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快进胡同的时候,天色已经破晓,一些早点摊子推出车来,在路边冒着白鼓鼓的热气,叶祇灵叫停了车子,下车去买早餐,老陈打了个大呵欠对迟奕之说:“困都要困死了,吃啥。”
“我也好饿……”迟奕之的副驾座位几乎放平,三人中就她休息得最好,此时也不困,肚子空空的,一阵饥饿感袭来,于是她摇下车窗让叶祇灵帮她买一个包子。
叶祇灵拎了一袋包子回来,嘴里还吃着一个,还是看着斯斯文文的,一下子一个包子就不见了,两腮也没有鼓起来,不知道都吃到哪里去了。
“你要吃什么馅的?”
“有什么馅的?”
“粉条豆腐的,还有猪肉的。”叶祇灵说着又取了一个粉条豆腐的自己咬了起来,在车上坐好。
迟奕之要了一个粉条豆腐的,叶祇灵从袋子里挪出来一个,用手上多拿的袋子装给她。迟奕之一拿到,手指就烫到了,长嘶一声,包子落到主副驾驶中间的杯座里:“叶祇灵,你不怕烫吗?”、
“烫吗?”叶祇灵手里的包子只剩两个了。
“嗯。”迟奕之将装着包子的袋子提起来,打开往里吹起,食材和调料的味道随着热气扑面而来,将鼻子那一块都烫得暖乎乎的,人也精神起来。
叶祇灵吃着包子,说话也比平常温和些:“下次凉凉再给你。”
迟奕之咬了一口包子,皮薄肉厚,馅料咸淡适中,粉条微微弹牙,豆腐软嫩,她咬了好几口,差点连袋子一起吞下去,听到叶祇灵的话,用力点了点头作为回应,嘴里还在努力嚼着包子。
“问题不大,不必在意。不过叶道长给我吹的包子,我肯定供起来。”迟奕之又说。
“做什么?”
“保平安啊。”
叶祇灵道:“昨晚你差点死了,我又不是神仙。”不久前在半山那个房子里,她将迟奕之抛在原地做诱饵,这是想起来不禁有些后怕,她当时有多少把握一定能及时找回去呢?大约有九成吧,可是那一成如果发生了呢?那迟奕之就不可能坐在这里吹包子了,也许只能和她见过的无数魂魄一样,在阳光下化成青烟一缕。这个并没有发生的,由叶祇灵自己推演出来的结果,使得叶祇灵有些恼火自己,发生过的事情多说无益,以后这些事就不要再让迟奕之掺和就是了。
“问题不大,不必在意,”迟奕之又说,“我要是变成鬼,就天天找你索命,烦死你。”这不在乎的语气永远是迟奕之的,即便被吓到了,她也能迅速恢复好。
说话间,车进了胡同,这片胡同其实都窄,偏偏老陈家前面这条宽,是正东西向的,但西边到头被一户人家挡了道,只留了一米多宽的空隙,于是整条胡同不长,就两户人家,靠外边这户似乎空着,门楣上结着蜘蛛网,墙根还放着垃圾桶,老陈平日里扔垃圾往那一放就完事,偶尔空投没扔准,扔到人家门口都是常事,也不见有人来理论。
老陈将车倒着开进胡同,又倒进自家车库,受了一晚惊吓奔波之苦的三人下了车,话不多说,冲回自己房间洗了个澡就蒙头大睡。
白日睡觉总是很难安稳的,迟奕之的梦又回到了车上面,这次却是一辆失控的车,在狂风骤雨里面,直向悬崖冲去,迟奕之在后座漂浮着,看着副驾驶惊慌失措的妻子一直在叫丈夫的名字:“奇燊!奇燊!踩刹车啊!踩刹车!”
丈夫却置若罔闻一般,速度表的指针几乎要飘出表盘。
车身飞出悬崖,迟奕之下意识蜷缩成一团,感受到车重重地撞击到什么上面。
好一会儿,迟奕之才重新抬头看,看到自己又坐在老陈的车上,在胡同口,早点摊子路边冒着白鼓鼓的热气,叶祇灵拿着一袋包子从雾气里面走出来,拿着一个包子递给她:“吃吗?吹凉了。”
迟奕之伸手去接包子,就骤然从梦里醒来。她想起来这个梦她小时候也做过,后来好久好久没梦到了,今天又再次出现。她从包里摸出一张照片,里面是一张家族合影,是她爸爸妈妈和叔叔叔母,刚百天的迟奕之躺在小床上。
合影背后有迟爸爸的钢笔字:与弟奇燊一家,奕之百日留影。
叔叔叔母在十多年前死于非命,因暴雨天车子打滑落下悬崖,那时候迟奕之是迟家最小的成员,尚在襁褓之中。爸爸妈妈说,自从叔叔叔母离开,迟奕之就一直发烧做噩梦,老不好,差点连小命都没了,后来请了道长驱邪做法,才渐渐好转。
也是因为如此,父母总是疼她多于妹妹迟翊星一些。迟奕之打开手机,找到妹妹的对话框:“又做那个噩梦了。”
很快迟翊星回复了:“最近越来越频繁,梦也是撞鬼也是。我好担心你,你回来吧。”
迟奕之的脑袋不可抑制地疼起来,她起身打开窗帘,发现已然又是黑天。竟然睡了一整日,平日里每天功课不落的迟奕之有些愧疚,打开手机,见队友通告繁忙,就她闲人一个,更是心酸。她摸黑出了回廊,见酒吧那边灯亮着,好像是老陈在吧台捣鼓什么,便拿了手机去看看。
吧台没有直接照明,有些氛围灯打着,映着老陈幽暗的半张脸。她拿了杯子,给自己夹了一大块冰,往里面倒了棕色的透明酒液,迟奕之走进坐到吧台前,认出那是伏特加。
“大晚上买醉?”迟奕之问。
“心情不佳。”老陈平日里每个正形,此刻却难得地安静着,她穿着v领睡衣,开口很低,是迟奕之需要默念非礼勿视的程度,一头波浪卷被她甩到脑后,面无表情地举杯喝了一口。
迟奕之花一分钟接受了老陈从街溜子乍然变成一个半夜买醉的成熟女性,然后想起来自己从未问过老陈年纪。照理来说,这个年纪的有钱女性,怎么也不会过着像老陈这样的生活。
“哦,照理来说,因为都吸入了腐淫鬼那张人皮焚烧后的黑烟,大家回来之后应该有香艳的梦境才对。”迟奕之说。
老陈拿着酒杯,表情有些不自然,大约是没料到迟奕之开口话题这么刺激。
“让我看看,梦境香艳却半夜买醉,那么……”迟奕之煞有介事地顿了顿:“梦里和你做的是前任?”
