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扑朔迷离

这下青璇算是明白为何这吴家要到处寻人做法事了。

这吴青雄的死状,未免也太凄惨了些。

虽请了入殓师收拾仪表,但想必是时间太长,那张脸早已僵硬,此时面上无一块好肉,皮肉外翻,更有细小的虫卵滋生,更要命的是尸身上遍布许紫红色的尸斑,凑近还能闻到些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根本不是所谓的中风,连自裁都称不上。

很显然,这是一起十成十的谋杀。

“不对劲。”青璇捏着鼻子,对一旁的许渊瓮声道。

“何处不对劲?”许渊紧锁眉头,接着问道。

青璇指了指吴青雄脸上的尸斑,胸有成竹道:“吴青雄绝非两日前死的,少说也有四五天了。”

“何以见得?”许渊见她这般笃定,出声询问。

青璇眸色转深,转身去了屋外,回来时手中执着一根木棍,轻轻戳了戳吴青雄尸身:“他身上的尸斑已经固定,不再随按压改变位置,且肤色发绿,隐隐有紫黑色透出,有白骨化的现象,这不像是死了两日的人。”

她顿了顿,诚实地道:“死了有几天了。”

至于为何生父发生这等惨事,吴定远非但不报官,还在府中大做法事的缘由,青璇便不得而知了。

也许左右逃不过心虚二字吧。

青璇屏住呼吸,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慢慢伸出手,想去探这吴青雄的尸身。

一寸…一寸…

近了,就在手指快触上寿衣的那一瞬,青璇猛地将手抽回,急急后退两步,大口喘息着。

好险,差点要厥过去了。

隔行如隔山,仵作该做的事情交由她这医者来办,到底是太为难了。

青璇正平复着心情,却见许渊没事人儿一般将吴青雄寿衣三两下除去,双目一凝,示意青璇走近些,沉声道:“吴青雄的心被掏了。”

青璇走近几步,低头一看,吴青雄身上倒没什么伤口,若没有左胸那个大骷髅,也称得上完整。

“掏心?若是掏心之举,极有可能是仇家寻人,为何吴定远会选择息事宁人呢…”青璇口中喃喃道,这事儿太匪夷所思。

死去的老子,心虚的儿子,还有方才——

青璇又望了盆中未曾烧完的纸钱一眼,方才定是有人来祭奠吴青雄,只这人绝非吴青雄家眷,连祭拜都只能做得这般悄无声息,不敢被人察觉,这才不敢等纸钱烧完便草草离去。

将吴青雄尸身复原,又将灵堂恢复原貌,便听得外头传来一男一女的交谈声,青璇同许渊交换了个眼色,轻手轻脚地飞身上了房梁。

“官人,这么晚了,咱们为何要来看公爹?”一道温柔如水的女声响起。

青璇垂目看去,只见一身穿雪白素服、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正挽着身旁一约而立之年的男子款款朝灵堂内而来。

她手持一盏风灯,未佩首饰,身旁男子面色温和,服丧期间,衣着亦是素静,听闻妻子此言,叹了口气:“明日怕是不好过。”

这便是吴青雄幼子吴定远,一旁的妇人便是吴定远的夫人莫氏,吴青雄老来得子,对这个唯一的幼子倾注了毕生心力,却也造就了幼子不喜经商的性格。

吴青雄万贯家财,贵为皇商,虽士农工商四类,商在最末,可做到吴青雄这个份上,自是无人再敢将其当做末流商人。

也正因如此,吴青雄自小为吴定远安排教书先生,望子成龙,吴定远也不负众望,前些年通过院试,考中了秀才,可令吴青雄头疼的是,随着吴定远长大,愈来愈寄情山水,最后竟不愿接手家业。

这让以经商为傲,做了一辈子商人的吴青雄怎么受得了。

是以前些日子父子两人闹得十分不愉快,几乎是不欢而散,直到吴青雄出事,吴定远才开始着手办理丧事。

妻子莫氏想到这些年来公爹和官人的不睦,徐徐叹了口气,用手拍了拍他手背,温声道:“官人莫要这样想,公爹在天之灵定会保佑官人的。”

吴定远面上泛着苦:“爹的死状这般凄惨,若是被明日那些族中豺狼知晓,怕是明日吴府便再无你我的容身之处了。”

莫氏闻言垂了眸,落寞道:“都怪我不争气,至今未能为官人诞下子嗣。”

莫氏今年二十六岁,嫁入吴府八年,至今未有所出,被外人和婆母不知戳了多少次脊梁骨。

时间长了她也受不住,旁敲侧击地为吴定远收了几个通房,却被吴定远一口回绝了,是以莫氏心中有几分难以言道的心酸和甜蜜。

吴定远搀着妻子在蒲团上跪了下去,宽慰道:“霜儿莫要这样说,我无心经商,若明日实在斗不过三叔公他们,我倒不如同你得一笔钱财,抛开这些凡尘俗世,游山玩水、快意一生。”

