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金陵陈氏

暖意顺着杯壁浸透在贺修筠的手心,衣服上沾的细雪已然化开,消失不见。

萧钰问完后,定定的等着他的回答。

这般直白的质问,显然心中已有定论,此刻不过是要他亲口确认罢了。

“是我。”贺修筠答得干脆,倒也在意料之中。

“这几人身居要职,是朝廷命官,虽然父皇眼下信任你,甚至让你协助督察,但凡事皆有变数。”萧钰握住他的手,“多个助力,多份胜算。”

贺修筠闻言一怔,随即失笑:“岂有让你来善后的道理?”

“且不说这些人本就劣迹斑斑,你动手除掉他们,可是因着与那药方有关?”话中指的,自然是令她平白担了假孕名声的方子。

“不错,”贺修筠道,“起先是暗探发现御药房提调每五日就必往城南的济世堂采买。”

萧钰眉心微蹙,仔细回想道:“若我没记错,此人应是叫陈文,确实掌管着宫中药材采买。”

她抬眸追问:“他究竟买了什么?”

“借着采买的名义,买的却非药材,而是黑市的消息。”

萧钰面露讶色:“城南济世堂怎会与黑市有牵连?里头有黑市做生意的人?”

“我派人去探过,掌柜口风极紧,底下伙计的底细也都查过,都没有什么破绽,若非当场拿住了陈文的把柄,我也难以相信济世堂竟然有黑市的消息。”

贺修筠将袁易查探到的线索一一道来,若叫袁易知晓他这般借花献佛,怕是要好生讥讽一番。

萧钰不疑有他,又问道:“你可曾见到过一位断指的卖药人?”

她刻意隐去了对那人年龄的揣测。

她去过黑市,见过那个断指药婆,彼时觉得她颇有来历,不仅是身份,连着年纪也让人存疑,便让人暗中盯着。

奈何这卖药人行事极为谨慎。除却定期在黑市贩卖药材外,再寻不到其他半分破绽。

纵使十二影卫掘地三尺,也只能查出她曾向几位朝臣售卖过药材。只是药材配伍尚未查明,京中便接二连三地发生官员惨死的命案。

贺修筠的动作很快,萧钰便停手了。

贺修筠微微颔首:“确有此人,一位断指老妇,药方是从她手里来的。”

从京城官员接连遇害,到黑市药婆这条线索,萧钰循着蛛丝马迹追下来,贺修筠是有问必答。

萧钰早就抽回了握住他的手,似乎是窗外的凉意从窗牖蔓延进来,她的声音也有些冷:“做了这么多事,为何不告诉我一声?”

“怪我没报备?”贺修筠笑着问,“我全然未提,你不也全都知道了么?”

“我若没问你,你岂不打算一直瞒着我了?”

“该灭口的都已处置干净,张楚岚查不出什么端倪,这才未向你禀明。”见萧钰眸中隐现愠色,贺修筠又缓声解释,“是药三分毒,眼下当以调养为重,这些脏事不必挂心。”

萧钰眼波微转,终是咽下了关于药方的话头,贺修筠已经决心追查给她下药的人。

“罢了,有你担任督察,张楚岚是查不到什么东西,倘若放任此事,临近年关……”

贺修筠会意接道:“如今流言四起,上至朝堂下至市井,连皇上都难以安枕,这个年节怕是过不好了。”

他敏锐地捕捉到萧钰眼中另有深意,“你可是另有打算?”

“我虽解除了禁足,行动却处处受制,在过年之前,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去调查,京中命案频发,父皇近日无暇顾及我,刚好是一次契机。”

萧钰抬眸:“这雪,下过今夜就该停了,我打算在雪化后去一趟允州。”

贺修筠提醒:“皇上是分身乏术,但若发现你不在府上,定会起疑。”

“我会做些障眼法,此行也要不了多少时间,算上来回车程四到五日足矣。”

贺修筠没说话,萧钰知道他是放心不下,而且还没有告诉他罗氏商户的事。

萧钰捉着贺修筠的手腕,那只手已经变得温热,此时贴上了她的面颊,接着是额头。

相贴之处传来的温度烫得灼人,贺修筠声音陡然一沉:“怎么这么烫?”

因着夜已深,殿内的灯芯没有再剪,越燃越暗,他这才看清萧钰的脸颊带着一点不自然的红晕,暖炭一熏,额前被薄汗浸湿的几缕碎发贴在肌肤上。

须臾功夫,贺修筠已经端来了热水盆,动作利落地拧干蘸水的帕子,在触及她的肌肤时放得极轻。

湿帕妥帖地敷在额上,触感让萧钰的呼吸滞了滞,她不由得轻轻喟叹一声,本能地往那热源处蹭了蹭,帕子再拿开,皮肤乍然转凉的感觉十分舒适。

“伺候人起来赶得上一等侍女了。”萧钰打趣。

贺修筠无话反驳:“……半个时辰前才服了别的药,就先用这种法子降温。”

萧钰满意地笑了笑:“我弄了剂方子,能叫人短暂地发热,连你都信了,父皇那边定能瞒过去,我打算借口闭门几日养病,再找个女子在府中替着。”

嘴上说着,她知道眼前这人是关心则乱。只是无论如何,得快些找到关于大祭司的蛛丝马迹。

明年春日过后,浣南一带会爆发一场瘟疫,此前尚不知瘟疫根源。

纳塔娅的人在金陵以南一带查到过大祭司的踪迹,那人擅长养虫炼药,恰巧惊蛰过后,万虫破土。萧钰猜测,这场疫病与他脱不了干系。

贺修筠又和她待了一会,两人打太极似的,任凭他变着法子套话,萧钰也没肯说这一趟去允州所为何事。

贺修筠估摸着时辰,最终妥协道:“我走了,这么晚留在府上,终归不合适。”