“咳咳咳咳咳咳……”老陈呛得差些吧肺咳出来。
“啊,那她叫什么?”
“……唐悠。”
“哈,我猜对了,你等等,让我去拿我的塔罗牌来,我算人能不能复合特别准。”迟奕之说。
“别,不用了。”
“怎么了?”迟奕之问。
“她死了。”
“……抱歉。”
“无妨,喝酒吗,给你弄点甜的?”老陈问迟奕之。
“不用,热量可高了,喝了肯定后悔。”迟奕之让老陈拿了一杯冰水。
“我也要水,谢谢。”叶祇灵的声音响起时,迟奕之惊了一下,不知对方何时来的,也不知对方站了多久,总之她穿着有荧光带的运动衣,一看就是出去夜跑完回来。
“嚯,好一个不眠夜,结果就我喝酒啊,小朋友们真的不喝吗?来讲点真心话。失眠了做个伴不好吗?当偶像这么累,不用24小时上班的。”老陈眼看着已经两杯下肚,笑劝迟奕之。
迟奕之便也不推辞了,让老陈给她弄点好入口的。
吧台前叮叮当当一会儿,一杯葡萄味儿汽水样子的饮料就摆到了迟奕之面前。
“祇灵呢?”
“有戒律,而且不安全,我看着。”叶祇灵还是摇头。
“往前数十年,我这民宿,在周边没人能比,酒吧也热热闹闹,里面这些个装修,都是我们一起定的,那会儿刚毕业呢,什么都好,一晃什么都没了。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老陈摇头,絮絮叨叨地,没有重点地说着些琐事,比如房里的水龙头,是前任选的,可以抽出来方便洗头,院子里原来还有条大黄狗,最爱追野猫,但野猫发情的时候不追,反来找她哼唧,好像希望她给找个伴儿。
迟奕之听着,好像看到了十年前院子里热闹的样子,好像一切美好的东西总是容易消逝。
“小迟为什么睡不着?”
“你说呢?我的合约其实快到期了,也许不会再继续了。对自己的苛求是没有尽头的,但没有尽头的苛求不一定能换到那一点所谓的运气。”迟奕之没有说噩梦的事情,说了一些近在眼前的烦恼。
“没关系,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自己开心,至于别的评价标准,不值一提,你看我,一整天没什么正事,一样快活。”老陈笑,笑里面有三分无奈,却言尽于此。
人生不如意十之**,可与人言者并无二三。
就这么个愁云惨淡的时候,叶祇灵清冽的声音钻了进来,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却又让人有些高兴,她说:“你会红的,我不会算错。”
老陈给迟奕之的酒看起来像饮料,实际上度数不低,何况迟奕之喝啤酒都只能喝两罐,此时已经完全晕乎了,她抬头看向叶祇灵,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真的吗?姐姐还挺好骗的,别骗我。”
“当然。”叶祇灵不习惯地缩回脑袋。
“你们什么时候开学?”老陈问。
“我九月一日准时开学。”迟奕之说。
“我可能早一点,去帮学弟学妹入住。”叶祇灵说。
“你不是明年还读大一吗?哪来的学弟学妹?你骗我?”迟奕之人喝晕了,脑子却转得好快。
叶祇灵顿了一下:“我说的是明年读一年级,不是还读大一。”
“我们小叶是研究生咯。”老陈赶紧添一把火。
迟奕之将手机往吧台上一拍,看样子是生气极了,她站起来微微摇晃一下,面色酡红,朝叶祇灵一本正经地说:“你老是骗人,我不理你了!”说完就往院子里去了。
叶祇灵看着她一步三晃悠,看了看事不关己的老陈,还是跟了出去,这不是迟奕之宁可相信她留级都不相信她已经大四明年研一了,才生出这种误会吗?叶祇灵承认她是有些懒得解释,也有一点点语焉不详逗迟奕之的心思,可是……小玩笑不是无伤大雅么,这人看起来怎么这么生气?
背后老陈把酒收起来,晃了晃杯中酒:“哎哟,何以解忧,唯有肥皂剧呀。”
老陈:吃瓜.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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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劳生长噩梦频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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