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啾啾……
鸟儿的鸣叫带来了久违的现实感,阳光透过眼睑,在视网膜上留下一片橙红,消毒药水的味道似有若无地弥漫着……无需睁眼,你就知道自己正处在怎样的环境中。
【Round:10】
850年,深秋,托洛斯特区,兵团医务室的病房。
洁白的天花板,简单的屋内陈设,悬挂在正空的太阳,开了小缝的窗……一切都和劫后余生的那天一模一样,但整个世界对你来说已经天翻地覆。
“呼……”
酸痛的眼皮被你强行扯开,枕头上濡湿一片,也不知是泪还是汗。全身的肌肉都像被醋泡过,你撑起身子长吁一口气,平静地面对现实。
“吱呀”一声,病房的门被推开一道小缝,门外的两人叽里咕噜低声商量着什么,大抵是在担心你的状况。
“别磨蹭了,我已经醒了……”见她们纠结了半天都没进来,你有气无力的提醒了一句。门口的低语顿住,下一秒,蕾伯蒂和伊莎贝拉就夺门而入。
只是在进屋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僵住了。
“……你们怎么了?一副见鬼——咳咳咳咳咳!”你被她俩脸上的惊悚搞得一头雾水,以为是自己太过憔悴,本想自嘲一番,却因太久没喝水卡住了喉咙。
剧烈的干咳连带着身体蜷缩,原本搭在背后的头发垂至胸前,在看清那清一色的银丝时,连你自己也换上了那副活见鬼的表情。
该死!怎么全白了?!
见你咳的厉害,蕾伯蒂手脚利索地倒了杯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你床边。她轻拍着你的背,盯着你把水喝了下去。伊莎贝拉则拉了张凳子,双手不知所措的悬在空中,嘴巴里支支吾吾,一句有意义的话都没说出来。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待你咽下最后一口水,她终于憋不住了,“巨人化的副作用吗?之前也没见过谁出现这种症状啊!”
“伊莎贝拉!”听她说出“巨人化”这三个字,蕾伯蒂低声喝止,伊莎贝拉脸色一变,触电似的捂住了嘴。
“啊,没事的,我已经知道了。”你咽下那口水,表情泰然自若。
“……哈?”
“诶?”
因为担心刺激到你,在回程途中,蕾伯蒂向艾伦打听了一路巨人化的副作用,刚才和伊莎贝拉磨叽了半天,也是在商量该如何委婉地告诉你这一消息,没想到你作为当事人如此淡定,反而让她俩不知该如何应付。
尴尬之际,韩吉中气十足的声音来的恰到好处。
“啊——我们来探病了哟。”
“她今天的状态怎——”
“?!”
“诶诶诶诶——?!!”
她还是饿虎扑食一般滑到你跟前,然后被蕾伯蒂死死防住。在梦里过了一百多年,再看到这幅场景让你有种隔世之感。
“尤、尤娜?!”
“你的头发怎么会变成这样——?!”
“身体怎么样?!有哪里痛吗?!会不会不习惯?!感觉难受吗?!!”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咋呼,不过这家伙这次倒是很体贴,没要求你立马变身给她看。
四人花了大概一小时同步状况,包括夺还战的结果、各分队的伤亡情况、格里沙的笔记内容、从莱纳那继承的记忆等等。尽管尽是些老生常谈的消息,但你听得格外认真,似乎只要装作第一次经历,就能对心里的那一处缺口视而不见。
可你最终还是没能咽回那个问题——
“埃……团长他,现在怎么样?”
“……还在昏迷。”
“冲锋时被石头擦到腹部了,海隆先生已经检查过了,没有大碍。”
“哦哦……那就好。”
被子下的手攥紧了睡裙,你低头,极力掩饰自己的失落。印象中,上次得知消息后你立马就从床下跳了下来,即便两天滴水未进,也强忍着低血糖跑去了埃尔文的病房。
不过现在,已经没必要让自己这么累了。
毕竟,你已经失去了理所当然去照顾他的理由。
作为九死一生的伤员,你借着修养的名义躲在病房里。埃尔文没让大家等太久,次日便苏醒过来。半个月内,兵团就逐步恢复了运转,夺还战后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悼念在战役中牺牲的死者们。
“就这样去,真的没问题吗?”
