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凶案主理

拂晓时分的栖云山道笼罩在冷雾之中,白霜覆满苍翠的柏枝,马蹄踏过梆硬的冻土,上面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

杜蘅素来不拘时辰,只看天色行事,日出则起,日落便息。

天微亮时,他已经在院子里捧着一本书。

关于雪里春方子的猜测,依然没有证据,这让杜蘅原本就有些花白的头发更加“雪上加霜”。

晨雾中,一个黑影由远及近渐渐清晰。杜蘅正纳闷,眯起眼睛还未来得及细看,那人已利落地拴好马匹,沿着小道快步而来。

待来人走近,杜蘅认出正是上回跟萧钰一同过来的那个年轻男人。

杜蘅心中了然,省去了寒暄开门见山问:“小子,说吧,查到什么了?”

景珩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递给杜蘅。他简明扼要地说明了黑市药婆之事,隐去某些不便明言的细节,最后道:“这些药材的配伍、药性,还需请您老过目验证。”

杜蘅目光粗略扫过药单,见上面药材虽繁杂,却已按买主分门别类列好,倒是省去他不少整理的功夫。

“不错。”他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抬眼看着景珩,“这些日子皇上必定派人盯着公主府,老夫不过是个山野郎中,没什么能耐……但你小子,绝非他们口中那个不成器的纨绔。”

闻言,景珩眸光微动。

“皇后娘娘虽心系丫头,可深宫之中还要应付淑贵妃那帮人。”杜蘅念叨着,“外头的事,就劳你多照应着,别让那丫头受委屈。”

景珩有些意外,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小老头,实则什么都清楚,不仅摸清了他的身份,甚至连宫里的明争暗斗都略知一二。

杜蘅最后拍了拍他的肩,沿着眼角皱纹漾开一丝笑意:“老夫啊,信得过那丫头看人的眼光。”

日子过得很快,不过几场北风的功夫,湖面上飘零的枯叶已经被冻在冰层里。

寒风穿过长阔宫道,御苑中的名贵花木早已凋零殆尽,徒留枯枝在风中瑟缩,唯有几株苍松翠柏,依旧挺立在红墙金瓦之间,为肃杀的冬日添了几分生气。

萧钰拢了拢兔毛滚边的披风,随陈皇后自六局返回坤宁宫。宫女们正往地龙里添炭,不多时,殿内便暖意融融,驱散了周身寒气。

“今儿这架势,怕是要落雪了。”陈皇后望着窗外沉郁的天色,温声劝道,“不如就在母后这儿歇下。”

铅云低垂,厚重的云层挤堆在一块,仿佛要压上宫墙檐角。

一如御书房压抑紧张的气氛。

明德帝坐在主座,旁边是一干臣子,左相右相,镇国公还有几位有实权的人都在这里,包括贺修筠。

“简直反了天了,一而再再而三,真当朕的底线是儿戏不成?”皇帝质问的目光直刺向封焱,“朕将三卫统领之权尽付于你,如今接连发生命案,你就是这般当差的?”

殿内噤若寒蝉。

“巡防人手不足便来禀朕!”明德帝声音拔高,“朝廷命官接连遇害,此案事关重大,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近半月来,朝中已有五位官员在府上遇害,且死状极为惨烈,虽然已经严密封锁消息,奈何这些官员皆位居要职,风声终究还是走漏了出去。

封焱单膝跪地,即便是跟随明德帝多年的心腹统领,此刻也因连日来的案件焦头烂额。他沉声道:“微臣领旨。”

右相刘鸿宸见状,连忙劝解:“皇上,境外细作潜伏日久,加之朝中恐有内应接应,封统领这些日子夙夜匪懈,在座诸位有目共睹,还望皇上息怒。”

明德帝沉下气息,目光在几人之间逡巡:“此案朕已经交由大理寺卿主理,尚缺一位督察之人。”

话音方落,殿内几位重臣不动声色地交换了眼色。左相赵述率先拱手道:“大理寺卿张大人新擢未久,此案牵涉甚广,老臣担忧他能否独当一面。”

“爱卿这是质疑张卿的能力?还是不放心朕看人的眼光?”

