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维也纳

"因为这本小说的创作时间在俄国十月革命以前。"娜娜不假思索的答道。

"那又怎样？"马可依旧不解。

"可以说，它的时代正处于新旧世界的交替变革中，我想知道是怎样的土壤让它诞生的。"娜娜说的"它"马可大概知道是什么，但是他从来没想过可以从小说的角度去探索这些旧日的影子。

"你知道我母亲是什么时候来罗马的吗？"马可忽然低声说道。

"不会是……"娜娜隐约有了一些答案，但不敢明言。

"她是一路南下出走过来的，是我的父亲帮助她留在罗马并能够继续芭蕾舞事业。"马可神情淡漠的说道，眼里漫着一些摸不着的淡淡伤悲。

"她在这里的日子有所好转，但当一切都走上正轨的时候，她忽然收到一封来自家乡的信，一开始父亲没有阻止她，是她自己说不会回去，可是不久后，她忽然不告而别，三个月后才收到她寄出的信，那是一封诀别信。"马可说的时候眼里眸色晦暗不明，他对于这件事有过彷徨犹疑，但是最终他发现，确实是她自己的选择。

原来这就是一种信任被完全辜负的感觉，他自嘲的冷哼了一声。

"Marco，你了解俄国吗？"娜娜低声问道，她沉默着将水杯放在身边的小圆桌上，正色看着他。

他愣愣的看了看眼前坐姿乖巧的女孩，她可爱的鹅蛋脸上有几分倔强和坚毅，乌黑的眼睛圆碌碌的望向他，里面有几缕他看不懂的神采。

"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红色政权倒塌，家国动荡，物价跌宕，平民为了生存只能南下求生，即便不是她，在现在的巴尔干半岛上，又有多少东欧小国的平民，他们只能往西欧跑，来这里寻求能养活自己的面包。"娜娜一字一句的说道，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我不觉得她为了面包来西欧有错，但是当祖国重新需要她的时候，她愿意舍下这边优渥的生活，回到自己贫寒的国家，只凭这点，我觉得她很伟大。"娜娜目光坚定的阐述着自己的对于这件往事的看法，小小的身躯仿佛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她的出发点并不拘泥于一家一事，而是那个特殊时期千千万万的家庭。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又惊又诧，略带迟疑的问道。

"在时代浪潮的裹挟下，普通人可以选择的道路是有限的，你母亲的故事不是孤例，而是这个时代下的缩影。"娜娜的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她坚定并且一眼看穿旧事的本质，她的每一句话马可都无法辩驳。

"可是你不是俄国人，你又怎么会知道这些……"马可喃喃低语道，娜娜说的与大剧院门口弗朗西斯科的话别无二致，马可的内心顿时陷入过往无尽的纠结和回忆当中，他仿佛正在经历一场跟他自小了解的世界完全不同的思想风暴的冲击。

"你们往往因为敌视而无法公正客观的去了解他们，我只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自然能够相对客观的看待……"娜娜合上了书本，淡淡说道。

"娜娜，你……sei incredibile。(你真是令人难以置信)"马可非常惊诧的说道，他伸手揽住娜娜的脑袋，贴在她额头轻轻的吻了吻。

他抚着娜娜的脸庞，碧蓝的双眸柔和的看着她，娜娜有些受宠若惊。

她本来担心实话实说会触发马可激烈的辩白，但是很意外，他很平静。她觉得两人的内心好像又更靠近了一些，至少在相互之间对一些事物的看法上。

*********这是一条时间分割线**********

落地维也纳的当天，娜娜跟露娜在一起。

五月的维也纳天气不算太好，寒风凛冽乌云蔽日，天空阴沉的像要下雨，娜娜跟露娜离开机场后先到达了位于多瑙河边的民宿。

［娜娜，我们下午在国家歌剧院等你。］

娜娜看了眼手机上比安卡发的信息，这会她们刚刚放下行李。

娜娜跟露娜订了一间很可爱的loft式的双层小楼，内部既温馨又舒适，地理位置也非常好，在茜茜公主博物馆附近。

"露娜，我朋友下午在剧院候场排练，我们是一会午饭后过去还是晚上再去？"娜娜边收行李边问道。

"我们可以从茜茜宫出来的时候再去，你提前跟他们说一声。"露娜看了看时间，觉得这样安排更合理些。

娜娜马上发信息给比安卡，告知了她们的行程。

"娜娜，那个男生也来了吗？"露娜还不知道马可受伤后发生的事情，她刚想起来问道。

"嗯，来了，但是他不会上台。"娜娜微低了低头，有些害羞的说道。

"嗯？"

"他的手受伤了。"