“嗯,没事的。”
那天下起了雨夹雪,你将一头白发盘至脑后,戴上一只素色的发夹,便和蕾伯蒂出了门。
红色的凤仙花可以用来染发,但一想到会被雪水冲得乱七八糟,你也没了那份兴致。教堂中本就肃穆,悲切的氛围因你满头的霜雪,又更加凝重了几分。
你向大家颔首示意,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位置。这次你特意坐得靠后了些,脚步也放得很轻,但最前方那抹金色的背影还是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转过身来。那双曾无数次含笑看向你的蓝色眼睛,流露出细微的惊异,仅做了礼貌性的停留,便不着痕迹的移开了视线。
“……”
右手无意识地攥紧胸前的衣物,你本以为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心中还是涌起一片荒芜。那是你从未体会过的失落感,甚至,连布料下的那块温热,几乎都因此停止了跳动。
哀悼结束后,就是书写给家属们的慰问信。夺回玛利亚之墙,这大概称得上壁内最为壮烈辉煌的成就,可一将功成万骨枯,221出征,仅有76人生还,那145位烈士或许连名字都不会留下,待史书工笔,一句“壮烈成仁”便能概括他们的一生。
但你们会记得。
埃尔文、利威尔、韩吉、米克……所有回来的人都会记得。
笔记簿上的方格、被撕下的自由之翼、实验室里的报告、一页页作战评级……死者们辉煌的、落寞的、崇高的、世俗的生平,是生者需要传达给后人的意义。
“辛苦了,今天就到这吧。”
肩上传来的一片温热,你写下慰问信的最后一笔,点头回应埃尔文后,便整理桌面起身离开。
办公室换成了公用会议室,深夜提前到傍晚,两个人变成了一群人……这些转变不会有人察觉,唯一能证明曾经的,只有你无名指指节上那块小小的茧。
又过了几周,女王的轿辇来到托洛斯特,随行的尤弥尔被你的模样吓了一跳,毕竟人是她亲手捞回来的,作为巨人之力的继承者,她从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副作用。
“别大惊小怪的,”你无奈咋舌,“往好点想,至少以后,不会有人再因此说我是女巫了。”
慰问伤员、致敬家属、追封烈士……做完这一切,授勋仪式如期召开。休息日、人头攒动的广场、神情肃穆的女王,除了身边的人变成了蕾伯蒂和韩吉以外,一切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雪霁初晴,空气十分清新,连天空都清透了不少。明媚的初阳洒在身上,照得人暖烘烘的,你将手缩进厚厚的冬衣,感受着暖意从指尖升起,合着脉搏的节奏,顺着腕间那条枝蔓蔓延至全身。
“……艾伦?”
“你怎么哭了?”
在小小的骚动中,少年松开女王的手,缓缓转身与你对视。那双墨绿色的眸子轻轻颤动着,其中盈满的水光溢出眼眶,沿着面部轮廓,滴入脚下石砖的缝隙。
从那浅浅的水迹中,渐渐舒展开一株嫩芽。
几小时后,你和艾伦在地下室碰面,钥匙转动,陈旧的木门嘎吱作响,仿佛在和两人寒暄。
“辛苦你跑一趟~”你笑着推开门,“上次和你这样单独交谈,好像还是在抓捕女巨人之前吧?”
抓捕女巨人——对于眼前的少年来说,这件事距今不到一年,但对于你,其中间隔的时间足以让沧海变为桑田。
“尤娜小姐……”
艾伦低着头,半张脸都埋在刘海的阴影里,他周身的气压很低,只招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嗨呀,别搞得这么紧张~”你试图活跃气氛,“所以,你看到未来了?全部?”
“不……只有一些碎片……”他目光黯淡,似乎有些回避。
“祂向我同步了一些记忆和关键信息,所以……关于‘路’‘奇点’‘始祖尤弥尔’‘地鸣’,以及……您所经历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祂告诉了你这么多吗?”你对此有些惊讶,“不过也好,省得我再解释一遍。”
“我很抱歉……”
“你有什么可抱歉的?”你洒脱地挥挥手,“老实说,其实我很高兴,至少终于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了~”
这番宽慰并没有使艾伦放松下来,反而让他的状态更加紧绷。
“可我我实在无法接受……”
“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必须要您做出这样的牺牲?”
“啊?”
