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风起

朝阳初升,沙漠被微曦染上一层暖意。

清晨的沙风温和,吹拂过骆驼的毛皮,带着干燥的凉意。俞淮安一手轻拍缰绳,目光远远望向天际,望向那象征着悬月城楼标志的旗影。

驿站的那座屋舍小楼早被俞家商行抛在身后,行至中段,沿途所见尽是起伏的沙丘,如沉睡的巨兽横亘在大地。但想到那抹黑影,心中又始终盛着一缕清浅的愁绪。

所行间她的目光随着那一缕思绪的藤蔓也飘忽着,一直可遥遥望见那道细长的旗影,可那影总似虚无的幻象,轻轻荡在这无尽的永受灼热的浩渺之中。

随着前行,旗影变得清晰;至此刻,俞淮安内心对于危险逼近的焦灼和诸多思虑,终于是安定了下来。

再行十里,骆驼的蹄印被细沙吞没,天色逐渐明亮,阳光从天顶倾泻而下,将沙丘的曲线勾勒得分外分明。偶有一两丛沙蒿顽强地立于风中,暗绿色的叶片彰显着它顽强的生命力。

离悬月的归途愈近,便可见到商旅与巡逻骑兵并行,一队持长枪的骑兵马蹄翻沙,扬起漫天尘土,为大漠单调的景色增添了一分肃杀的动感。

城门的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座高耸的关城,门楼上垂下大幅幡旗,映着日光飘扬。

城墙之内隐约可见屋宇鳞次栉比,石砌的街道直通东西,楼阁上挂满丝绸布幔,街角的小摊上炊烟袅袅,仿佛在这荒漠之中开出的一片奇异繁花。

在这之外,商道上的旅人各怀心思,川流不息,有粗犷的胡商,有背刀佩剑的侠客,亦有背负货箱的奴仆或牵骆驼的小童。

到达城门时,日头已偏西。俞家商队排在一条长长的队伍中,前后尽是候着进城的旅人,骆驼低头嚼着口中的草料,静静伫立。

领头校尉是个山羊胡子、鹰钩鼻的中年男子,一身铁甲,在烈日下熠熠生辉。

他目光锐利,来往的队伍都逃不过他的检视,审问时声音低沉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虽然规矩甚严,甚至仔细检查每辆驮货的包裹,但他显然尽职尽责,不少商旅也因此颇为安心。

然而,排队之人难免不耐。有人低声抱怨,也有大胆者想绕过队伍,被校尉手下的亲兵喝退。

俞淮安安静地牵着骆驼,面色沉稳,出发前不曾见过此人,是个生面孔,眼中闪过一抹思量。

直到队伍前行,校尉的目光如鹰,扫过俞淮安一行人。

她早已习惯这般审视,从容牵着骆驼靠前,商队里头十余匹骆驼整齐排成一列,几匹用于驮货上的,蒙着层层油布,风沙中竟也无一丝凌乱。

“报名号。”校尉低沉开口,声音掷地有声。

“俞家商行,悬月城驻商。”俞淮安语气平和,目光落在对方的徽章上,分明写着“北域巡防军”。

校尉上下打量她,目光在她的披风与骆驼上的货物上停留片刻,复而吩咐手下查验。

铁甲亲兵熟练地掀开那几件驮布,露出油光锃亮的货物——瓷器、丝绸、几箱新采的茶叶,都是上等的货品。仔细检查后,亲兵点了点头:“无误。”

校尉微微颔首,目光却没立即移开。

他的视线定在俞淮安腰间的缀玉剑穗上,掂量这支商队的底细。黄沙中长途奔波,剑穗却一尘不染,玉质浑然天成,显然不是寻常家族的标配,似有刻印一个字,因着披风的遮挡,看不太清上面的字体。

俞淮安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心知此人看起来刚正不阿,应是最近提拔上来的,不曾知道她的名号。

淡淡一笑,声线疏朗:“我乃城内俞家商行少主,山长水远,家父家兄不便,商行的担子便落在小女身上。这一路多亏骆驼给力,不至误了城门关卡的时辰。”

