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私牢回来,罗天华带着他们用午膳。
罗天华的确怀疑陈铭云的父母当年之死有猫腻,方才在书房谈论时,他甚至道出与南疆或者异域的巫蛊之术。
其实这种猜想恰巧印证了影蝎卫与这件事有关。
影蝎卫的主流虽非巫蛊之术,但以大祭司为首的人中,不乏有极其精通练毒之人。毒性发作地诡异,可视其为蛊毒。
罗天华目前是否知晓影蝎卫的存在,是个亟待验证的问题。
近两日一直是晴天,雪化得差不多了,萧钰正暗自算着回去的脚程,还有明日一天时间了,好消息是没有积雪,他们一行人回京还能再快半日。
一个时辰后,罗天华称还有线索,几人又回到了书房。
阳光透过窗照进来,在红木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让下人都退下后,罗天华亲自从书架暗格里取出一只木匣,他打开匣子,小心地拿出一卷旧卷宗,纸边都磨毛了,看起来曾数次被人打开过。
“这是当年那桩案子的卷宗副本,我从金陵官府旧档案库里找到这份记录。”罗天华语带无奈,“拿得并不费劲,落在旁人眼里只是一件不足为道的案子……”
景珩和萧钰对视一眼,都向前凑近了些。卷宗上的字迹清晰可见:
经查,陈良平夫妇于十月廿三突发急病。起初浑身发冷打颤,盖三层厚棉被仍不缓解;第二日转为高烧,皮肤出现紫色斑纹;第三日出现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症状,最终口鼻流出黑血而亡。从发病到死亡,仅三日时间。
萧钰看后用帕子掩了掩面,景珩见状,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抚。他对罗天华说:“世叔之恩,述之感激不尽,无以为报。”
景珩平复了一番语气:“当年我与湘儿在父亲母亲榻前,突如其来的病症与卷宗描述无异,当时请遍了金陵的名医,都说没有法子,时间很短,还没来得及请其他地方的大夫,父亲母亲就……”
他轻叹了一口气。
萧钰掩面,一副伤心之状,心里不禁感叹景珩的演技还不错。
罗天华继续从暗格里抽出一个小本子,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笔记:“我拿到这份卷宗后,私下问了不少大夫,大多数人都说从没见过这种病。只有一个人……”
他将小本翻到某一页,“三个月前,我在京畿的驿站附近遇到一个卖药人,我同她描述了症状,她一开始很感兴趣,但听到后面突然就变了脸色。”
“世叔,那个人说了什么?”景珩问。
“她支支吾吾地,先说可能是海外传来的怪病,又说可能是什么毒虫咬的,最后干脆说自己也说不准。”罗天华回忆道,“但我看得出来,她分明知道些什么,就是不肯说真话。”
还没等萧钰和景珩再问,罗天华利落地将后续道了出来。
“当日我去京城接一批货,返程是路过京畿驿站,一个头戴幂篱的女子叫住我,她显然认得我,”罗天华也很纳闷,“起初她问我买不买药材,交谈两番后,这女子也是颇通药理之人,我便将病症告诉了她。”
“那女子奇怪得很,幂篱从头遮到脚,看不见模样,听声音二十来岁左右,我后来特意又去驿站附近打听过,掌柜的说再也没见过那个人。”
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三个人都在琢磨这个神秘女子的来历。
“世叔,既然他认得你,也许是生意道上的某个人。”景珩提醒道。
罗天华摇头,想不通这人是谁:“我所识的女商人本就很少,更别说二十来岁的人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继续补充:“倒有一点,那人吹嘘说她的药材在京城卖给达官显贵,甚至还卖给公主,只要钱足够,她能从各处搜罗药材。”
话音方落,萧钰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人——黑市的断指卖药人。
那人在黑市时通常以老妇的身份示人,但那次交易时,萧钰不经意看到了她那截手腕,分明是属于一个妙龄女子的。
她有意掩盖自己的年龄,目的是为了将黑市与地上的身份区分开来。
萧钰记下了这一点,继续听着罗天华和景珩交谈。
到了一定时机,景珩从袖中抽出一卷画纸,慢慢展开,问:“世叔生意路子多,人脉广,见得人自然也比我多,您此前可否见过这个人?”
画上是个男子的背影,戴着宽边斗笠,披着深色斗篷,腰间佩着一把特别的弯刀,虽然看不到脸,但那身形和打扮却很清晰。
罗天华的眼神冷了下来,看了眼景珩,问道:“述之,你这画像是从哪来的?”