"什么时候的事。"露娜有些惊讶。

娜娜只好给她解释了一下近一个月发生的事，包括他去俄罗斯之后的一些变化等等。

"等等，所以！你从米兰回去以后就接受了他的表白？"露娜睁圆了双眼，又气又笑道。

"嗯，虽然有些阴差阳错，但是大致上是这样……"娜娜不太好意思的看了看露娜。

"不行，我不放心，这家伙不会是苦肉计吧，你要小心些，他们油嘴滑舌惯了的，西欧人随随便便就情话一箩筐。"露娜谨慎的对娜娜耳提面命的告诫道。

"嗯，我知道，确实……"娜娜无法反驳，确实也有脑子一热的冲动。

"唉，你就是心太软，可别是听了情话脑子发热就上头了。"露娜摇了摇娜娜，看她这样一副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模样，不禁有些担忧。

"你别太担心，我有分寸。"娜娜刚说完，就收到马可的信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娜娜，落地没？］马可问。

娜娜犹豫了一小会，还是回了句报平安的话，并告知了下午的行程。

［好，我在歌剧院等你。］马可的回复很简短。

露娜也跟在一旁看了看信息，她犹疑的神色还没有完全消散。

娜娜不得不好声规劝了半天，又拿出美食诱惑，露娜才将将放过她，忍住想继续念叨她的冲动。

两个女孩吃过午饭就兴致勃勃的去了茜茜公主博物馆。

这座博物馆位于霍夫堡中，曾是哈布斯堡王朝的皇宫，也曾是奥匈帝国皇室的冬宫。

*

维也纳国家歌剧院。

马可他们落地后不久就在剧院集合，一群人先是换装后排练，一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井然有序的进行，只不过这次，马可难得的当了一回观众。

维也纳国家歌剧院是一座高大的方形罗马式建筑，仿照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剧院的样式修建，外部由浅黄色大理石砌成，正面有五个高大的拱形大门，楼上有拱窗，上面屹立着五位青铜女神雕像。

在门楼两边矗立着骑在天马上的戏剧之神，门楼内的壁上绘有莫扎特最后一部歌剧《魔笛》中的精彩画面。

马可正在白色大理石铺就的二楼连廊与比安卡交谈，比安卡显然是刚换好礼裙。

"娜娜她们要逛了隔壁的博物馆才过来。"比安卡今天穿了一身黑色鱼尾裙，还佩戴了精致的耳饰搭配盘发，正笑眯眯的对马可说道。

"我知道。"马可笑着答道。

"她们刚落地不久你就知道了？"比安卡本来想调笑他几句，但看他今天气定神闲的样子，不由得泄了几分气。

"比安卡，你现在可难逗他了。"恩佐笑笑的走了过来，罗琳也在，他们跟马可互相简单问候了几句。

"来个人帮萨沙搬一下大提琴。"安德烈教授在后台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去帮忙了，Cara(亲爱的)一会见~"恩佐贴在罗琳的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走进剧场大厅。

"什么情况？"比安卡后知后觉，她侧目看了看恩佐，又看了看马可，不禁笑道。

"你太慢了，看看人家，我都懒得说你，哈哈哈，去年圣诞假期到现在都快半年了。"比安卡笑的乐开了花。

"马可跟娜娜是去年圣诞认识的？"罗琳有些惊讶，随即也喜笑颜开，两个女生互相分享起了小八卦。

马可不动声色的站着，他看着后台忙碌的工作人员和大厅的同学们，漠然伸出左手，望着小臂上的网状固定器，有些怅然若失。

"什么事那么热闹？"卡洛正好走了过来，听到了比安卡她们的笑声，发现他们几个扎堆在门口站着。

"没什么，我先上楼上包厢了。"罗琳侧目看了看马可，又对比安卡做了个嘘的表情。

"没事，我先去检查一下琴调好没。"比安卡点点头，转身也进了大厅。

"奇了怪了，这一个个的。"卡洛一个人双手交叉站在原地，有些大眼瞪小眼的，跟马可面面相觑。

"Carlo，你不用确认一下乐器吗。"比安卡在大厅朝他喊了一声。

"来了。"卡洛迈着大长腿，随即跟了过去。

马可知道比安卡是特意帮他转移注意力，不过他松了松手腕，还是觉得有一丝失落，本来五月这个登台的机会，曾是他经过无数次小考和选拔换来的。

他看向场内的他们，有说有笑的调整着位置和乐器，曾几何时，他也在他们当中，从未缺席过。

马可微抬起头看了看长廊的顶部，流畅的圆拱线条，莹白的大理石鎏金砌玉，繁复而华丽的几何造型，是娜娜喜欢的古典式样。

他踱步，沿着豆绿色的地毯，走到三楼的包厢。

包厢的视角不错，放眼望去，舞台跟池座尽收眼底。

他坐到座位上，静静旁观楼下众人的忙碌，他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半年前里昂的冬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