赵述当即道:“微臣岂敢,只是张大人初出茅庐,而今又值年关岁尾,”他喉头滚动了一下,终是咬牙继续道,“此案若有一丝疏漏,让细作得了喘息之机,只怕明日……明日就又要添一位遇害的同僚了。”

明德帝将目光转向御史大夫张瑞霖:“爱卿以为,犬子可堪此任?”

张瑞霖眼观鼻鼻观心,躬身应道:“臣谨遵圣意。”

此番督察人选之争,实则关乎朝堂格局。

大理寺执掌天下刑名,此等大案于情于理都绕不开其职司,更何况明德帝既已属意张楚岚,旁人自不敢轻易置喙。

自前任大理寺卿赵松鹤因牵涉瑞王案被落马后,明德帝便擢升张楚岚接任此职。朝中同僚时常打趣张瑞霖,张家门第显赫,儿子年纪轻轻就这么有出息。

然而张瑞霖心知肚明,自己这个儿子确有真才实学。张楚岚能一路青云直上,除却御史大夫之子的名头外,实则未曾倚仗过他这个父亲半分助力。

“爱卿也听了这么久,你来担此督察之责如何?”明德帝突然对一直以来缄默不言的贺修筠道。

贺修筠正欲开口,又被明德帝打断。

“城西校场你就不用去了,这批新兵也来了有段时日,剩余的就交给魏青山他们。”明德帝继续道,“前段时间朕给你派了些人手,你也没让朕失望,京畿的布防做得甚好,此案牵涉细作内应,由你督查最为相宜。”

贺修筠领命:“微臣定竭尽全力为皇上分忧。”

明德帝微微颔首,一锤定音:“此案便交由你与大理寺卿共理。”

殿内再次静下来,落针可闻,有人发出轻叹:“这……”

“有何不妥吗?”明德帝扫视过一圈臣子,就着手边的一本折子往案上一拍,“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

刘鸿宸面色一僵,旋即挤出笑意道:“皇上圣明,老臣只是想着张大人初掌大理寺,查案经验或有所欠缺,少不得要贺将军多费心了。”

在座的人都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个个心窍比莲蓬眼还多,每个死者背后牵扯的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众人对这位新任大理寺卿多有疑虑,却也明白明德帝的考量。

张家虽为官宦之家,张瑞霖在朝中却素来独善其身,不结党不营私,其子张楚岚初出茅庐,更与其他那些树大根深的世家大族毫无瓜葛。至于贺修筠,则是明德帝布下的另一重保障,年关将至,朝臣接连遇害,若单靠文官查案,莫说缉拿凶犯,遇到刺客便是自保都成问题。

贺修筠跟萧钰之间那层关系,明眼人都看得明白。

明德帝愈发动摇,终究是亲生骨肉,若贺修筠当真对公主存了心思,自然要向他这个父亲表明心迹。

原想着为贺修筠指婚的打算,如今看来怕是要作罢,来年开春,就要不得不放他北上整饬边关军务了。

起初明德帝还不确定贺修筠对萧钰的情意有几分真,可这一连串的事端下来,倒是印证了他的猜测。那场假孕事件中,明德帝不是没怀疑过萧钰真在府中豢养面首,行那等荒唐事,谁知萧钰刚被禁足,贺修筠便即刻入宫,七拐八绕地陈情,最终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解除她的禁足。

只要这个女儿尚在自己掌控之中,比起指婚,效果倒也相差无几。

若真落得了那个境地,军权和公主,他会选哪一个?

明德帝暗自揣度,或许贺修筠更倾向于前者。

另一件令明德帝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封焱那晚在公主府看到的又是怎么一回事?那人是谁?

这也是他一直存疑的地方。

近日李鸿祯呈了一剂方子,经太医院反复验证,确能使女子脉象如珠走盘,与喜脉无异。

明德帝这才消了大半疑心。

一直到未时末,书房里的人才散去。

贺修筠被留了下来。

“知道朕为何留你?”