校尉目光一顿,显然这才想起来城内三大商行之一的俞家,就是位女郎当家做主,又被她的不卑不亢所折服。他挥了挥手:“放行。”

终被放行之时,日头已然西斜,暮光将天边渲染成绯红的画卷。

俞家商行的人鱼贯入城,头顶城楼的幡旗猎猎作响,城墙上还隐约传来更夫交接的号角声。

入城的瞬间,悬月城的壮丽迎面而来。

街道宽阔,铺满青石,城中行人熙熙攘攘,酒楼的幌子在风中晃动,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夕阳洒在楼阁上,石墙的纹路因光影而愈发清晰。楼阁间的布幔随着风轻扬,隐约透着各色珍奇的货物,仿佛这座城池与沙漠本身形成了奇妙的对比,一边是荒凉与孤寂,一边是繁华与生机。

俞淮安微微抬头,目光落在天边,一弯新月隐约可见,宛若悬在城墙之上的一把银钩。这座城,无愧“悬月”之名,连落日都愿为之镀上最后的金辉。

俞府坐落于悬月东侧,一条曲折的小巷尽头。府内庭院宽广,主楼的青砖雕饰在悬月显得格外显赫。府外高墙嵌着铜钉,几株修剪整齐的柽柳在风中摇曳,枝叶间似乎藏着几个眼神锐利的暗哨。

刚踏入前厅,管事乔松便迎了出来,神色焦急。

她虽觉疲惫,却也不敢怠慢。待稍作梳洗,便开始清点库房,无误后,又叫管事拿来这半月有余的账册,一直到了亥时五刻,才算忙完府中内事。

却总觉得这账册哪里不对劲。

俞淮安细细翻看近日的账册,静心思索试图抓到其中可疑的蛛丝马迹,并没有。

突地紧紧抓着书册一卷,眉头微蹙,心中隐约觉得,最近之事,似乎…太过顺利,反倒让她感觉有些奇怪。

随后有些暗笑自己的多疑,天底下哪有生意人嫌弃自己的运气太过顺遂的呢?

却又叫来乔管事安排好人轮值,库房门锁又加了一大道。

深夜回到房中沐浴后,俞淮安拿出这段时日堆积的信件,核查完其他商路没有异动,才打开一封深入中原腹地传来的信。

纸上字迹略有潦草,是大哥俞怀远的手书。

信中寥寥数语提到北部将有商路的变数和近期中原的商行动作,俞淮安扬眉,这些她所知悉的详情不在之下,怪的是最后一句,只字未提他何时归来,却道“寒冬将至,避免外出,西南风起。”

西南二字是她瞅了好几眼才察觉的,不熟悉此人字体风格的话,读起来约莫像看鬼画符。

将信件折好,内心的不安又似毒蛇一般游走。

是了,她于卧榻闭上眼,心中却再飘来那些账册上的数目来,脑海中飞速校对着,没有问题,然而…没有问题的问题会是什么呢?

蓦地,俞淮安下床踱步沉思着什么,今夜月色惨淡,仅有的那点银光映照不到俞淮安的双眸,照不亮她眼底蕴藏着的黑色漩涡。

生意的本质,便是算计——算得过别人,便能立于不败之地。无论是大单还是小账,她总能精确地把握时机,避免任何一丝亏损,甚至连那些隐秘的风险,她也能提前察觉。

小蝶在隔间中,睡得正熟,已是四更天了,却被一点寒气唤醒了,见到小姐站在一侧,面色泛着点疲倦的苍白,眼神更是没一点热气似的。

原只是为了让她等今日天亮,一早去找于一令他去与总市令传消息,至于是什么消息,于一心中知晓。

她明日还要继续查账,深怕忙忘了。

小蝶有些纳闷,但只不作声的应下,小姐做事不要多问是众人默认的规则。

恰时此夜,风声渐起,悬月城一向晚间易冷寒。一叶片儿打璇儿落在刚刚的守门人身上,他正低头把衣服裹的更严实点,看见肩头的落叶,一把拍落,其他人大都是强撑着困意,这椭圆泛点黄的叶片晃晃悠悠,被夜色掩在不远处的柽柳树脚下。