莫氏这才破涕为笑,二人齐齐在灵堂前叩首,如今他们能倚仗的,除了这虚无缥缈的鬼神,再无旁的。

青璇屈膝蹲在梁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夫妇二人谈心,心中疑窦却愈发浓重。依照夫妇二人所言,这吴青雄之死更加扑朔迷离了。

房梁窄小,堪堪可够两人蔽身,许渊低头便能瞧见青璇垂下的纤长睫羽,再往下是挺直的琼鼻,还有那双嫣红的唇,自他初见青璇,便能从她身上闻到一种微苦的草药香,那是同脂粉味道截然不同的清冽。

许渊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目光,朝别处看去。

少年即便蹲着也比少女高了一个头,二人间距离挨得极近,只是身在局中的他们无所察觉。

下方的夫妇二人吊唁完,又虔诚地上了几柱香,这才执起了一旁的风灯,互相依偎着走出了祠堂。

风灯在无边的夜色中一跳一跳,直到重归寂静,二人才从房梁上下来。

次日一早,红叶和绿竹分别轻轻扣开偏院的房门,将两盘素包和两碗清粥分别端入了青璇和许渊房中。

青璇慢条斯理地用完一碗粥,又轻轻咬下一口素包,用帕子擦了擦嘴,对侍候在一旁的红叶问道:“红叶姑娘,不知今日家主可有安排?”

红叶一愣,摇了摇头:“奴婢不清楚。”她不过是个在偏院打杂的丫鬟,哪里能过问这些家中主子的事。

青璇闻言也不为难,比之此事,她更想知道的是另一桩事,又问:“不知近些日子来府内可有发生什么怪事?”

红叶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惊惧,却仍是摇了摇头,道:“婢子不知。”

青璇敏锐地捕捉到那丝惊惧,心下有了几分计较,对红叶吩咐:“劳烦通禀,我们想去拜见家主。”

“是。”红叶行礼告退,踏着小碎步往中院走去。

青璇将方才吃了一半的素包重新拿起,慢悠悠地送入口中,如今整个吴宅都在服丧,这口腹之欲自然也只能往一旁放放。

那处,许渊正喝完一碗薄粥,便放下了瓷碗,独自往隔壁客房而去。

青璇的屋子房门微开,留出一道缝隙,许渊轻轻一扣,门便吱呀一声往里头旋去,他亦见到了面前少女的尊容。

她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的雪白包子,旁若无人地吃得腮帮鼓鼓,见许渊来了,并无意外之色,只微微抬了抬眸,另一只手指了指案前的小几子:“你来了,先坐吧,我让红叶去找吴定远了。”

许渊闻言施施然落座,姿态优雅,如同信步游庭,默默看着青璇将手中的包子三两下啃完。

青璇用帕子擦了擦手,也没觉得不自在,着手替自己和许渊斟了一盏茶,一面吃茶一面等着红叶的消息。

许渊毫无察觉地弯了弯唇角,这才想起来,似乎从他二人见面伊始,面前这个女子便藏着许多谜,可有时,就好比现在,她又全然一副不设防的天真模样,叫人捉摸不透。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红叶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她朝二人福了福身,道:“家主请二位入花厅一叙,请随婢子来。”

青璇和许渊由红叶引着往前厅而去。

穿过层层缭绕的回廊,青璇入了前院,走到正厅前,红月停住了脚步,恭谨地立在廊下:“请姑娘、公子入内。”

青璇甫一踏入屋中,便觉一道视线自上而下打量着她。

“二位入座吧。”坐在主位的吴定远见二人进来,面上勉强扯出一丝难看的笑,招呼二人落座。

昨夜未曾细看,今日才见这位不过而立之年的家主两鬓已是生出了白发,双眼之下更是两层重重的青灰色,显然精神不济,想是许久不曾睡过好觉了。

青璇顺着他的意思坐在侧方的一张梨花雕香木椅上,很快两个丫鬟手执茶托,奉上了两杯茶。

“敢问两位小友,于道法一术颇有研究可是真?”吴定远也不拐弯抹角,或者说他已没有时间在此浪费,将心中意图直接吐露。

青璇点了点头:“颇有了解。”

见吴定远摩挲着椅靠,面上有些举棋不定之色,青璇又下了一剂猛药:“我们兄妹二人途经此地时,便觉府上黑气翻腾,似是有冤魂作祟。”

吴定远摆了摆手,他是读书人,素来不爱信这种鬼神之事,自他前几日找人做法事以来,同样的说辞他已来来回回听了几十遍,耳朵都要长茧子了,然而少女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不得不坐直了身子。

“这冤魂嘛,似乎还是个挖人心的妖怪。”青璇朱唇轻启,轻声吐出这句话。

“不知我说的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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