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怿再来书店时,天已经擦黑了。我正蹲在书架前,小心翼翼地整理几本受潮的旧书。
下午下了场小雨,窗户没关严,雨水飘进来打湿了最外层的书脊,泛黄的纸页卷着边,像被揉皱的心事。
指尖沾着潮湿的纸灰,我用指甲一点点刮掉,像在跟时间较劲,连他推门进来的轻响都没听见。
“怎么不开灯?”
他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点刚从外面进来的凉意,我却没像平时那样慌着回头,只是手里的动作顿了顿。
大概是这几天他来的次数多了,连这熟悉的声音,都让我觉得安稳了些。我抬起头,看见他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保温袋,换了件深灰色的风衣,领口沾了点雨丝,发梢也湿了些。
“忘了。”我小声说,慢慢站起来,膝盖蹲得有点麻,晃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了我一把,指尖碰在我胳膊上,很轻,像羽毛拂过,没等我站稳就收了回去,转而看向书架上的湿书:“怎么不找块布盖一下?这些书看着挺旧的,受潮了就不好修了。”
“我想着赶紧整理完。”我低头盯着书脊上的字,不敢看他。他没说话,只是走过来,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棉布,蹲下来,跟我一起整理那些湿书。
他的动作比我轻,指尖捏着书脊的边缘,慢慢把书抽出来,用棉布一点点擦去上面的水渍,连纸页缝隙里的潮气都没放过。我看着他的手。
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腹上有一点薄茧,是握手术刀磨出来的吧?以前在医院,我总不敢细看他的手,怕想起那些冰冷的医疗器械,可现在,这双手在旧书堆里,却显得格外温柔。
“这本是……”他拿起一本封皮磨得看不清字的书,翻到扉页,上面有一行娟秀的小字,是母亲的笔迹——
“岁岁,要像玉兰一样,干净地开。”
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赶紧伸手想去拿:“我自己来就好。”
他的手顿了一下,没立刻递过来,只是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然后轻轻把书放在我面前,声音放得更轻:“是你妈妈写的?”
我点点头,指尖碰过母亲的字迹,有点凉,像碰到了她的手。“她以前很喜欢这本书,总说里面的故事很暖。”这是我第一次跟他说起母亲的事,声音有点抖,却没像平时那样说不下去。
大概是他蹲在我身边的样子太安稳,让我敢把心里藏了很久的话,漏出一点来。
他从来不追问,只是拿起另一本书,继续擦水渍,窗外的天越来越黑,他站起来,走到吧台边,打开了灯。
暖黄色的灯光洒下来,落在旧书堆上,也落在他身上,把他风衣上的雨丝照得亮晶晶的,像撒了点星星。
“我路过粥铺,买了点热粥,你要是没吃,就一起吃点。”他把保温袋放在吧台上,里面是我喜欢的小米粥,还有两个豆沙包,还是温的,冒着点热气。
“谢谢。”我拿起勺子,慢慢喝着粥,热意从喉咙滑到胃里,暖得有点发疼。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没吃,只是看着我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怕从里面看到“同情”,更怕看到“责任”——我宁愿他只是出于医生的职业道德才对我好,也不想承认,我心里偷偷盼着,他对我,能有一点不一样。
喝完粥,他帮我把碗洗干净,放在吧台上,然后走到母亲的缝纫机前。那台缝纫机我一直放在里间,今天整理旧书时挪了出来,上面还沾着点灰尘。
他伸出手,没碰缝纫机,指尖轻轻拂掉上面的灰尘。
“你平时会用它吗?”他问。
我摇摇头:“不敢用,怕弄坏了。”母亲走后,我就再也没碰过这台缝纫机,怕一开机,就会想起她坐在这里,线轴转得嗡嗡响的样子,怕想起她手指上的针孔,怕想起她最后落在地上的样子。
他没说话,只是站在缝纫机前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对我说:“要是你想修修它,我认识一个修老缝纫机的师傅,手艺很好,下次可以带你去。”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他。
“不用麻烦了,”我赶紧低下头,“放着就好,我……我不想修。”
他没再劝,只是点了点头:“好,等你想修了,再告诉我。”
他待了没太久,临走前,看到书架上放着一本医学书。
是我前几天偷偷买的,想了解一点他的职业,想知道他每天在医院里,要面对多少病人。
他拿起书,翻了两页,然后放在我面前,声音很轻:“这本书写得很实用,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指尖捏着书脊,有点发烫。他看到了,他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会不会觉得我在刻意靠近他?我张了张嘴,想解释“我只是随便看看”,却没说出来,只是小声说了句“好”。
他走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外面的雨还没停,他撑起伞,站在门口,回头看我:“要是晚上怕,就把灯开着,或者给我打电话,我手机24小时都开机。”
我点点头,看着他的伞消失在雨里,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敢把那本医学书抱在怀里。书页上还留着他的温度,像他刚才碰过的旧书,像他递过来的热粥,像他蹲在我身边的样子,一点点,把我心里的冷,融掉了一点。
郁常青晚上来送水果,我抱着医学书发呆,笑着说:“临医生刚才给我打电话,问你有没有好好吃饭,还说让我多陪你聊会儿,怕你一个人害怕。”
我看着水果,没说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原来不是随口说说,他是真的在担心我。
可我又忍不住想,他只是我的医生,他对我好,是因为我是个需要被照顾的病人,不是因为别的。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玻璃上,像母亲缝纫机的声音,我摸着口袋里的玉兰花瓣,心里酸酸的。
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他,喜欢他蹲在旧书堆里的样子,喜欢他温和的声音,可我不敢说,也不敢问,只能把这份喜欢,藏在旧书里,藏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我打开书店门,门口放着一把伞。是临怿昨天用的那把,伞柄上还挂着一个小小的玉兰挂坠,是新的,亮晶晶的。
我把伞放在吧台边,像藏起来一个秘密,然后泡了杯白茶,放在他常坐的椅子上,他今天应该会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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