贺修筠沉默一瞬,如实答道:“臣心中略知一二。”

他猜测是关于细作,内应,或者是萧钰的事情。

明德帝笑了一下:“若皇后没有异议,待到安定以后,你备好聘礼,来提亲吧。”

这下贺修筠彻底愣在了原地。

甚至不由得让人怀疑,明德帝被人使了迷神剂。

明德帝挑眉问:“怎么?莫非你不愿意?”

“微臣惶恐。”贺修筠的声音透过银面,略显沉闷。

明德帝说的是待到安定以后,言外之意是告诉他目前没有给萧钰指婚的想法,若想娶公主,条件是平稳内外战事,稳固皇权。

“既蒙皇上垂询,若皇后娘娘不弃,公主殿下首肯,臣愿以边关战功,换一纸婚约诏书。”

见此,明德帝面上露出几分慈祥的笑容,贺修筠这番应答还真是滴水不漏,既要皇后首肯,又需公主情愿,最后还不忘以战功为凭,当真是步步为营。

他不由想象,若贺修筠没有毁容覆面,此刻该是怎样一副神情。

曾几何时,谁还不是个满腔热血的青年儿郎呢?

恍惚间,他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和陈清越。

冬日的天黑得很早,在暮网完全笼罩住京城的时候,落雪了。

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也是她回来后看到的第一场莹白。

冬瑶抱着斗篷从屋里追出来,呵着白气:“公主,披上斗篷,当心着凉。”

雪粒斜斜地飞散开来,落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万籁俱寂。

萧钰伸出手指,雪片堪堪落在掌心,又顷刻融开,她侧首问:“各院的炭火可都发放妥当了?”

“梁姑姑今日都安排好了,连补贴的银钱也都一并发放了。”冬瑶眉眼弯弯地答道。

正说着,白露捧着药碗从回廊转来,氤氲的热气格外醒目,萧钰见状,便与冬瑶一同回了屋。

原是陈皇后见天色阴沉,想留她在宫中过夜,谁知待到申时末,雪仍未至,萧钰便出了宫。

刚回府不久,这雪便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窗棂突然被轻轻敲了两下,冬瑶闻声打开窗扇,但见一人立在风雪中。

贺修筠的肩上沾着雪。

萧钰淡淡道:“进来吧。”

冬瑶纳闷了,公主好像早就料到他会来一样。

“从城外回来,忽然下雪了,我来避避雪。”他进门时解斗篷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萧钰手边的药碗上,又拂去衣上残雪坐下。

侍女往屋里添足了炭,收走案上的药碗,出去时带上了门,就留他们二人在屋内。

内院的下人从一开始的防备,已经习惯了眼下的情形,因着每次公主都会将她们打发出去。久而久之,见着贺修筠过来,侍女们也就心照不宣地退下了。

“今日入宫父皇交代什么了?”

“皇上让张楚岚查那些官员的案子,同时让我督察,怕是要费些时日。”贺修筠漫不经心说着,在火盆边烤手,从外面进来时指节被冻得发红。

“既是你督察,依你看,何人会对这些官员下此狠手?”

“不好说。”贺修筠笑了笑,银面在烛火下忽明忽暗,他懒洋洋道,“不过这些人死有余辜。”

萧钰忽然笑了,给他斟了杯热茶,转了话头:“你这次,帮了我不少,还没想好要怎么感谢你。”

“这倒不必,我不已经是公主府的人了么?这些是我该做的。”

萧钰往窗外瞥了眼,雪势渐猛,愈下愈大,雪片已经将庭院内枯枝盖得模糊。

夜色中一片白茫茫铺就开来,雪色映在她的眼中,明亮,冰冷,又被一室柔和的暖光化开:“那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知无不言。”

“近日来京中动荡,细作内应是父皇心里的一根刺,朝廷命官无端身亡,封焱分身乏术,父皇派你这个忠臣去督察案子,但他如何也不会想到,筹划半天,却是一出贼捉贼。”

萧钰抬眼,唇角微扬:“那些官员,是你杀的吧?”

[撒花][撒花][撒花]周末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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