“我不能……也无法认可祂的话,说您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什么的……明明是并肩作战的前辈!明明大家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原本放在膝头的双拳,也砰的一声砸在了桌面上。
“我看到其他的可能性了!如果没有您,汉尼斯叔叔、利威尔班的大家、君达先生、蕾伯蒂小姐、埃尔德先生、米克先生、纳拿巴小姐……大家……大家早就都不在了!”
“还有埃尔文团长……明明——”
“艾伦,”你打断了他,“这些事……就不要再提了……”
好不容易才接受现实,万一被他说破防了,你成年人的面子该往哪搁?
“可……可让一个人去承担这些事,这种事说什么我都不能接——”
“不接受也得接受,这就是现实,现实是不会管我们愿不愿意的。还有你小子也够双标的,明明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怎么到我这就不行了呢?”
“况且,我也不是一个人啊。”你释然地笑着。
“一直以来,我都在找那把通向未来的钥匙,我以为它会是某个物品、某件事或者某个人……可找到最后我才发现,根本没有所谓的‘一把’钥匙,那个我想要的未来,是经由一个接一个微小的奇迹串联而成的。”
“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无论那个人是谁,未来本就不该由个别人肩负。”
“幸好,这一百年来,我们都不是孤军奋战,总有人追逐着真相。总有人,就算被迫害、被打压,也一直坚持着自己的信念。”
“尤娜和克劳斯……我的那两位先祖或许也想不到,自己曾经留下的火种,会在一百年后照亮这座岛的未来吧……”谈到那两个命运相连的人,你的语气变得柔和,也不忘挺直后背,神色自得地补了一句:
“嘛!当然,我也不赖啦~”
“但与其说独自承担,我认为更恰当的说法是,通过我,所有人的力量被连结在了一起。”
“没有力量,便无从保护,但推着我走了这么远的,从来都不只有力量。”
“埃尔文引导了我,我救下法瑞尔,法瑞尔帮我救下蕾伯蒂,蕾伯蒂救下米克、法兰、伊莎贝拉,法瑞尔、法兰和伊莎贝拉救下了安洁莉娜,安洁莉娜帮助兵团,最后大家再一起夺回领土……”
“那些献出的心脏总算有了归处,我的牺牲回本了,不是吗?”
一开始素味平生的人们,通过某个契机彼此相遇,命运是如此玄妙无常,既能将人逼上绝路,又能凝聚所有人的力量去缔造未来。
艾伦没有说话,他沉浸在汹涌的心绪中,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眉间就被挤出了几道皱纹。幽暗的空间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灯火在左右摇曳着。
“说起来,你刚才看到的未来是什么样的?”空气沉寂到有些尴尬,你另起了一个话题。
艾伦迟疑了一下,而后缓缓闭上眼,描述着来自未来的浮光掠影:“月光、沙滩、篝火、乐队……总之,是个热闹又安宁的夜晚。气氛很好,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大家都聚在海边,像是在举办一场露天宴会……”
“法瑞尔先生求婚了,君达先生和埃尔德先生在起哄,蕾伯蒂小姐的情绪有些激动,伊莎贝拉小姐在宽慰她,法兰先生则在一旁揣摩着什么……”
“萨沙那家伙好像在偷吃食材,”说到这,他终于露出今天的第一抹笑意,“其他人都在帮忙布置,只有让一直板着张马脸,那家伙,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不爽……”
“埃尔文团长和安洁莉娜小姐正和两位先生交谈,韩吉桑想叫兵长去喝酒,被拒绝了,于是就拉上了妮法小姐,莫布里特先生在提醒她收敛点……”
“乐队换了一首欢快的曲子,大家都跳起了舞,米克先生邀请了纳拿巴小姐,奥路欧前辈和佩特拉小姐……”
他的声音逐渐变小,脸上也泛起红晕,你吹了声口哨,明知故问道:
“你邀请了三笠?”
“嗯……”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不容易啊,总算主动了一回!”说着,你一脸姨母笑拍拍艾伦的肩,“这不是很圆满吗?所以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啊?”
“……因为我没有看见您。”他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沉重。
“我确认过好几遍,但那幅画面里,没有您的身影。”
写这张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梦回还》和《connecting》
这两首歌一个很贴感情线,一个很贴事业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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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119 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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