对方的反应并没有让景珩意外,他缓缓说道:“一直以来,父亲母亲的事就想一根刺。世叔,您既这么问,想必知道影蝎卫。
我怀疑此事和影蝎卫有关,只是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画像是一位朋友所作,画里的人是影蝎卫里的重要人物之一。
首领的直属部下,也是炼药练毒的关键人物——大祭司。”
罗天华震惊地说,“他们为什么要害良平?陈家只是普通商人。”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景珩摇头,“若真是影蝎卫干的,那所谓的怪病并不是病,也不是巫蛊之术,而是毒。”
一环扣一环的线索,点醒了罗天华,书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罗天华才喃喃自语:“如果是毒,就说得通了。”
罗天华还在惊叹他们为何拿得出大祭司的画像,景珩不再与他绕弯子,先发制人开口:“世叔,您认得画像上的这个人。”
罗天华依旧冷脸,却没有否认:“我认得这人,也对影蝎卫这个组织略有耳闻。”
画像上的人没有脸,罗天华在看到画的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
不仅相识,还相熟。
但现在看来,罗天华似乎与此人关系匪浅,在他这个几乎没见过几面的故友之子面前不愿透露太多。
果然,他转了话头道:“述之,我本想等查清楚些再跟你说,这一年来你和阿湘一直对良平的死因有怀疑,要是不能给你们个确切答案,还不如先不告诉你们。
奈何世叔的进展还是太慢,还被人兜着圈子走。
说起来,述之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告别世叔以后,我与阿湘要上京城处理些事情,等过年时回金陵,看一看父亲母亲。”景珩先答了他的问题,不给他机会,又紧追不舍地问起来,“您方才也亲口说了,既然是毒,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的重新看了眼画像,声音有些颤抖:“父亲母亲的死,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我等世叔想清楚,查明白,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半晌,罗天华道:“这件事我另有打算,述之和阿湘放心,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世叔帮衬乃是情分,方才是我们冲动了,还请世叔海涵原谅。”萧钰温润的声音让书房内紧绷的气氛稍有缓和。
罗天华没再说什么,谈不上不欢而散,最多是让人心里堵了一口气。
罗天华倒底在瞒什么?他和画像上的人是什么关系?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得知罗天华和这人有联系,算上一个不错的消息。
况且眼下还在人家的场子上。
入夜时分,罗府有客到访的敲门声突然打破了寂静。
小厮禀告:“老爷,府外有位自称来自上京的薛公子求见。”
“哦?还怪热闹的。”罗天华笑了笑,“请进来吧……放出点风头给那两个人。”
后院厢房。
萧钰正在梳洗,忽然听到前院传来一阵骚动,墨玦匆匆赶来:“……夫人,京城薛傅延来了。”
萧钰脸色一沉,薛傅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薛傅延也是重生的,前世的他知道罗天华。
小厮将来客带到了前厅,虽已至戌时末,罗天华还是很讲究地备了茶水,礼数周全。
薛傅延踏入正堂,问候道:“罗大人久仰,今日终得一见,在下薛傅延,深夜上门,多有叨扰。”
“可是京城镇国公府的薛大人?早闻镇国公府大公子腹有诗书,容貌俊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罗天华同样笑以寒暄。
罗天华也算个仁义之人,一直在查故友去世的原因,可这两年来一直没有陈铭云的音信。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虽然同陈家是故交,陈铭云是故友之子,罗天华也有理由怀疑此时的陈铭云入府拜访别有所图。
薛傅延的到来,让这潭水越搅越浑。
罗天华率先问起,语气里多了些锋芒和警惕:“只是罗某人想破脑袋也不知,是有何事值得薛大人连夜赶路到府上来。”
薛傅延也听出来了,罗天华并不是很欢迎他,他依旧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神情:“罗兄,是在下冒昧了。但实在有一紧急是要同您说清楚。”
罗天华并未从他身上看到半分紧急之感,但依然顺着他的话问下去:“薛大人请讲。”
“您那侄子和侄媳现在只怕是生死未卜,真正的陈铭云和陆湘早被府上这个女人挟持了。”
府上的女人自然指的是这个陆湘。
这句话像晴天霹雳,让房间里的人都愣住了。
罗天华脸色微变,未等他开口,就听见一道反驳的声音:“这位先生是什么意思?”
景珩走进待客的前厅,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世叔,我与阿湘真不真您能不知道吗?当然如假包换。倒是这位公子,为何无缘无故泼阿湘脏水?”
“您脸皮还是一如既往的厚啊,贺将军。”
薛傅延直言点出了他的身份。
景珩眼神冷了下来,罗天华面色阴沉地坐在主座。
突然外头进来几个小厮急道:“禀老爷,那克努跑了!”
“一个将死之人,哪来的力气逃跑?”罗天华显然不信那克努自己有本事越狱,当即下了命令,“搜!”
直到那克努失踪时,他的推断和直觉无一不告诉他,这事同陈铭云有关。
当然,面前这个人也有可能根本不是陈铭云。
“二位,我的府上可不是戏台,罗某人也不想看戏。”说罢,罗天华转动了一下桌上的白玉麒麟摆件。
随着一声机关响动,地板猛然塌陷,座位上的人开始下坠——
冰冷刺骨的水瞬间淹没到胸口,景珩来不及反应,呛了口水后浮出水面,却发现身处一个巨大的冰窖之中。
冰窖的中间是一个水池,四壁都是厚厚的冰层,头顶的机关门已经严丝合缝地关闭。
他先往池边的冰面上游去,上岸后一边拧衣服上的水,一遍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还在往这边扑腾的薛傅延。
薛傅延游上来后,两人面面相觑。
“许久不见,薛大人,差点把你忘了。”景珩冲他笑了笑,呼出的白气在面前凝结成霜。
薛傅延扯着一个笑:“景侯爷,或者我该叫你贺将军才是。”
景珩没接他的话茬,自顾自地环顾四周冰层,摸索片刻:“内部没有机关,完全密封,出不去呢。”
薛傅延拧着衣服上的水,分析道:“他若真想杀我们,大可当场格杀,何必多此一举?这恐怕是个试探,或者……他谁都不信,想等查明真相再做决定。”
冰窖里温度很低,呵气成霜。
景珩悠悠道:“拜薛大人所赐,等罗天华查明真相,我们早就成冰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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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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