣衫上阴湿的一块块水渍,仿若无魂。
又过了一阵,帐帘被撩开,一双沉稳步伐踏入视野。辛芷没有抬头,她知道是谁。
“阿芷,对不起。”
若是辛芷没记错,这是韩允第一次同她道歉。
“等我回来,任你处置。”
辛芷不愿理他。施暴者还作出心痛模样,只会更令她气恼。
谁知韩允默了片刻,见她不回应,竟转了身准备离去。
“你站住。”辛芷抬头望他,穿了一身素白盔甲的他。“为了胜,你可以做任何事情。”
韩允凄苦笑了笑,回视她。“阿芷,韩家幸存将士全系于我身,我不能冒险。”
辛芷一直望着他,竟不知清亮的星眸何时化成了幽闭深渊。
“我的妻……”韩允有千言万语,可开口还是道了句。“等我回来。”
韩允转身的瞬间,辛芷瞥见了别在他腰间的凌波。是了,凌波乃韩家所铸,他自然知道剑身伸缩机巧。
“韩允,你站住!我让你站住,你回来!”
辛芷几近咆哮,可这一次,韩允并没有停顿脚步。
帐帘落下,辛芷几乎声嘶力竭。“凌波是我师傅的剑,你凭什么取走,你回来!你打算用它对付多少人?”
韩允用力闭了双眼,再此睁开时依旧冷静。
他偏头嘱咐寒夜:“看护好夫人。”
“是。”
再不迟疑,他大步离开。
寒冰掌无药可医,凌波剑可以以一当十。韩允身负这两样,于战场之中,便是众矢之的。
崆峒参战,李东晏不知会不会来。御霄说是发兵牧野,可卫焱与韩允有杀父之仇,保不准会分身赶来。玄灵江宁也在盟军之中,依性子,长明、涵昇未必留手。
怎么办?
二十多年来,辛芷又一次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如果韩允有事,辛芷愿去陪他。可玄灵若毁了基业,她如何去见师傅?
这,分明是在逼她!
长睫颤动,珠泪滚落。时间紧迫,辛芷已经做了决定。
麻绳绑的再紧,也禁不住血肉相磨。辛芷似感受不到疼痛般,用力拨弄绳子。果然,鲜红落到地上的那刻起,她面上泪痕渐干。
当血淋淋的双手终于解放,她盘坐调息,准备靠蛮力冲出去。
“夫人!”
韩允与辛芷毕竟同命,双手的剧痛原封不动相同感受。寒夜收到传来消息,立刻冲进帐内。
“您这是何苦?”地上的血迹,染红的麻绳。寒夜一时也不知该袒护谁。“韩门百家之战必不可免,家主也是不想您陷入两难之境。”
此战一发,便是两难。躲,是躲不过的。
辛芷没有力气,只能由寒夜用力将她扶起。可就在两人将站稳的瞬间,辛芷一个手刀将他击晕。
“对不住了。”辛芷将人轻放在地,自顾道了歉,也不管人能不能听见,只是上下其手。
韩允不会不管她,一定在寒夜身上留了解药。
果然,在寒夜腰间挂着许久不见的十三鞭,而鞭的握柄处缠了个小巧锦囊。
“果然猜对了一次。”
辛芷苦笑着从锦囊中取出药丸,也不就水,仰面吞下。
一波声吼后,东渎江面只余几艘空无一人的草船。韩允冷嗤一声,几个纵身,踩在中央的船篷顶上,孤傲的望着对岸长明。
“师兄,我先去给他个教训。”莫涵昇一抖折扇,作势也要踩船跃岸。
“等下。”长明一展衣袖,拦了师弟。“诸位刚刚失了不少人马,未免他借江水施展寒冰掌,还是我去吧。”
这一刻,离他最近的九师弟将他眼底的熊熊胜负欲瞧的分明。
身如疾风,剑如雷电,莫涵昇只觉自己眨眼的功夫,两人已对上一招。
“你拿的是凌波?”
长明遏止住天霁撞裂后的余颤,带了些疑惑后的盛气。“你把小芷怎么样了?”
韩允溢出一丝冷笑。“长明掌门对吾夫人如此关心,吾替吾妻谢谢你了。”
忽视掉韩允刻意的强调,长明再不留手,仗剑刺去。
莫涵昇本老实观战,可忽见水中冲出数个人影。他担忧师兄,要抛扇相帮,却发现,新加入的几人利器都对准了韩允。
“是御霄的卫掌门。”
经旁人提醒,涵昇也看出来了。当中头戴白色发带的可不就是卫焱。说起卫焱,他同韩允才是一笔糊涂账呢。
彼时,韩允是同七人对峙。可偏偏他剑法悠然,应对自如。不消片刻,斩下两人。
百家众人见状,哪里还顾得其他,干脆拥上。韩门见此,自然也不会再留家主一人对垒。于是乎,江面沸腾一片。
闹局还未持续多久,正酣战的卫焱忽被长明拽了衣领,退了三丈。随后,以韩允为中心的江面渐渐成冰,圆形四散。
“啊——”
有人摔倒,有人中掌,有人落水……一时间百家盟军纷纷退后。
寒冰掌也是消耗体力的。长明算着时机,瞥了眼涵昇,在冰势停滞的那刻,天霁同铁制折扇以不同方位、速度冲向韩允。
莫涵昇的折扇是会回旋的,若韩允要躲避天霁势必会对上铁扇。
韩允微眯双眼,抛出凌波,想先改了折扇轨迹。
谁知,剑扇相触之际,扇中撒出密麻银针。
韩允不得不急转灵力化盾阻挡。
就在细小银针漫洒之际,凌波转了个弯,以一分二。一个自成旋转气场,将无数针旋吸下落一处无人处;另一个以迅雷之势挡了天霁。
这般变故,迅急且霸道,另四人有瞬息晃神。
两个凌波自空中汇聚一处,转了个空圈,白日光下,炫而夺目。
就在凌波合二为一的同时,辛芷一袭白衣踏水而来,立于冰面那刻,凌波也回到了她的手中。
长剑挥下,映出一片波光。辛芷仗剑而立,站在盟军之前,与韩允双目对望。
寒气凛凛,众人的呼吸也跟着抑制了。牧野一方有些恍惚,百家这边俱是心忧。
无人在意下,长明微微牵动嘴角,溢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没了掌力延续,边角的冰层开始融化,辛芷听着身后簌簌流水声,望向韩允的目光刻意充满了淡漠。
“你还是来了。”韩允微微一笑,掩下心中苦涩。“果然只有你,令的了凌波。”
似回应般,嗡嗡剑鸣响彻江面。“你拦不住我。”
韩允挑了挑眉,似是应和。“阿芷,你确定,要站在我的对面?你是我的妻!”