待到天光大亮,守门人晃悠悠的从瞌睡中醒来,左右探看,生怕被那“山羊胡子”揪到正好的错处,呼、还好没有。

他便很有些洋洋之意,吹着小曲准备下值。

骤然听得一声惨叫,将他吓得心头一跳。抬眼看是一个大早起来的商贩经过此处,僵立着望向城门正上方。

正要怒斥对方,忽感似有雨滴落于额头处,正纳闷这时节的悬月怎会有雨?接着又有几滴落下,一滴扑在他眼睫上,遮住视线,血红色的带着锈气。

呆怔间随着那商贩颤抖的手指往上看,山羊胡子鹰钩鼻,怒目圆睁,脑门正中恰穿透一根粗长钉,正是从那额间往下的血雨……

一声更凄厉的胡琴音在空中奏响。

悬月城头的青灰色墙砖被风沙磨得粗糙,一向无甚特别,然而此刻,众多目光都集中在城门正上方的一处——那是一颗被贯穿的头颅,高高悬挂着,鲜血早已干涸,凝成深色的痕迹,尸体却不知所踪。

城主江子茗大怒,满城戒严,亲自召集官员议事。

江子茗面色铁青,坐于主堂正中,身着锦衣,面容如铁。她冷冷扫视着在座的几名亲信官员,其中一人是负责城防的总市令温绍言,另一位则是主管商贸的虞成业。

温绍言年过五十,擅长周旋,却在这等关头显得无能为力;而虞成业则刚刚升任,急功近利,此时面无人色。

“这几日城门之事,可有线索?”江子茗冷声问道。

温绍言咳嗽一声,低声道:“属下已命人搜查,但凶手行事手法极其隐秘,并未留下明显痕迹。倒是今日一早收到了昨天进城的俞家少主来递消息,一名黑衣人曾出现在驿站……”

“黑衣人?”江子茗目光一凛,语气中透出一丝怒火,

“城中出了这样的事,你们却连点眉目都没有!”

此时,门外侍卫又急急来报:“驿站的谈忻前两日突然死了,仵作前往验看处理后,写下的报告加急送至…”。

江子茗闻言,猛然站起身,旁人或许不知谈忻底细,她作为城主知晓谈忻的真实身份被高悬秋水阁榜上,要的恰是其项上人头。

心中已猜到几分,“将报告拿来。”

当她仔细阅读时,眉头紧皱。报告中提到,谈忻死状骇人,但现场异常安静,几乎没有打斗的痕迹。江子茗心中一动:“凶手的武艺,必定了得。”

高挂悬赏榜的谈忻怎会是无用之人,可两人若都是此人所杀,如何赶上脚程先去秋水阁交上人头再来悬月作案。

又看报告中写那断头处切口惊人的平整,和校尉被取处切口不符,却也不能否认是故意混淆视听,风雨俱下,若是接连贴上告示,城中必定人心惶惶,看来,只能暗中摸索,不得声张。

校尉之死蹊跷,谈忻之死却又牵连甚广,她心中直觉这两件杀案应不是一人所为。

江子茗看得那收拢在盒中的校尉人头,思绪一团乱麻,终是一声长叹,

“将人好好安葬,给他家中老母多送些银两,派人帮忙照料。另外也将谈忻尸身收容后安葬了吧,他家中应再无他人。派人妥帖接手驿站,城门戒严,通道都要严格驻守一段时日。”

温邵言与巡捕总管点头应下。

其他人都各自散去后,江子茗闭目而眉头紧锁,脑海里仿若重现当日场景幽幽,突地一颤,从自己脑海设想的打斗场面退出,勘悟自己在意的是什么。

切口处...,那必然是用一记绝妙剑招一击即中,定是一把利剑。

她心中忽而泛起一阵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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