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是个阴天,没有太阳,风里带着点玉兰凋谢后的淡香。临怿帮我拎着简单的行李,走在我旁边,脚步放得很慢,像在配合我不敢迈太大的步子。
我攥着口袋里的玉兰花瓣,那片在医院小花园里捡的,边缘已经有点卷了,却还是舍不得扔,指尖反复蹭过花瓣的纹路。
书店的门推开时,一股旧书的味道扑面而来,混着我临走前留下的、没喝完的白茶香。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细的光带,书架上的书还保持着我离开前的样子,连我放在窗边的那本《诗经》,都还摊开在“玉兰”那一页。
“我帮你把行李放里间吧。”临怿的声音在安静的书店里显得格外轻,他拎着行李往里面走,脚步很轻,怕踩碎了地上的光带。我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
在这里,没有消毒水味,没有输液管的滴答声,他好像更像“临怿”,而不是“临医生”。
里间很小,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旧衣柜,还有母亲留下的那台缝纫机,我没舍得扔,每次看到它,就像看到母亲坐在那里,线轴转得嗡嗡响。临怿把行李放在床边,没碰缝纫机,只是回头看我:“要不要开窗透透气?”
我点点头,他走过去打开窗,风灌进来,带着外面街道的声音,还有一点玉兰的残香。他站在窗边,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点乱,我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起初中时,他站在走廊尽头,陪我看玉兰的样子。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头发被风吹乱,却没在意,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我。
“我……我给你倒杯水吧。”我赶紧转过头,怕他发现我在看他,声音有点抖,转身往外面的吧台走。杯子是我特意买的白瓷杯,上面画着小小的玉兰,我倒了杯温白茶,递给他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像被烫到似的,赶紧缩了回来。
“谢谢。”他接过杯子,指尖碰了碰杯壁上的玉兰,“很好看的杯子。”
我低下头,没说话,心里像有只小鼓在敲。他坐在吧台边的椅子上,慢慢喝着茶,没说话,只是看着书架上的书,偶尔会问一句“这本书你看过吗?”,我就小声回答“看过”,或者“还没来得及”。
空气里很安静,只有旧书的味道和他喝茶的轻响,却不觉得尴尬,反而很安稳,像小时候母亲在缝纫机前缝衣服,我坐在旁边看书的样子。
他没待太久,临走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玉兰书签,放在吧台上。
书签是木质的,刻着一朵小小的玉兰,边缘打磨得很光滑,还带着点淡淡的木香味。我拿起书签:“谢谢你。”
“不用谢。”他笑了笑,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我,“我明天会过来,给你带点早餐,你要是想吃什么,可以提前告诉我。”
我点点头,看着他走出门,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敢把书签夹进那本《诗经》里,刚好夹在“玉兰”那一页。
接下来的日子,临怿真的每天都会来。有时候是早上,带点豆沙包或者小米粥。有时候是晚上,下班后过来,手里会拎着刚买的水果,或者一本他觉得我会喜欢的书。他每次来,都不会待太久,只是坐在吧台边,喝杯我泡的白茶,聊几句书里的内容,或者就安安静静地陪着我整理书架,不逼我说话,也不追问我的过去。
有一次,我在整理旧书的时候,翻到了一本母亲留下的相册,里面有母亲年轻时的照片,还有我小时候的照片。那时候我还很小,坐在母亲的膝盖上,手里拿着一朵小小的玉兰,笑得很开心。我盯着照片,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没注意到临怿已经走到了我身边。
他没说话,只是递过来一张纸巾,然后蹲在我旁边,看着相册里的照片,声音很轻:“你妈妈很好看。”
我点点头,哽咽着说:“她……她很喜欢玉兰,以前家里的院子里,种了很多玉兰树。”这是我第一次跟别人说起母亲,说起那些温暖的日子,声音抖得厉害,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里卸了下来。
“很美的院子。”他没追问更多,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像在安慰我,又像在给我力量,“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去看看有没有这样的院子,种满玉兰树。”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没有同情,也没有好奇,只有温柔,像落在玉兰花瓣上的阳光。
他帮我把相册收好,放在书架最上面的格子里,怕我不小心再翻到,会难过。然后,他走到窗边,打开窗,风灌进来,带着玉兰的残香:“要不要出去走走?就在附近,不会走太远。”
我犹豫了一下,攥着口袋里的玉兰书签,点了点头。他走在我旁边,脚步放得很慢,像在配合我。街上的人不多,偶尔会有人看过来,我就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一点,他好像察觉到了,把我的胳膊往他身边带了带,轻声说:“别怕,有我。”
我们走到街角的公园,里面有几棵玉兰树,花瓣已经落了很多,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像雪。他蹲下来,捡起一片还很完整的玉兰花瓣,递给我:“虽然落了,还是很好看。”
我接过花瓣,和口袋里的那片放在一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他站在我旁边,看着玉兰树。
我也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的侧脸,夕阳落在他的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
他送我回书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临走前,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放在吧台上:“这是我家的钥匙,你要是有什么事,或者不想待在书店,可以去我家,里面有吃的,也有地方住。”
我拿起钥匙,指尖碰过上面的钥匙扣,是一个小小的医生徽章,很精致。我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动作很轻:“因为你值得。”
这次,我没有反驳。我攥着钥匙,看着他走出门,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敢把钥匙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像藏起了一个最重要的秘密。
书店里很安静,只有旧书的味道和窗外的风声。我拿起那本《诗经》,翻到“玉兰”那一页,看着里面的玉兰书签,还有夹在里面的两片玉兰花瓣,心里像被温白茶泡过似的,又暖又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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