夫妇一体,同甘共苦。她是多希望可以和韩允一世朝夕相伴、携手白头,共览日升月起、云卷云舒。
她还想过在牧野再建一个嫣红苑,若是得了个女娃,她一定悉心教养,让她像师傅一般端庄。
可是,一切怎么就变样了呢?
辛芷将心中痛楚按下,目光坚定。“你要过东渎,先过了我的剑。”
她四岁随师傅入玄灵,见多了黎民苦难,所以她不允许自己成为刽子手,眼睁睁看着的那个也不行。
“你,指着我?”眼看着凌波剑锋对准了自己,韩允气到失笑。“你口口声声顾全百姓,向的不还是百家?”
她望着韩允,多希望站在他身侧的位置是自己。
“只要你回牧野,我保证,在我有生之年,无人捏造重伤韩家。”
韩允望着辛芷,以及她背后懦弱不语的各门各派。“你要替百家作保?以什么身份?”
韩允不解。这些虚伪、怯懦、贪利的真小人,有什么值得维护的?
“我玄灵辛芷,今日与牧野韩允和离……”
韩允星瞳骤然伸缩,他怎么也没想到辛芷会说到和离。
长明一众在辛芷身后,看不到她的神情。若只听音而断,漠然冷淡,似是无一分情感。
“一别两宽,各安其命。”辛芷咽了咽干涸涩痛的喉咙,强压下颤栗的身体。“韩家主,我身为玄灵长师,有训诫之责。这个应承,效用还是能保证的。”
玄灵收取四海英杰学士,不论出身,在百家之中,又是为首之派。辛芷作为其中仅次于掌门的长师,自然一诺千金。
韩允忽的笑了起来,一时难抑连双肩都跟着抖动。末了,他停下笑,盯着辛芷问:“你,可想清楚了?”
百家英豪俱在,除了四海会武,还没有如此齐全过。
韩允历来骄傲,这世上令他甘愿伏低做小的,也只有那么一个人。
这一句,他几近哀求。
“韩家主,是战是归,您一念之间。”
辛芷丝毫不掩饰凌波的杀气,她身后的百家盟军有些都开始渐渐后撤至安全区域。
寒冰在韩允身后急的喘气。“夫人,您与家主是……”
“寒冰!”韩允厉声打断,“辛长师已与我合离,不再是牧野夫人,注意称呼。”
这就开始保持距离了呀。
辛芷心痛异常,却还要装做无事。
“你知道我不会同你刀剑相向。”韩允自嘲一笑,目光移到岸上的一众。“辛长师活着一日,我牧野韩家便会暂且忍让。可若有人毁诺,韩某,必毁其根源。”
风袭江面,水流湍急,辛芷面前的冰面忽然出现裂口。韩允拂袖转身,掌力波及冰上裂痕,那冰面就在两人之间断裂。
长明眼见辛芷所在的浮冰随江流漂动,忙踢了一搜草船去挡。
袅袅寒烟随着韩允的离去步伐缓缓蒸腾消逝。那每一步,稳健有力,也愈来愈远。
早已忍耐不住的热流如雨垂落,在草船撞到身下浮冰的那刻,辛芷再稳不住身型,趔趄倒地。
“小芷……”长明在他身畔,扶着肩臂,让她倚靠着自己。
“没事。”辛芷无力的摆摆手,借着手臂站起。她依旧注视着前方,可那个背影再未回首一眼。
“劳烦大师兄,还要同我安抚百家。”
她越过掌门,直接许诺,一定程度上也是拂了他的面子。
“无妨,我善后习惯了。”
两人相视而笑,辛芷由此才转了视线。长明轻揽了她,二人一起落岸。
韩家拔军神速,不到半日,东渎的北岸便归于寂静。
南岸临时搭建的茅草屋内,辛芷与长明依次送完百家,好容易抽出空闲,才听得人报:韩允已经到了牧野。
原来,他已到了他的家。
辛芷装作忙碌,手中继续整理着这几日百家商议定的文案。
韩允瞥了她一眼,带着弟子去了不远的望江亭。
屋内没了话语声,辛芷反而有些烦躁,一时不察,还没装钉的公文脱手散了一地。
她忽然很想冲出去,想听到多一些他的消息。
可是,脚在动的那刻顿在原地。知道了又怎么样?她亲口断的关系,又有什么资格。
辛芷放缓了呼吸,克制下酸楚情绪的高涨。蹲下身,一张张捡起。
再一次回到嫣红苑,看到姹紫嫣红的花蕊,第一次,脑海中出现师傅以外的人。
辛芷知道,这一次,她依然要强迫自己遗忘。而且,是彻底决绝的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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