即便风雪很急,萧钰没打算留贺修筠,她心里同样在盘算着时辰,听到他说这话,便吩咐侍女拿来一把伞撑上,将他送出了府门。

临走时,她歪头看了看一声没吭的贺修筠,知道自己有心瞒着去允州一事让他很不是滋味。

贺修筠最终也只等来一句淡淡的:“天寒夜冷,路上慢些。”

其实还有一句话,萧钰闷在心里没说:去允州做何事,你很快就知道了。

贺修筠替她笼紧了些斗篷:“快回去吧。”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贺修筠无奈地笑了笑,回到了内院。

窗扇半掩,她坐在窗边的小软榻上,似有预谋地在等人。

果然,一炷香功夫后,那扇窗又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是景珩。

他斜倚在窗边,着一袭墨色锦衣,鬓发和衣服上零零星星沾了未化开的雪屑。

萧钰忍着笑,已经想象到这人方才出府后匆忙找了个地方换了一身行头,又站在雪里淋了会雪,装作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来见她。

“时辰已晚,雪又这么大,为何不等雪停了再来?”

景珩没走门,轻松越过窗翻了进来,他一笑:“约定的不是今日么?”

“你都在等我了,当然再晚都不晚,天上下冰锥子,我也会来。”

说话时,有呵出的热气从唇缝溢散在空气中,景珩的鼻尖和颧骨已冻出薄红。

萧钰看着他,没有移开眼睛,无论什么时候,景珩这张脸还是很耐看的。也难怪京中酒楼有他那么多的风流传闻。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是如何进入我府中的?”

府外和街道上不免有明德帝的眼线盯着,府上没有暗道,萧钰在外面设了接应他进来的人,领他再像往日那样从膳房后面的院墙翻进来,可那边也没有动静。

这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进来。

“哦,贺将军可以光明正大地走正门,而我就必须偷偷摸摸地避着人了?”

萧钰:“……”

景珩故作高深道:“我当然有我的法子。”

公主府的人都没有发现他,更不用说外面巡查的人了。

“王女在我府上的那日,你走得太快,还没来得及和你说,这一耽搁就到了今日。”萧钰说起了正事,把王女说给她的消息和前世的一些记忆片段连了起来。

允州罗氏,祖上几代皆是商人,境内境外的生意都做。然而到了罗天华这一代,演化成了黑白两道的生意都做,甚至与大祭司有往来。

萧钰拿出一张过所,交给景珩。

过所由三张纸粘连而成,写着两个人的名字,存文二十四行,有朱印四处,尾印为樟州之印,可以看出此二人的行程。

在大夏,无论是官员出行、商人贸易,还是百姓迁徙,都需要持有官府颁发的过所才能通行。[1]

以萧钰的手段和身份,弄到这样一份过所不成问题,景珩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处朱印上,就听见萧钰问:“你可否和我去一趟允州?”

樟州距允州不过四百余里,与京城到允州的距离相近,持这份过所入允州,不成问题。

“我们要扮做这两个人,去找罗天华么?”

“不错,你扮作这个叫陈铭云的人。”

景珩指了指另一个名字陆湘,问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历,什么关系?”

“金陵陈氏与南疆素有丝绸往来,家底深厚,陈铭云是家中独子,两年前迎娶青梅竹马的陆湘,谁知新妇过门才一年,公婆便相继病逝。”

景珩眉梢微挑:“无人疑心此事另有隐情?”

“是了,但旁人也许不这样想,反倒给陆湘一个扫把星的骂名。”

景珩嗤笑:“查不出来什么名堂就罢了,还归结到一个女子命不好上了。”

“自那以后,陆湘受尽邻里白眼。”萧钰轻叹,“陈铭云携她迁离金陵,暗中追查真相,此番寻到罗天华,正因他当年与陈父有旧,答应动用商路替他们探查线索。”

萧钰给了她一沓信件,上面密密麻麻写着陈氏的过往。

“这是见罗天华的一个机会。”

“陈铭云和陆湘呢?”

萧钰道:“我给绑了。”

景珩:“……”

“原是要我同公主假扮恩爱夫妻。”景珩一目十行扫过信纸,“你是尚未出阁的公主,何必屈身……”

萧钰忽然问:“近来你可方便离京,若有要事,或是不愿意去,我找别人。”

“哦?还想找谁?”景珩撇嘴,“这事还有找旁人的打算?”

“当然,总不能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景珩往她那边挪了挪,离人更近了。

“谁啊?”

萧钰别过眼睛着他,没吭声。

景珩欺身逼近,让她看着自己,萧钰下意识后仰,脊背已经抵上了软榻的靠背。

“说说看,”他单手撑在她耳侧,“公主想找谁?”

话音被淹没在唇齿之间。

……

“唔……”

萧钰被吻得眼角沁出泪花,防线尽溃,终于含糊着松口:“是……当初去莳花楼遇见你那次,和我同行的好友。”

说的是刘翎冉。

景珩笑了下,后撤了毫厘,堪堪给她留出喘息之机。

萧钰趁机一把推开他,嘴唇被啃得嫣红欲滴,眼尾还泛着未褪的潮红,她愠道:“有病……今日怎么跟狗一样?”

景珩眼底噙着笑,然而绝不会告诉她

——方才自己正是从公主府后院那个积着薄雪的狗洞里溜进来的。

[1]源自百度百科。

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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